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前,2063年6月28日,阴沉的黄昏,‘道具’在东洋列岛的浦贺市诞生了...她是利用最优秀的基因制造的人造人,诞生的目的是成为战术兵器的机师,走上战场保卫国家。她坦然接受了这一命运,和其他同期的希尔菲德一起系统地学习驾驶机体所必备的知识和技能...那时候的她,将获得只属于自己的代号和机体当做目标,飞蛾扑火般的向着它前进...这点和你很像呢,石天。”
不知火看着石天的脸,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石天表情肃然,语调低沉:
“然后呢...她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
“当然。她没有辜负自己的努力,成为同期所有人之中最早获得代号和机体的一个。‘鬼王’和【不灭鬼火】,这两个名字在她的眼中代表着荣誉,是象征着‘最强’的符号...可她的强大令她变得孤傲,难以与人相处,她也自大地以为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这样的她,因为无法适应正规军的编队制度而被委派给了某个特殊行动部队...”
“难道是电鳐吗?”
石天疑惑道。
“不是...那是第三国区的一名高级军官组建的小队,名义上是特殊行动部队,但实际上却是他靠关系网组建起来的私兵。”
不知火摇了摇头,继续道: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的部队背后隐藏着什么。对她来说,服从长官的命令、完美地完成任务就是优秀的表现,她急于向长官展示自己的强大,证明自己有着独当一面的力量...于是,她对长官的命令言听计从。最开始只是很简单的指令,‘炮击某处’、‘狙杀某个目标’、‘击沉某艘舰船’...驾驶着最先进机体的她每次都能完美地达成目标,也从来不问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样‘听话好用’的她果然取得了长官的信任,她终于被委派去执行一项重要任务。”
听到这里石天意识到重点部分要来了。果然,不知火的脸上逐渐染上难以言表的悲哀之色:
“事后的懊悔和内心受到的折磨,都无法掩盖她在那日所犯下的罪行。南太平洋,一座属于【白区】的小岛,几百人的普通村落,被接到‘歼灭’命令的她无情地抹去了。那一天,她第一次看到了被自己的炮火炼化出来的地狱是何等惨状,也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恐惧...即便关闭传感器,人类的哀嚎仿佛依旧能穿透FS那号称世界上最安全的防御系统,将长久以来她所坚持的信念撕碎...”
仿佛要将某种东西捏碎一样,不知火将手掌伸向空中,用力握紧:
“她感到疑惑了,被灌输了保家卫国理念的少女逐渐开始意识到长官的命令是错误的。可她依旧无法违抗这命令,因为那将令渴望得到肯定的她失去价值...从那天开始她不断地接到类似的命令,从‘歼灭这座城镇’、‘屠杀这里所有人’,到‘看到你的机体的人全部杀掉就好’、‘你知道该怎么做’...她一次次的照办,心底的疑惑却也越来越深。从不问理由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那些看上去并不是敌人的男人、女人甚至是孩子下杀手,她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长官的命令有错。但她的状态确实在变得越来越差。直到有一天,她在战场上失手,她所带领的部队遭到了毁灭性的损失...”
无力地将手放下,不知火的眼神中蕴含着石天所难以理解的复杂意义。她拿起挂在胸前的饰物,那是被她称作‘狗牌’、‘作为道具的象征’的铁牌。石天急于知道后续,莽撞地开口追问:
“然后呢,她怎么样了?”
“她被长官惩罚了...那是诞生以来的第一次,肥胖的人类挥出的拳头对她毫无威胁,但她的心却被长官的一句话所打碎了...‘没有使用价值的道具就是连残次品都不如的废品’,她终于知道了自己在长官眼中的地位。之后,她被判断由于心理问题无法继续执行任务,而这无异于将渴望着变强的她判了死刑。禁闭室里的生活让这个自大的罪人濒临崩溃。她...终于产生了自杀的念头。”
不知火又笑了,像是在嘲弄“她”的愚蠢,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悲极生乐似的凄惨笑容:
“很幸运的,她没有死...反而异常完好地活了下来。康复后的第二天她就被人带走了,那人自称是首都的一名上将。她告诉她关于变异型希尔菲德的事情,并令她意识到自己也是这样特殊的存在。她的能力是一种如诅咒般不死的力量,无论受到多么严重的伤害,只要没有化为飞灰,她就会在火焰中重生...上将收留了她,将她重新训练成能上战场的战士,可那战场不再是希尔菲德的战场,而是属于一个杀手、刺客的血腥地狱。随后,她被另一位长官要走,来到了新的部队...”
指了指自己白色背心上的徽章,那是一只周身缠绕电弧的扁体鱼。石天知道不知火所说的新部队就是丹阳麾下的‘无番号独立战术部队’。可他觉得这还没完,因为不知火曾经说过自己是被丹阳从一个地狱里救出来,然后被丢进另一个地狱。
“你...她是作为丹阳的手下,开始利用自己的能力去战斗了对吗?”
“没错...可那是比起希尔菲德的战场更加残酷的世界,因为一旦失败...本质上也是血肉之躯的她便难逃一死。虽然火焰会让她重生,但那痛苦每次都令她难以承受...她逐渐开始麻木了,不记得自己‘死’过多少次,不记得自己又杀掉了多少人...依旧不问理由、毫无怨言的她,逐渐变得行尸走肉一般,成为了真正只会听从命令的‘道具’...”
“可是...为什么会说自己有复制人?”
石天突然抓起不知火的肩膀,大声询问道。他记起了几天前被小汐带去和不知火一起吃饭时,对方以‘池田火夜’的身份说出的这句话。
“你知道这样一个说法吗?”
面对他的问题,不知火以近乎恐怖的平静,提起了一个有些老生常谈的话题:
“一个人从诞生以来,每分每秒都在经历新陈代谢。当这个人死去的时候,他身体里的每一个分子都已与诞生时不同,那这个人还是最初的‘她’吗?”
“这不是很简单的问题吗...”
石天反问道:
“只要心没变,哪怕身体再怎么变化,她也还是‘她’吧?”
“是吗...可这个简单的条件对于‘道具’来说,便是无法逾越的鸿沟了。倒不如说...她早就已经没有‘心’了,只是个麻木不仁、唯命是从的‘道具’而已。复制人...这个随性而起的比喻反倒很贴切呢,因为每一次的浴火重生,对没有心的她来说都是一次全新的人生。可早已麻木到连死亡都当做习惯的她,连如何去珍惜这次新的人生都已经忘掉了。这就是那个‘道具’...或者说是你面前的‘不知火’所经历的一切,怎么样...你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吗?”
不知火最后笑了笑,不再言语。面对这个问题,石天感觉心情复杂而沉重。
他最开始只是好奇不知火和自己一样性格疏远的原因,可没想到真相竟然是如此一番悲剧。他也终于理解了上次不知火质问他为何要在购物中心事件中不惜以身犯险也要保证肇和安全的原因...因为她打心底里认为自己这样的存在只是“道具”,这一套价值观早已注定她会把同为希尔菲德的肇和看作和自己类似的存在,自然也就无法理解只是普通人的石天为什么冒险去保护一个为了达成目的、服从命令而被制造出来的“道具”。
可是...不知火对自己的否定、对待他人的态度,以及其所基于的这套价值观,虽然石天能够理解其存在的理由,但他绝对无法苟同。
没错,他的性格确实和不知火有些相似,但那仅限于最初的不知火,而不是现在的这个自称为“道具”的不知火。
“你知道吗...”
仿佛察觉了石天的心思,不知火从身旁拿起那把造型科幻的手枪:
“这把手枪型的特化兵装叫作【亲火】,其实是一把小型电浆炮。这个名字在东洋语中即是‘不知火’的近义词...可它配发给我的目的却不是让我用来杀敌,而是用来自杀...倘若任务失败无法撤退,就用电浆脉冲把身体彻底烧成灰烬,一点也不会剩下。这是唯一能令我彻底死亡的方法...”
“所以呢!?”
石天站起来大声打断道:
“你想说的无非就是‘被代表着自己的武器杀死是很讽刺的事情’对吧?可这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自己才是最大的敌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那又如何?你不会是想做出鼓励我去战胜‘自己’这种老套的事情吧?”
“没错!至于理由...如果你做不到的话,我们就不可能从这里出去了!”
他斩钉截铁地说道,而这句话令不知火的瞪大双眼:
“这是什么意思?”
“听了你的话之后,我好像想通应瑞的能力是怎么回事了。虽然不知道原理,但它的作用已经基本明确。如果你不信的话就帮我验证一下吧。你说过自己的能力是在火焰中重生,那如果受了伤呢?”
“火焰也会在伤口燃起,破损部位会很快愈合...”
不知火像是明白了什么,石天朝她点点头:
“那么演示一下吧,亲眼看到之后你自己也会明白怎么回事了。”
稍作犹豫,不知火随手从地上捡起一块铁片,在右臂上轻轻一划...
伴随着血光出现的还有一律淡蓝色的火苗。伤口在火焰之下极快地愈合了。石天见状露出得胜的笑容,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火焰的颜色,和现在包围着我们的怪火一模一样。”
“那又怎么了?你难道想说应瑞在模仿我的能力吗?”
“当然不是。她的能力比你想的要简单得多。”
没错,这能力实在是太简单了。石天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这么简单的东西自己怎么就没立刻反应过来呢?稍微想想自己是在什么的时候、或者说是“想到”什么的时候遭遇了飞刀、巨大镰刀和子弹雨的袭击,答案就已经到嘴边了:
“她的能力效果...是把我们心里所恐惧的东西具现出来!我早该发现这一点的...”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虽然已经大致明白了石天的意思,不知火仍然有些徒劳地挣扎道。石天在她面前跪坐下来,双手摁住她的肩膀,尽量平静地说道:
“这个能力的效果是让我们恐惧的东西具现,反之假若我们停止恐惧,她便没有了对付我们的武器,这就是我们的突破口...对我来说暂时还没有什么能形成牢笼将我困住的恐惧之源,而这淡蓝色火焰又是你的能力的表现。那么答案就很简单了,这些困住我们的火焰,其实是出于你对自己的某些...过去的恐惧。想要破解这个罩门,就只能靠你自己战胜恐惧了。”
“可是...我要怎么做才好?”
第一次露出了无助的表情,这个一直以疏远、强硬的形象示人的少女,原来内心是如此柔软而脆弱。哪怕是以石天的情商,在看到这样的反差之后,也应该会心软吧...
“你必须要做到...”
可他并没有心软,甚至连给予对方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我们被困住的时间里,小汐的情况很可能已经危在旦夕。抱歉...这不是请求,如果只靠你不行的话,那我会用点强硬的手段了。”
“哎!?”
不知火下意识地去摸身旁的手枪,她以为石天要对自己做什么事情。可她想错了,对方只是站起来慢慢往后退去。
“不想看着我被烧死的话,就尽全力去战胜自己的恐惧吧!”
待到她意识到石天想做什么进而想要阻拦时,对方已经带着决死的表情朝身后的熊熊烈火中倒去。
“这一次,不要再让自己死掉,不要再说什么‘道具’,只是作为‘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吧...”
再一次、以自己的生命作为赌注,为他人做出牺牲的少年,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向少女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