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第六纪元,末期。
距深渊第七纪元——约****年。
新年的第一天,古妖皇宫大殿安静如常。
当大祭司从产房中捧出那婴儿时,整个古妖皇宫,甚至整个古妖帝国——为之沸腾。
她没有一声啼哭,婴儿肥的脸颊上满是健康的粉嫩红晕,睁开她那双血色的双眸,在大祭司与祷歌团那昂扬的赞美诗中好奇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像是要把这片领地尽数纳入视野中似的。
她是古妖帝国预言中的命定君王,传承历代古妖君王的纯净血脉,凝练数以万年的磅礴力量与信仰,她将带领古妖帝国走上连那位黑龙皇也未曾实现的鼎盛,锻造一座永恒不朽的古妖帝国——
那一天,整个古妖帝国都在高声赞颂着她的名字:
佩利欧斯·格莱布利尔斯·伯格·卡拉库恩·艾·伊奥娜。
那一天,伊奥娜没有啼哭。
……
……
古妖帝国对未来君王的培养,可以说严酷且苛刻的。
十年,对古妖永恒的寿命而言不过弹指一瞬,而在这十年间,伊奥娜无时无刻不在皇宫中接受着最为顶尖的教育与各种知识的学习训练。
帝国传承无数岁月的高贵礼仪,在君王身上必须执行得完美无缺。
帝国赖以生存的古老咒术魔法与结界魔法,君王必须将它们掌握得炉火纯青。
帝国无数代学者钻研数万年乃至更久的文化宗教知识,作为君王,必须要深谙其中任何一项。
任何,所有,一切。
古妖帝国全部的全部,化作一座无与伦比直达天穹甚至刺入星界的大山,压在那小小的黑发少女身上。
伊奥娜没有怨言。
——或者说,她不需要有任何怨言,她的天赋用异禀来形容都有些过于保守,
她是古妖帝国命定的君王,她继承了古妖先王佩利欧斯之名,继承了古妖大帝格莱布利尔斯·伯格之名,继承了她那位伟大母亲卡拉库恩·艾之名,她是一切古妖君王的集合体,她是古妖帝国无数信仰与力量的集合体,
一句拗口到最老练的咒术师都需要放慢速度诵读的咒文,她听过一遍后便能以压缩音节的方式高速施放。
一本厚重的积累了无数岁月的古老书籍,她能在一天之内熟读背诵。
一座巨大复杂需要让整个皇宫咒术团奋力赶工的结界,她在弹指一挥间便可完美复制。
她,是古妖帝国乃至整个现世的最强者。
至少现在,没有之一。
那一年,伊奥娜没有流泪,没有哭泣。
……
十五年。
古妖君王,卡拉库恩·艾,驾崩。
或许是在诞下伊奥娜时耗尽了她剩余的力量,又或许是曾经的旧伤复发,这位伟大的君王十五年都没能走出皇宫半步,十年前坐上轮椅,一年前卧床不起,直到今日,终于是油尽灯枯。
伊奥娜守在母亲床边,握紧她那干枯的手,与她聊着心里话,直到她安详睡去,再也没有醒来。
十五年以来,只有母亲愿意倾听自己对愈发沉重的那些教育的抱怨,只有母亲愿意轻柔地抚摸自己的头发,为自己扎上一只好看的头花,只有母亲愿意在睡前为自己讲述与图书馆里那些史诗历史截然不同的冒险故事,绘声绘色,比那些只会唱老套史诗的唱诗团强上不知多少。
从今天开始,自己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君王安葬,古妖帝国默哀十日,戒律一年。
年轻的伊奥娜,佩利欧斯·格莱布利尔斯·伯格·卡拉库恩·艾·伊奥娜,继位古妖君王。
继位典礼结束那一晚,伊奥娜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哭了整整一宿。
……
二十年。
帝国冗杂的政务积压起来,让伊奥娜感觉每天起床都是一种折磨。
起床,在侍女服侍下洗漱更衣,使用咒术批阅每一项政务事宜,调配各地物资,所有的一切都要经过君王批准,这是作为君王所必备的能力。
伊奥娜,她的政务能力无人能挑出毛病,完美得就如她自己那般。
执政五年以来,古妖帝国的发展速度前所未有的快,即便是她那被称为“伟大的艾女王”的母亲,也没有伊奥娜这般妖异的天赋与能力。
二十岁那年,伊奥娜通过了古妖帝国最高规格的咒术考试,满分。
同年,她得到了皇家学院的毕业函,大大小小无数奖杯徽章在她的资历板上越堆越多,侍女们私下里偷偷抱怨每年大庆时需要精细搬运的奖杯之多,让皇宫医务部的肩关节诊治量都翻了几番。
在每一场接待外族宾客的舞会晚宴中,伊奥娜的身姿虽然娇小玲珑,但她每一份礼节都做到了无可挑剔,或者说,她自己就是古妖帝国的礼仪课标杆,自从她继位以来,帝国贵族们每日学习的礼仪课模特便换成了这位无比年轻的女王陛下,没有人能有资格质疑她的礼仪标准。
如何形容古妖帝国的年轻女王?
这个问题,放在世上任何一个国家,都只能得到“完美”这唯一一种形容。
若是非要挑刺的话……身高和胸围,大概是能从她身上挑出的最后一根细枝末节了。
二十岁生日舞会那天,伊奥娜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帝国贵族求婚。
那天晚上,伊奥娜礼貌地拒绝了他,看着这位年轻贵族的父亲诚惶诚恐地跪拜道歉,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
三十年。
人生中第一场刺杀,来自一名优秀的兽人女刺客。
伊奥娜很好奇这名刺客是如何绕过皇宫森严防卫来到自己寝宫的,尤其是当她接连避开十二道顶级预警咒术走到自己床边,朝自己挥下手中那把瑞文戴尔大师工匠精心打造的匕首时,伊奥娜就更加好奇了。
那把匕首粉碎了咒术护甲,击碎了防御结界,几乎要刺破自己的皮肤时,被最后一层咒术护盾给挡住。
铿锵嗡鸣声唤醒了伊奥娜,唤醒了沉寂的帝国卫士,惊动了日夜守卫在屋外的皇宫卫队。
刺客被咒术魔力创造的大手给制住,匕首落到伊奥娜手中,由这位女王仔细端详着。
伊奥娜并不在意刺客是被如何处死的,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这把精灵大师工匠所打造的神兵利器上。
破咒者,伊奥娜如此称呼它。
咒术是依赖物体和施咒者而存在的,一旦结界节点被精通咒术的人损坏,那么整个咒术结界就会报废,那个刺客便是一名强大的咒术大师,她察觉并利用了这样的防御弱点,从而成功绕开结界潜入皇宫,一路潜行到自己身旁。
但她没有想过,古妖帝国的女王本人,就是世上最强的咒术师。
那一天,伊奥娜对着那把匕首凝视思考了一整天。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咒术的极限,
刹那间,她仿佛洞察了魔法的未来。
……
八十年。
在某个安静的夜晚,皇宫最深处最幽静的一座实验室里,发生了一场小小的爆炸。
侍女与卫兵们并不觉得这种程度的爆炸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任何一名拥有天赋经过训练的咒术师,都能制造出这种相当于咒术火球的动静。
尤其是当女王陛下每天都泡在实验室里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能听到这种程度的爆炸,只不过今天的动静要稍微大一些而已。
然而,伊奥娜从实验室里走出时,脸上却挂着前所未有的喜悦。
魔法的本质是什么?
很长时间以来,世人对魔法的认知只有两种:
以具有天赋的施法者本身的魔力作为媒介,直接调动或是间接控制奔放的自然魔力,将那种自然魔力控制为己用,从而制造出强大可控的超自然现象,但是需要极其复杂的结界作为导引,这种施法方式被称为【古代魔法】,虽然能爆发出超乎想象的巨大力量,但因为施法条件苛刻且对施法者要求过高,早已被淘汰。
而另一种,便是世上流传已久被称为【咒术】的施法技巧——施法者不再去直接压制狂暴的自然魔力,反而精进锻炼自身魔力,从微小的魔法火球开始训练学习,逐渐强化自身魔力,从而放出更大的火焰风暴与闪电雷霆,甚至介入精神层面,乃至于更加抽象的领域,这类施法者被称为咒术师,也是最广为流传的一种。
然而,咒术也是有极限的。
咒术对施法者的要求虽不如古代魔法那般苛刻,但也要求施法者没日没夜地锻炼与精进魔力,年岁越发悠久的咒术师一般来说拥有更为强大的力量,虽说不乏天赋异禀之人,可那终究是少数中的少数,绝大多数咒术师都没能活到成为大师的那一天,便因为年龄的耗尽而就此陨落。
这些年来,由于古妖帝国势力日渐强大,伊奥娜遭到了无数次的刺杀,每一次刺杀都是强大的咒术师或者对咒术极其敏感的刺客潜行者利用咒术大开大合的弱点潜入皇宫,虽然都被自己给反制,但一连串的刺杀加上自己对这类咒术施法的理解与学习,伊奥娜逐渐明白了咒术的极限。
自己要创造一门全新的施法技巧。
全新的,与古代魔法和咒术魔法截然不同的,全新的法术体系。
在自己设想的体系下,不需要施法者本身进行长久低效的魔力锻炼,只需要学习一种更加通用的技巧,借助平时可见的各类素材,利用其中蕴含的元素或是自然魔力来控制影响周围环境,这样一来,即便是普通人也能绕开咒术天然存在的“施法者自身魔力”这一壁垒,施放出久经锻炼的咒术师才能使用的强大魔法。
五十年。
即便是伊奥娜这般有着鬼魅天赋前无古人后可能也无来者的可怕施法者,也在此处钻研了五十年之久。
当她在爆炸声中走出实验室时,卫兵们疑惑地发现,女王陛下手中捧着一张薄薄的仿佛吹口气就能吹断的半透明细网。
那片仿若无物的细网在她指尖游曳盘绕,随着她的动作拂动出一片又一片的魔力涟漪,让这位女王露出五十年来就没见过几次的笑容。
起初人们觉得这只是女王陛下用她强大魔力或是炼金术创造出来的奇妙小玩意,并未在意,毕竟在她私人的收藏库里已经堆放了比这还离奇夸张的各类炼金造物。
可伊奥娜却说,这是能颠覆整个现世乃至所有位面世界施法规则并将其重新定义的东西。
宫廷咒术师们都觉得女王陛下可能是太累了。
那天晚上,伊奥娜裹在被窝里,拨弄着那片小小的细网,像是在弹奏一首悠扬的乐曲。
……
一百年。
古妖女王,向帝国宣布了一项前所未有的壮举。
【魔网魔法】,这一门超越了古代魔法与咒术魔法的全新魔法体系,在古妖女王伊奥娜的手中被创造而出。
它不再需要施法者精进自身魔力,不再需要庞大复杂的结界作为基础,施法者只需要遵从魔网的三角规则——姿势,语言,素材,便可轻松自如地爆发出咒术大师都需要准备许久的强大力量。
姿势——用肢体与身躯接触不可见的魔网位点,引导魔网对自然魔力的操纵塑形。
素材——压制或是直接创造自然魔力的控制节点,使得魔网的操纵变得更加轻松。
语言——激活魔网,选择需要施放的法术,在高亢的字节中控制魔网施放磅礴伟力。
此话一出,古妖帝国再度沸腾,但也不乏怀疑之声。
咒术大师们对这新兴的法术体系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女王的奇思妙想而已。
从未锻炼过魔力的普通人,甚至是被认为没有咒术能力的人类,用三种稀松平常的东西便能达到两百多岁咒术大师的程度?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然而,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世界上第一种法术在伊奥娜手中被创造——【三阶法,佚名·大火球】
人们很容易就能相信,作为史上最强的咒术师,伊奥娜本人弹指一挥间便能创造出比这还要巨大的爆炸火球。
但当她身边毫无施法天赋的侍女也成功制造出这枚火球时,当那枚由侍女创造的火球将一名错愕的咒术大师炸得满脸焦黑时,原本满面嘲意的咒术师们集体沉默了,随之而来的是战栗与惊恐。
魔法,不再是专属于贵族的能力。
帝国魔法研究院在伊奥娜的授意下被建立。
魔网魔法这一从未有过的法术体系被迅速研究开发,研究员们就像拓荒的远行者一般,在这从未有人踏足的全新施法体系领域中探索,一个又一个强大的法术被开发,速度之快,短短一年时间便超过了所有已知咒术的总和,仍在以一个从未有过的高速继续前进。
随着研究与开发的进展,为了方便分类与研究,魔网魔法被大致分为八个派系。
塑造简单的能量与各种元素,使用自然伟力毁灭敌人的塑能学派。
与异界生物签订契约,或是直接撕裂空间打开传送门的咒法学派。
制造护甲护盾,驱散与反制各类法术,防御力比城墙还要结实的防护学派。
变化身形与躯体,比蚂蚁还要渺小,比巨龙还要高大的变化学派。
直接控制敌人动作与心灵,乃至直接赋予其死亡的惑控学派。
创造逼真的幻象,给予噩梦与美妙的体验,甚至让幻象实体化的幻术学派。
唤醒尸体,驱逐亡灵,将死亡尽皆握于掌心的死灵学派。
洞察过去目视未来,为每一步计划都做出精密安排的预言学派。
在伊奥娜的身体力行下,魔网铺遍了整个帝国每一处角落。
魔法,变得前所未有的简单,只要愿意学习研究,任何人都能轻松自如地创造这种原本只属于咒术师的超自然力量。
古妖帝国,正在步入巅峰。
宣布魔网魔法被发布的那一天晚上,伊奥娜彻夜未眠,掌心始终盘绕着小小的魔力光团。
……
一百二十年。
兽人国边城科嘉西,被誉为世上防御最为森严,城墙最为坚固的城池,在古妖帝国大军的铁蹄下毁灭。
古妖女王伊奥娜,御驾亲征。
也是在那一天,世人亲眼目睹了古妖女王所创造的全新魔法体系的恐怖力量:
能抵抗数名咒术大师轮番轰炸屹立不倒的坚固城墙,被整编一万四千人的法师部队以饱和火力打成了蜂窝,光是这支部队的将军所施放的塑能学派七阶法【佚名·高等爆裂火球】,一击便捣毁了城池最为坚固的那座城门与临近城墙,更别提余下所有法师的火力轰炸。
城上的士兵们在绝望中搬出曾用于对抗咒术师的反攻城大炮,朝着步步紧逼的冲锋部队发起反击。
但当炮火轰炸在那面比城墙还要结实数倍的魔力护甲上却纹丝未动时,士兵们彻底崩溃了。
【防护学派九阶法,佚名·传奇法师护甲】
那一日,科嘉西城化作废墟,城中守军成建制地投降,虽有试图反抗的人,但都在巷战中被防御火力速度各方面都无比出色的魔网战斗法师们按着脑袋摩擦。
御驾亲征的伊奥娜站在城边最高的山顶,看着眼前这片一望无边的兽人国大平原,借助魔眼的力量,她甚至能一路望到下一座将要被纳入古妖帝国版图的城池。
那天夜里,伊奥娜独自伫立于山顶,凝望了整整一夜。
……
一百二十二年。
兽人国最后一座城池也在古妖大军的怒火中破碎,兽人国大酋长向古妖女王俯首称臣。
两年。
以兽人咒术闻名于世,不可一世的兽人国,仅仅在古妖帝国的怒火中坚持了两年。
古妖女王御驾亲征,组建了一支使用全新法术体系的强大法师部队,这样的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遍整个现世。
精灵们开始惶惶不安,紧急扩军备战的同时,也在加紧研究这门新兴的施法体系。
龙族虽然不屑一顾,但仍然积极扩充军备,修筑高耸入云的巨大龙堡,以防可能的突袭。
海族浮出水面窥视着战火纷飞的大地,悄悄研究起那新生的可怕力量。
魔族隔岸观火,但出于好奇,依旧派人秘密获取了魔网魔法的体系信息。
人类?
早在古妖帝国扩张初期,人类便被全部纳入了古妖帝国的版图之下,甚至不需要女王御驾亲征,仅仅坚持了一个月。
世界在战栗,世界在颤抖。
一个全新的帝国,正在强势崛起。
……
一百三十年。
精灵剑城瑞文戴尔,被一枚从天而降的陨石流星砸穿了城市防御,潮水般涌入的古妖大军迅速占领了城中每一处要地,瑞文戴尔年迈的老卓尔试图向古妖女王发起反击,被那位娇小女王仅用一次凝视便轻松杀死。
【塑能学派九阶法,佚名·流星暴】
【惑控学派九阶法,佚名·律令死亡】
那一天,精灵们回想起了古老的恐惧。
古妖是精灵的天敌,他们曾经的主食之一,便是精灵们的血肉。
古妖女王大啖美食,瑞文戴尔彻底沦陷。
精灵们引以为豪的结界防御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精灵剑圣高超的剑术在魔网魔法前不过一合之敌,更别说古妖帝国也有几乎同等的强大剑士。
明月黯然,天星熄灭,精灵的未来一片灰暗。
……
一百三十五年。
金城阿奴阿兰德,毁灭。
所有精灵剑圣与阿奴阿兰德最后的精灵卓尔死守城中最大的明月泉,战至最后一人,未留活口。
阿奴阿兰德是坚持最久的一座城。
城中咒术师与祭司们通过研究魔网,知晓了古妖女王领兵作战的战略战术——大军打到哪,魔网就覆盖到哪,魔网法师们需要魔网才能施放那强大可怕的法术,只要没有魔网存在,便与普通人无异。
利用这一点,精灵祭司们在明月泉中唤醒了消失已久的明月女王残留的力量,利用那位早已超越世界的女王之力,暂且阻挡了魔网的覆盖,也因此得以顽抗。
但这一切,在古妖女王现身战场的刹那尽皆破灭,精灵们的顽抗就像小孩子的玩闹般可笑。
【咒法学派九阶法,佚名·星界誓缚】
星界巨龙从那巨大的传送门中降临。
它无视了明月泉的魔网隔离,无视了坚固厚重数万年不倒的防御结界,一击便捣毁城中绝大多数明月泉,带来鲜血与死亡。
那一天,古妖帝国每个角落都在欢呼着年轻女王的名字。
多少年来,古妖帝国都没能将精灵给彻底征服,而这位年轻女王仅用五年时间便彻底摧毁了精灵所有的城池与防御,所有精灵沦为帝国奴隶,帝国从未有过如此盛况。
那天,伊奥娜独自坐在阿奴阿兰德明月泉废墟边上,望着那座古老明月女王的雕像。
也是在那天,她见到了一名金毛金发的九尾狐女。
从那一天起,古妖女王伊奥娜,登基称帝。
赞颂伟大帝国,赞颂古妖女帝,赞颂魔网之主,赞颂万妖之王,
佩利欧斯·格莱布利尔斯·伯格·卡拉库恩·艾·伊奥娜。
……
一百五十年。
龙族都城,在那遮天蔽日的阴影中化作火海。
惊恐的龙族战士们仰望天空,为那几乎遮蔽天空的巨影而颤抖。
古妖女帝端坐城外,与身边惊惧的属下一道注视着那盘踞龙王谷振翅咆哮的巨影。
巴哈姆特,人们是这样称呼它的。
那是古妖女帝最完美最强大的造物,巨龙模样的它宛如曾将世界化作火海的古老黑龙皇,几轮攻击便将黑龙氏族的龙王从天空击坠,向着龙族不可一世的龙堡都城喷吐怒火烈焰。
无论敌我,惊骇恐惧。
同年,魔族不再抵抗,海族俯首称臣,古妖女帝的名号随着传说巨龙巴哈姆特的翱翔传遍整个现世,也将魔网这一全新魔法体系在世界各地传播开来。
现世的每一处角落,无论天空还是深海,无论地面还是地底,全都纳入古妖帝国版图,每个人都在学习着如何使用魔网魔法,每个人都在学习着古妖帝国的礼仪文化,所有人都在齐声诵唱专为古妖女帝量身定制的高昂史诗。
古妖女帝,完成了前所未有的现世大一统。
赞颂伟大帝国,赞颂古妖女帝,赞颂魔网之主,赞颂万妖之王,
赞美安达洛萨,
佩利欧斯·格莱布利尔斯·伯格·卡拉库恩·艾·伊奥娜。
……
两百年。
无数个新兴法术被研究开发,无数座浮空城在帝国境内飘浮,现世从战争中喘息恢复,古妖帝国空前繁荣,无人可当。
而古妖女帝伊奥娜,在这五十年间,同样遭遇了无数次刺杀。
一次是在深夜,钻研变化学派的一名兽人刺客变成了自己的侍女,骗过守卫进入房间,但是触发了大门上的识别法术,被九阶法高等解离术当场碾作齑粉。
还有一次是在庆祝战争胜利的晚宴上,暗精灵刺客潜入会场,打算制造一场大爆炸把整个会场连人带桌子一并炸上天,在被危险探测法术发现之后,被绑在自己的炼金爆弹上丢到郊外,让伊奥娜享受了一场宏伟的烟花表演。
无数个刺客,无数次刺杀。
曾经失败的种族想要以刺杀的形式终结古妖帝国,可正值巅峰,如日中天的帝国,又怎会因为这点刺杀而动摇?
古妖女帝伊奥娜端坐于王座,俯瞰着世界。
她突然想起过世已久的母亲。
没有人会温柔地顺着自己的头发,称赞着自己取得的各项成就,只有跪拜俯首诵唱无聊赞歌的臣民,日复一日,日复一日,祷词千篇一律,毫无新意。
那一天,伊奥娜又一次感受到了孤独。
……
三百年。
五百年。
七百年。
古妖的寿命永恒不朽。
对伊奥娜这位天碎古妖来说尤为如此。
数百年来,古妖帝国完成了一项又一项伟大的壮举——魔网从炼狱铺展到天界,延伸到星界最遥远的彼岸,延续到影界最深邃的幽暗,帝国的星界航船穿过天穹前往星界,探索曾经只能用法术前去的那片神秘世界。
古妖女帝也愈发深入简出。
一方面是因为帝国越发繁杂的政务,另一方面,古老的咒术师贵族们对魔网魔法充斥了偏见与不满,无数次上奏想要限制魔网的使用,让帝国重新开始咒术学习,数百年里重复了无数多次,让伊奥娜尤为厌恶。
而这份偏见和不满愈演愈烈,逐渐,帝国贵族开始对这位年轻女帝阳奉阴违,不断研究魔网,试图找出这全新施法体系的漏洞并用咒术来进行辩驳对抗。
伊奥娜注视着座下臣民,接受着他们违心的跪拜赞美。
古妖女帝,愈发孤独。
……
一千年。
星界远航的舰队失去了联系。
帝国边境逐渐开始冒出叛乱。
越发盛行的传奇法术研究开始涉足更加高深危险的领域,制造的各类事故也是层出不穷。
看着眼前这堆成山的报告与文件,伊奥娜沉默地坐在桌前,闭上双眼,长长地叹息。
帝国依然鼎盛。
但这位古妖女帝,却觉得举步维艰。
每一道及时处理并下放给议会的命令,得到的回答永远都是“执行中”,每一道需要及时议会上报的消息与指令,即便有了咒法学派的快速传送与通讯,也往往会迟到那么一两天。
看着眼前这堆严重超时无法有效下放的帝国议会文件,伊奥娜起身,召集了所有的在宫议会贵族,质问贵族们为何延迟上报。
也是在那一天,贵族们的沉默与抗拒,第一次点燃了这位古妖女帝的怒火。
皇宫大殿血流成河。
故意延迟发报的贵族被当庭斩首,无数反对魔网的贵族被举家处死,余下的贵族们在胆战心惊间乞求古妖女帝收敛怒火,跪拜屈服,得到的却是她冰冷到能让夏日冰封的一眼凝视。
那一天,帝国议会被废除,超过一半的贵族被全家斩首,剩下一半中又有一半被撤销贵族资格,流放海外,永世不得回归家乡。
那一天,伊奥娜收回帝国蓬勃发展时下放给贵族的全部权力,
那一天,古妖女帝,实至名归。
……
一千一百年,帝国发生了魔网建立以来最严重的传奇法术失控事件。
同年,伊奥娜宣布禁止所有传奇法术的研究与施放,以此有效遏制了传奇法术日渐预增的失控。
但同时,魔网的研究也陷入了一个瓶颈,对传奇法术的研究开始转入地下,渴望知识的巫师们在法师塔的最深处悄悄研究,同时祈祷自己不要被帝国卫队给察觉。
一千二百年,边境一支流放贵族组建了叛军,带领一批兽人接连攻克数城。
古妖女帝震怒,派出停驻于古都亚特兰蒂斯的传说巨龙巴哈姆特,扫平叛军,不留活口。
然而,世界各地的老牌贵族们开始接连反叛,传播着魔网威胁现世稳定性的谣言,却又使用着魔网魔法来对抗帝国,负责平叛的部队伤亡惨重,逼迫伊奥娜亲自动手,铲除异端。
平叛耗尽了她本就不多的精力,压缩了这位古妖女帝原本就少的休息时间,让她的脾气日渐暴躁。
叛乱,争吵,伤亡。
每一天,每一日,每个清晨,每个夜晚,伊奥娜处理的都是诸如此类的事务。
古板守旧的帝国贵族们不满于新兴魔网魔法对他们地位造成的冲击,被魔网魔法征服的异族们恐惧于这全新的魔法体系,却又不得不进行研究以获得它那强大无比的力量。
矛盾,纷争,骚乱。
伊奥娜第一次感到了劳累。
有身体上的,也有心灵深处的。
她想起攻克阿奴阿兰德最后一座明月泉时见到的那位金发狐女。
她说,你将缔造亘古流传的不朽传说,你将成为传奇中的传奇,你将超越世界,步入那比巅峰还要高远的深邃之地。
伊奥娜曾经不信,但现在,开始怀疑。
孤独。
无人理解的孤独。
无人陪伴的孤独。
……
一千七百年。
一千九百年。
两千两百年。
古都亚特兰蒂斯,爆发叛乱,叛军腐化了传说巨龙巴哈姆特,将这座古妖帝国最伟大的武器化为己有。
皇宫卫队出了叛徒,响应亚特兰蒂斯的叛乱,与皇宫中人里应外合,将大殿寝宫团团围住,构筑强大的咒术与防护学派法术,想要将那疲惫的女帝封印在大殿之中。
千百年的时间,魔网早已浸润世界的每个角落,人们几乎快要遗忘魔网的主人究竟为何人,也几乎忘掉了那曾经席卷世界如今深居简出的古妖女帝究竟有着怎样的能耐。
在新兴贵族们看来,古妖女帝不过是个暴虐的小孩,身高不到一米五,礼仪倒是做得不错,只不过是个花瓶罢了,用点手段将她封锁在寝宫之中,逼迫她答应摄政,权力不是手到擒来?
数百年来,伊奥娜从未踏出皇宫半步,尽管帝国政务与各项大权全都在她手中掌握,可帝国各地接连爆发的叛乱动荡,似乎在宣告着这位统治者的无能与失败。
但当那位女帝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怒火时,贵族们似乎想起了什么,
从现世伊始传承至今的天碎古妖血脉——岂是凡人所能比拟?
【传奇法术,十四阶法,伊奥娜·现世碎裂】
皇宫大殿的魔网在哀嚎,世界在那天碎古妖的怒火中开裂、粉碎、聚合、重组,
眨眼之间,一切咒术、兵器、楼房,甚至大地与天空,皆在魔网前所未有的咆哮中粉碎——而后,以完全迥异的方式收敛组合,组成一团扭曲的形体。
皇宫大殿一如既往,只不过,叛乱卫队,整个皇宫,连同他们那可笑的法术,却从世界上永远消失了。
伊奥娜从梳妆台前站起。
她轻声吟唱着母亲教给自己的歌谣,走出千百年未曾步出的宫殿,抛下那堆成小山亟待处理的文件报表,沐浴着清晨的朝阳,来到曾被称作皇宫的废墟门外。
人们尽皆跪拜,战栗惊恐。
伊奥娜无视了跪拜的人们,头也不回,径直走出皇城,走向荒野。
那一刻,古妖女帝伊奥娜,得以超越。
两千年。
两千年了。
自己每日每夜处理政务,努力维持着帝国的繁荣,为帝国带来魔法与炼金魔工学的全方位进步,平反叛乱剿灭叛军,将一切都奉献给了古妖帝国。
到头来,得到了什么呢?
背叛,背叛,背叛。
所有的一切,都是背叛。
就连自己引以为豪的巨龙巴哈姆特,也背叛了它的主人,背叛了它的创造者。
——那么,
就毁灭吧。
……
【传奇法术,十二阶法,伊奥娜·星穹闪烁】
眨眼间,古妖女帝来到南洋。
古都亚特兰蒂斯,传说巨龙巴哈姆特盘踞于此。
叛军早已预料到了古妖女帝的到来,当她现身的刹那,无以计数的攻击法术便向她掷来,想要这位带领帝国步入鼎盛的古妖女帝当场陨落。
叛军对于自己准备的法术有着充分自信。
在他们眼中,古妖女帝禁止传奇法术的研究,不就意味着她自己无法抵抗这种强大的法术吗?
直到法术砸在她身边那半透明护甲上泛出一道微弱涟漪的时候,伊奥娜如蔑视蝼蚁般低头俯瞰的时候,叛军法师们傻眼了。
古妖女帝抬手,落下。
叛军法师尽数粉碎,死无全尸。
她的目光落向那振翅的巨龙,无喜无悲。
那一天,古妖女帝施放了现世有史以来最庞大的法术。
【传奇法术,十五阶法,佚名·古都沉沦】
传说巨龙巴哈姆特,随着掀起叛乱的古都亚特兰蒂斯一同沉入万米深海。
从那一天起,
古妖女帝,再也没有出现。
随着古妖女帝的消失,古妖帝国长期积累的矛盾在顷刻间爆发,没有得到处理的各项事务在短短一周之内积累成了无人能处理的高峰。
鼎盛的古妖帝国,几乎一夜之间分崩离析。
直到那时候,人们方才明白那位古妖女帝究竟为帝国注入了何等的生命力,她才是这庞大帝国的心脏与大脑,帝国承受不起失去她的后果。
如预言那般,她的降生为古妖帝国带来空前繁荣。
但预言并不能指出,她会在遭遇无数次背叛后离开,抛下一个失去了心脏的古妖帝国。
古妖帝国,在鼎盛中消亡。
……
……
“请坐吧,伊奥娜小姐。”
“……你到底是谁。”
“我?”
“至高者,超越者,不朽者,欺诈者,瞒骗天神者,兽人之王,幻境无双,时间之断层,狐人女帝,深渊第六领主。”
“苏云祥。”
“狐人女帝……深渊第六领主……两千年前,就是你给予了我那场试炼,你让我建立古妖帝国,并维系它的鼎盛,你说那就是我的试炼。但我,没能做到。”
“不,你做到了。”
“我没有。我毁灭了它。我消灭了亚特兰蒂斯。我消灭了皇宫。我杀了无数人。我建立起了古妖帝国,我又亲手摧毁了它。”
“……没错,你确实摧毁了它。”
“那你为什么说我做到了?我的试炼,不应该到此为止吗?”
“因为,古妖帝国,已经没有资格再接受你的统治了。”
“为什么。是我建立了它,我难道不应该治理它吗。”
“一个国家,以及一个领导者,二者是同一整体,领导者会为治理国家而付出精力呕心沥血,而国家也应当为领导者给予足够的回报——忠诚,高效,团结。”
“你是优秀的君王,你是顶尖的统治者,你一手缔造了传奇的古妖帝国,你实现了现世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大一统,你建立了全新的简单易学的魔法体系,你改造了陈旧老套的炼金魔工结构,你将现世所有种族纳入帝国版图,无论是以何种方式,这份荣耀尽归于你。”
“而古妖帝国,并不能承担得起你所缔造的这份辉煌。它腐朽了,它破败了,它背叛了,它不再忠诚于你,帝国对你而言只是个累赘,你殚精竭虑全力维持的帝国权威,在你离开后短短一年之内便尽数崩坍,帝国无法承受失去你的后果,但你不能永远成为帝国的心脏。”
“它就像一座失去心脏的座头鲸,只有一场盛大而华丽的死亡,才能为现世带来新的变革与希望。”
“你做到了。伊奥娜。”
“这就是传奇试炼的真正内容。世界正在步入衰败与凋亡,你为世界带来了全新的活力,你改革了所有的迂腐与陈旧,你将朽木一扫而空,在旷野中建起一座全新的完美的无可挑剔的帝国机器,你供应这座机器运转了两千年,现在,是休息的时候了。”
“…………休息……?”
“世界不再有你,它将在历史的车轮中滚滚向前,而你所缔造的一切,都将塑造出一个全新的世界,无论那个新世界是什么样子。”
“那么,说出你的愿望吧,伊奥娜,我会为你实现它,就如两千年前我向你承诺的那般,这是历代深渊领主都将得到的一份礼物。”
“那么……我的愿望是…………”
“…………”
“……仅此而已吗?”
“仅此而已。”
“你这个愿望倒着实有些棘手……不过,请你放心,很快你就会实现它。”
“祝贺你,佩利欧斯·格莱布利尔斯·伯格·卡拉库恩·艾·伊奥娜”
“深渊第七领主。”
今日,纪元翻过新的篇章。
深渊第七纪元,元年。
……
……
……
……
……
……
深渊第八纪元,元年。
伊奥娜从深渊传送门中步出,维持着用以遮蔽形体的软泥形象,朝眼前那清瘦的人类青年望去。
【祝贺你,人类的勇士】
【你完成了传奇试炼,你拥有了与我们齐名的资格】
【而我,将按照约定,实现你的一个愿望】
伊奥娜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名叫南何夕的人类剑士究竟为何能以凡人之身通过那苛刻到无与伦比的第八传奇试炼,也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执着。
她只记得以真身现出后,他所说的那句话。
“请嫁给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