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术学院第102届运动会开幕式的演习战以令人意想不到的“平局”收场，成为随后一周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虽说这些议论的话题大多集中在两台首次进入大众视野的机体上，但也有不少人对战斗结束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双方居然出现“平手”而表示好奇。因为无论是网络还是电视直播，最后一段的战斗都是“打了码”的。
“亏你还记得提醒他们释放烟幕！如果04使用能力破坏装甲的影像被拍到，我们可就没法跟大众交代了！”
演习战后第二天的早晨，八大关基地，依旧是丹阳的办公室。夕张将一份今天的报纸甩在办公桌上，指着上面有关演习战的报道朝对面叼着棒棒糖惬意无比的银色女孩猛呲牙。
“真要拍的话早在她使用冲击波的时候就会被拍到了。放心，我让‘善后组’对直播影像做了处理，04的存在不会暴露。”
丹阳从嘴里取出糖棍拿着摇晃。
“所以你就光明正大地把剩下的麻烦事都丢给手下人了？”
夕张叉着腰无奈道。丹阳这家伙事后还真是一副甩手掌柜的模样，不仅对演习战过后各种爆炸的舆论媒体不管不顾，就连两台机体的回收和修复工作也都丢给下面人了。似乎在她看来，只要“04的存在没暴露”这一条件达成就已经没她什么事了。
“算了，随你便吧。不过，和我的职务有关的部分还请你务必上点心。”
“是说‘他’的情况吗？嗯嗯，他的力量连你都惊讶吧？”
“确实...在与目标间隔至少10km的情况下，仅靠听觉就测得了一台FS吸波装甲的固有频率...这确实令人惊讶。不过我不是指这方面。”
“哦。你是说这次事件令他了解到的那些‘真相’吧？”
“我担心他一下子接受不了那么多...且不说这次他已经知道有人在背后操作事件，仅仅让他知道‘基因素体’的事情就足够让我担心了...以他的智商，迟早会问出‘肇和的素体是谁呢’这样的问题，那时候你要怎么回答？”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丹阳显得毫不在意。她重新把糖放回嘴里，嘴角似有皎洁的微笑闪过：
“该知道的时候他就会知道。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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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城中村的小出租屋里，石天刚想上床休息，EBCU就接到了通讯。
“阿昊，身体怎么样了？”
“还好吧，主要是大脑的疲劳比较要命，休息一天之后还有点昏昏沉沉。倒是你，昨天几乎全程都在使用能力，没对身体造成什么影响吧？”
肇和嗯了一声，从她说话时的精神来看也确实不像是有什么后遗症，石天放下心来。接着对方说：
“现在...要来基地吗？”
“哎？现在已经8点了啊，而且明天是周一我还得上课...”
“小汐醒了...还有不知火。”
伸向台灯的手在半空中停住，石天毫不犹豫：
“我知道了，马上就到。”
电鳐派来的车早已在楼下等候。两个多小时后，车子载着恨不得换乘飞机的石天来到基地。肇和在门口等候，两人一起前往医疗中心。
昨天的演习战结束后，人事不省的小汐和应瑞一同在坠海的【神矢穿云】驾驶舱内被发现。机体装甲被瞬间完全瘫痪，其精神反馈想必堪比全身的皮被瞬间烧焦，想必应瑞是承受不住这种痛苦而晕过去了。
至于另一边的不知火...一想到她，石天的心就有些绷紧了。她的机体无疑是受到了毁灭性的损坏。和吨位差距极大的【神矢穿云】相撞，【不灭鬼火Alpha】没有当场解体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结构损伤简直家常便饭，龙骨断裂也在意料之中。在石天看来，这样的损伤不仅代表机体已经失去修复价值，还表示在受损瞬间不知火承受了比应瑞高无数倍的痛楚。如果换做普通人，当场发疯甚至痛死都是有可能的。
而造成这一结果的元凶正是自己那个乱来的计划。现在想想，那计划说到底也是一次豪赌，自己并没有必然得胜的把握，竟然还敢要求不知火和肇和去冒险...
“阿昊的决定是正确的。”
似乎是从闪烁的神情中看出了石天所想，肇和这么说道：
“不知火也一定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她才会去做。”
“她不是那种很难信任别人的性格吗？”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阿昊比较特殊吧。”
“特殊？哪方面特殊？”
“对我来说，哪方面都很特殊。”
肇和认真道。石天不置可否，他是个普通人，在人造人眼中当然会显得“哪方面都很特殊”。
谈话间两人已经来到目的地。作为军事基地的医疗中心，环境自然比外面的大医院好了无数倍。小汐和不知火...或许还有应瑞，她们应该都在这里接受治疗。
“前辈说最好让你们独处。”
肇和在门口停下，朝石天点点头，随后扭身离开。石天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面前的第一扇房门。
洁白的病房中，一抹天空般的青蓝色颇为醒目。坐在病床上的少女随着开门声朝这边扭头，随即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
“哥哥！”
“小汐，我来看你了。”
他在病床边坐下，视线始终无法从小汐身上移开。这种心情实在是难以言表...既有失而复得的喜悦，也有
没能保护好她的自责。
“哥哥，这里的人告诉了我很多。”
被目光注视得有些脸上发烫，小汐轻轻将头扭向窗外。清风阵阵，鬓角的发丝随风而起，娇柔的女孩脸颊微红，惹人怜爱。
石天发现自己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平静淑女的小汐，和以往那种闹闹腾腾的形象完全不同，有一种说不出来但却确实令人怦然心动的魅力。那是和肇和、丹阳她们那如精心修正过的人偶般、精致到极限的美感不同，是属于一个普通人女孩的朴素淡雅的美。这样的小汐令他不由得屏住呼吸，直到对方的话将他拉回现实：
“他们和我说解释了这次的事情...虽然还是不太懂怎么回事，但最后是哥哥救了我吧？”
“严格来说我只是在背后出主意而已。”
“无所谓，小汐只要知道哥哥会保护我就好了。”
她朝石天露出冬日暖阳般的微笑。可这番话语却令石天心里五味杂陈。小汐似乎还在说着什么，石天却回忆起昨天演习战结束后、丹阳独自找到自己时的对话：
“以你的智商大概已经猜到很多东西了吧，现在我告诉你事实。雨汐.克里斯蒂娜.伏龙芝，这个名字属于一位联邦高级生化专家的亲生女儿...那个一直叫你‘哥哥’的女孩不是孤儿，她的母亲至今还在联邦某个科学院里进行保密工作。而应瑞便是这位生化专家在参与【NX计划】时，使用女儿作为基因素体制造的人造人希尔菲德。”
站在战术学院夜幕下的海港边，海面上倒映着打捞工作舰的灯火，丹阳的面容平静、一如往常：
“青穹.应瑞，编号CA-NX-03。她的能力叫【电波紊乱】。如你所见，是一种精确控制和感应电磁波的现实型能力...我知道你有不少问题，比如她的能力和肇和的【波动制御】有什么关系啦、【NX计划】的希尔菲德为什么都有变异能力啦之类的。那么随你问吧，我会尽量满足你的好奇心。”
那时候石天沉默了。
丹阳说的没错，他有无数个问题想问，不过和丹阳说的不同，他想的是诸如“这次事件是你一手策划的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之类显然不怎么友善的问题。可最后他却只问了一个问题：
“那位生化专家、也就是小汐的母亲，她为什么要做这些事？用女儿的基因制作人造人，又把女儿抛弃给收养机构，难道她想要完美的希尔菲德来取代女儿吗？”
“当然不是。”
面对目光灼灼逼人的石天，丹阳如约做出回答：
“抛弃女儿并非她所愿，只是她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她不能和无关人员接触。丈夫过世后，为了不因此给女儿和自己造成伤害，干脆把小汐托付给信任的收养机构也是合理之举。小汐一直知道这些，只是没有勇气对任何人说。至于应瑞，她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你也注意到这点了吧？”
“确实...之前她在我们面前根本就是个孩子，而演习战的时候却像个疯子。”
“没错，她是典型的双重人格。”
“希尔菲德也会出现这种情况吗？”
“如果按照正常制造程序的话当然不可能。应瑞变成这样是那位生化专家故意为之...她擅自给应瑞大脑的初始算法中写入了一条核心代码，导致了她会在某些情况下发生人格波动。”
“这个某些情况...是和小汐有关吗？”
石天逐渐明白了她的意思，丹阳点点头：
“平常的应瑞就是七八岁的孩子，心理年龄上甚至可以说是处于天真幼儿的程度，但她的精神一直处于不稳定状态。虽然有时也会毫无缘由地发神经，但这状态基本上与小汐的心情有关...这似乎是基于应瑞的能力实现的一种远程心电感应现象。如果小汐心情好，应瑞就会数倍地心情高涨，反之则会数倍地加重负面情绪，直至人格完全切换到疯子模式...这样的她会不择手段地想让‘姐姐’开心起来。可她的心智终归不成熟，行为根本没有道德约束，在摩尔曼斯克时就经常发生严重的暴走...”
“所以她才会做出袭击我们、甚至驾驶FS开战的举动吗...可是为什么要设置成这样？”
没错，石天想不明白。为什么要给她的算法里写入这种扯淡的代码？为什么要让应瑞去感受自己姐姐的喜怒、甚至被其所左右？甚至说...为什么最开始要用女儿的基因制作应瑞？这绝对是违背她们双方意愿的事情...那个专家到底在想什么？
丹阳的回答只有一句话。而这句话将他彻底点醒...
“哥哥？”
或许是发呆的时间太长，小汐在石天面前晃了晃，将他从回忆中拉出来，赶忙陪笑：
“我没事，有点走神了...”
“真是的...哥哥还是这样不着调。我刚刚说的话你一定没听到吧？”
“是...可以再说一遍吗？”
“嗯...”
小汐低下头去，很小声地说着：
“对、对不起...”
“嗯？什么？”
“对不起...哥哥...”
小汐眼角泛起的泪花令石天吃惊不已，他赶忙站起来却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少女的啜泣声逐渐变为嚎啕大哭，她跪坐在床上，含糊不清地说着：
“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这次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如果我能信任哥哥的话，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想要出口安慰的石天，在听到少女的哭喊后却又安静了下来。事到如今他早已整理出事情的脉络，这次的事件...主要责任无疑是在丹阳身上，石天总归要去找她讨个说法。但要说其中还有谁负有最大责任，那无疑是他自己。
如果他能早点察觉到小汐的心意，如果他能早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会造成误会，如果他的情商没这么低...这一切才是真正的不会发生了。
“我提醒你就是想避免这次的事件！你这种人是不会明白的。”
说来真是讽刺，可石天现在才终于明白不知火这句话的意思。他早就有机会发现危机的到来，只是没能抓住而已。
想到这里，他走上前去，将哭泣的少女揽入怀中。这样的举动无疑把她吓到了，可无力的挣扎最终还是停歇下来。就像受了委屈的妹妹依偎在哥哥怀里一样，小汐的内心终于得到解放，放声大哭了起来。
看着这样的小汐，石天的脑海中浮现出丹阳的话。那是她所猜测的、小汐的母亲在应瑞身上所作所为的缘由：
“或许...只是单纯希望女儿即便不在自己身边也能始终活得幸福吧。”
这句话的含义有多么沉重，如今终于切实的体会到了。
“听着，小汐。”
他将哭声渐止的女孩扶起，郑重而庄严地许诺道：
“我不知道最终给你幸福的人会是谁...我也不敢轻易做出那样的保证。但是，无论付出何种代价，我都会守护你的幸福。”
是的...无论付出何种代价。哪怕一脸茫然的少女并不了解其中深意，哪怕那是要他放弃一切，与全世界为敌也无妨。
因为“哥哥”保护“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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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石天离开了小汐的病房。少女的身体仍然很虚弱，刚刚还大哭了一场，现在已经带着安心的笑意睡着了吧。
（接下来就是那家伙了。）
站在另一间病房前，刚抬手要敲门却又放了下来。
（嘛...以她的性格，就算醒着也不会回应的。）
这么想着，他直接推开房门。
如预料中那样，并没有人和他打招呼。病床上的身影只是呆呆的坐在那里，双腿垂在床边摇晃着。粉色秀发没有扎起来，而是有些散乱的披在肩膀上。从手臂一直打到脖颈处的绷带看得人心里发寒。
“不知火？”
石天小声呼叫，对方没有回应。他的心情沉重了几分，轻声走上前去，想拍拍对方的肩膀，可却又一时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
“你想害我胳膊脱臼吗？”
冷淡的声音似要将人吓死一般响起。在石天惊讶却又有些惊喜的目光中，不知火扭过头来。绷带和纱布几乎蒙住了半边脸，仅露出的一只眼睛眨了眨，古井无波的瞳孔中没有一丝感情流露。
还是那样...即便受了这么重的伤，即便被包扎地像个滑稽的木乃伊，即便面对擅自闯入打扰了自己休息的石天，这个性格疏远的女孩依旧是那副例行公事般的严肃模样。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或许是石天的目光太过直白，不知火问道。
“没...只是觉得你没疯掉真是太好了。”
“那是什么鬼话...你第一时间注意到的问题就是这个？”
顿时显得有些失望，不知火的眼皮耷拉下来，像是生气了一样把头扭了过去。石天赶忙想要补救，于是稍加思索道：
“对了！你的伤怎么还没好？不是可以用能力复原吗？”
“终于注意到了？你还真是白痴地可以。”
石天尴尬地笑着，不知火斜了他一眼，说道：
“因为我在用能力集中修复机体。”
“哎？是指【不灭鬼火Alpha】吗！？那台机体不是...”
“几近全毁了嘛？你还真是愚钝...应瑞都能借助龙骨系统来使用自己的能力，我为什么不行？”
“意思是说...你的能力连FS都可以修复？”
“别总是‘你的能力’。幻想型【鬼王诅咒】，这是正式代号。”
“怎么听上去那么像反派的能力...”
一不小心把想法脱口而出，石天立刻冒起冷汗。这话简直是在踩地雷，不知火的心情肯定要变糟了。
可事实与他的预想不同，听到这话的不知火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居然笑了：
“果然你是个情商超低的呆子，居然当面说这种话。”
“你不生气？”
“有什么好生气的？”
“呃，这和我了解的你可不太一样啊。”
“被相当过分地‘教育’了一顿之后就变得‘不一样’了，为什么‘某人’就是没能注意到呢？”
瞥了一眼石天，发现他还是那副呆瓜样，不知火都忍不住想骂人了。可自己终归还是没能做出那种不符合性格的举动，她只是平静地说道：
“知道吗？我一直认为自己的这个能力是因为杀死无数无辜者后所得来的报应，所以才会叫它‘诅咒’...我必须以不断的死亡来偿还犯下的罪孽。现在想来，这就是根植在‘不知火’的心底、形成牢笼将其闭锁的墙壁吧。然后...这堵墙壁被某人无意间打破了，活下去、为自己而活，一两句话居然有着比FS的主炮还要强大的穿透力呢...”
“那说这话的家伙还真是厉害啊。”
“是啊，真是厉害得不行...虽然本质上只是个超级石头脑子的笨蛋罢了。”
不知火翻着白眼。石天连连眨眼，好像明白了什么，满腔惊讶：
“喂，那个人该不会是指我...”
“闭嘴。”
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不知火头也不回，眼睛紧盯着窗外。石天想起来自己进来时少女就在看着外面，也好奇她在看什么，于是将视线投向窗外。
是城市的海。倒映着无数现代化高楼的灯火、形成繁星般粼光的海面。从基地的方位反而看得更加清晰：
“‘不知火’？”
他出声道。以为被叫名字的少女回头看着他，石天赶忙摆手：
“不是不是...我是说那些光...上次你不是在海边说过‘看不到不知火了’这种话吗？我不明白意思就回去查了查，你那时候指的是东洋列岛那边特有的海市蜃楼现象吧？”
不知火眨着眼，似乎对石天的话有些意外，但却什么也不说。石天更尴尬了，赶忙改口：
“果然是我想多了吧...现在的海岸破坏和光污染太严重，早就看不到那种现象了吧？而且那应该是东洋列岛特有的才对。看来这些只是普通的倒影而已，啊哈哈...”
“不...这就是那种现象。”
依然回头望着海边，不知火如此说道：
“这就是‘不知火’。”
“哎？”
“闭嘴，我说是就是。”
如强词夺理一般地无视了事实，少女绷带下的脸颊上、破天荒地映出了微笑。那是她有生以来最为开心的笑容，是只属于“不知火”的秘密。
——本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