幕天席地的林外草甸上,只有一桶浊酒,一捧野果,和几块硌牙的粗麦饼。
打开酒桶,瓜果和泥土的芬芳,随酒酿的挥散扑鼻。取出两个还算完好的木杯,两人各自舀了酒后,便沉默的吃了起来。
没有安慰,没有预想之中的同情怜悯,也没有居高临下的愤世嫉俗。向解难能做到的,就是陪在她的身边,等她过完自己的劫。
酒,其实不是什么好东西。喝少了不尽兴,闹心;喝多了又上头,管不住心猿意马之后,也闹心。
酒狠辣,一口喝下去,还没来得及回味,古怪的酸涩就带着火焰一般的辛辣,滑到了喉咙底下。
向解难喝不习惯,但不知为什么,啥话也不说,就这样一口一口的灌着。醉意来的很快,直到很久之后,向解难也搞不明白,为什么乡间土酿的浊酒,那么容易上头。
因为男人的面子,他咬着牙撑了很久,直到在意识的朦胧中,他仿佛听见了少女的哭声,一种很轻和浅的啜泣声。
他恍然的放下酒杯,沉沉睡去:(哭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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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距离克拉克村最近的贸易县城,霜林镇
作为柯美因帝国,远南行省提督府,所能直辖庇护的城镇,它的分量和地位,自然不是那种被山贼随意光顾,或是被流浪骑士随便勒索的小山村可以比的。
不过,有了分量地位之后,随之而来的条陈规矩,也自然会带着一份独属于帝国臣民一般的傲气。
天色尚未亮透,等待着城门开启的人们,就已经蜿蜒出一条乱中有序,长达数百米的队伍来。
道路旁,野蛮生长的草叶,坠着零星的晨露。随风招摇,又被旅人充满掠过,湿了一片衣角。
队伍,大多是从当天凌晨,甚至是昨天晚上就开始陆续排列的。
不过同样是排队等城门,不同的位份,不同的阶层,受到的礼遇自是有所差别。
带着马车和两三仆从的小贵族,可以不管身后人的目光,在城卫还算客气的目光下,背靠着挡风的高大城墙,舒服的对付一夜。
带着百十辆货物的大商人,也能把自己挪到城墙边上,不过却需要在和城卫官交谈的时候,‘不经意’的递过一袋金币。
至于其他小本买卖的小贩、拖着兽皮的猎人团队、各个城镇间赶场的马戏团、独行的职业者、受雇佣的佣兵......
各有各的场地,也各有各的讲究,在此便不再多说。
向解难和陆玲的到来,在纷纷扰扰中,显得风轻云淡。低沉交谈的声音,连成了一片听不清的嗡鸣,要想听清楚身边人的话语,都要把脑袋凑在一起交谈。
向解难很想维持一下高冷的人设,作为心剑门的弟子,不管身处何处,自要有一份维护师门体面的职责!
虽然,那时太过年轻的向剑仙,完全不知道自己师傅向自己灌输这一通价值观后,转脸就因为个人品德问题,被几个星系大宗的长老(女的)追着砍。
但是,此前也提到过,有一个笑话叫做《心剑门的体面》,而还有一个笑话叫《心剑门弟子的运气》。
想绷着高冷硬汉人设,且在自己师傅的心像世界中,受过各族英豪的精英利益教育的向解难,却觉得自己的心态有些奔溃。
他黑着脸,沉稳而沉默的,望着费力拿着一把铁剑,在旁边傻乐呵的姑娘。他实在想象不出,为毛这个傻不愣登的小个子姑娘,酒量会特么的那么好?!
三天了!整整三天!每一天都被同一个女孩,用同样一种方式,以同样一种行为灌翻!
想着这三天早晨,每天忍着宿醉睁开眼,看到的都是女孩充满歉意与无奈,甚至还有一种望着不成器儿子的‘慈爱’的眼神之后。说实话,向解难很想杀了这个女人,再杀了自己。
“嗯?”察觉到向解难悲愤的目光,陆玲敲了敲手上的掉渣的豆饼,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小姑娘半是舍不得,半是装作大气的说道:“阿难你要吃点?”
“不用了--”向解难揉了揉眉心,抬头看了一眼渐亮的天色,以及愈发嗡鸣骚乱起来的人群,便回头说:“城门快开了。找到你外公之后,咱就分道扬镳。”
“哦--”听到要和向解难分开,陆玲显得兴致不是很高。
萨努莫些这块人神鬼怪共存的土地上,普通人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坦,不说雪灾旱灾之类的‘天公不作美’吧,单就是身为同族的贵族老爷,流浪骑士,山贼匪类之流惹来的人祸,就让‘活着’这一个名词,有了珍贵而艰辛的内涵。
因为物种本身,对自我基因传承的天性需求。萨努莫些的女孩,对于嫁人之事,自然就少了些娇羞。
“阿难,你不是说要帮我成为一个女剑圣吗?明明你答应过我的话,几晚上之后,转眼.......啊!疼!疼!疼!头要裂了!裂了!”
向解难冷寒着双眼,瞧着被自己捏住了命运的头颅,在自己手底下如菜青虫一般不断扭曲的少女,语气毫无怜悯慈悲的说道:“首先,我并没有答应过你,任何称之为幻想和臆想的承诺。
其次,你不觉得你说的这种话,不论语境还是语义,都显得相当的糟糕吗?所以,该说什么话,懂?”
“咚!窝...窝步干了(懂!我不敢了--)”
瞅着陆玲喜欢傻乐呵的脸,不知怎么的,心底没了火气。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感受着银白发梢,滑过掌心的细腻疏落,向解难叹了口气:“以后,就好好生活吧,不要想的太多。
生死有命,命数有劫,渡了这次劫难,你的命途已经有了转机。就此别过,对你我都好。”
陆玲抬起头,看着冷漠的少年,亦看着冷漠少年眼中的,那一闪而逝,隐没在晨曦光辉里的温暖。
没有悲怜,没有俯视,也没有明明未曾经历,却自顾自播散善意的虚伪。像是一束微亮的烛火,陪在旅者的身边,静默在在无边长夜中。
咔咔--
远处,巨大的门扉,隐约传来开启的声音木轴吱呀声,人群低沉的嗡鸣立马激荡起大声的回响。
“走吧--”向解难对着陆玲说道:“我会送你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