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海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没有回答我,她甚至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
好半天之后,她看了眼表,眯了眯眼,这才慢慢悠悠地站起身来——
她起身的时候,身体猛地往旁边一晃,好在她条件反射地用力扳在茶几上,顿时整个茶几都晃了晃,上面的瓶子也倒了两个,好在堪堪没有摔倒。
我顿时吓了一跳,上前两步,急忙道:“你行不行?没事吧?”
明海皱了皱眉,一声不吭,她弯着腰,死死地板着茶几的玻璃桌面,维持着这个姿势好半天没动。
大概过了一会儿,这才慢悠悠地直起身来,走向厨房。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盒泡面。
我转过头,皱眉看了一眼桌子,那上面全都是喝空了的红牛瓶子,罐的瓶的都有。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到茶几旁边,用手指夹着瓶子,开始一个个的收拾。
厨房传来热水器轰隆隆的声音。
我转过头看向厨房,她站在热水器旁边等待着,一旁放着一盒红烧牛肉面,她低着头,漆黑的长发从她的面庞上铺散下来,看不清脸,只能看见黑框眼镜的侧边框。
我盯着她,手里拎着几个瓶子,发现有点拿不住,索性全都重新搁在了桌子上。我看着明海,说:“你这么折腾自己,就是为了钱?那你要多少?你没钱大不了朝我借点,都是朋友,你以为我会不借?”
话一出口,我就在心里默默鄙视自己——我发现自从认识锋少之后,我口气倒是阔绰了不少。
明海依旧没说话,盯着地面,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熬夜了一宿过后,大概是强忍着困意的原因,她的反应明显迟钝了不少——没错,这是这一个半月里我认识的明海,她每天早上起来,都是这种状态……一副茫然的样子,坐在沙发上,盯着茶几不吭声。
热水器里,开水沸腾的声音开始逐渐沉闷起来,而后啪嗒一声,开关弹开。明海一声不吭地站在柜子旁边,开始撕着盒装泡面上的塑料膜,她轻声道:“我讨厌借钱。”
我苦着脸,扭头看了眼茶几,想了想之后,我说:“那你想想,就这么折腾自己?就这么熬夜?通宵?你照镜子看看你的黑眼圈?你也没必要拉不下脸……你想想看,人生嘛,生活嘛!总有那么几次妥协,对吧?很正常的啊?”
说到后半部分,我的语气简直可以说是央求了——踏吗的,我人生头一回求着别人管我借钱,真是新奇的体验啊。
明海揭开泡面的盖子,有些生硬地撕着调料包,轻声道:“我讨厌向生活妥协,我也从来没有妥协过。”
“而且,这也算是个学习新技能的机会,而且来钱很快,成本也不算特别高……只要有个电脑,再买一箱能量饮料,对着电脑坐一天而已……只是有个缺点。”
我有点无语,我问:“什么缺点?”
明海朝泡面里抖着调料包,说:“我的血糖太低,坐48小时左右的话,比较容易昏迷。”
“昏迷一次,醒来后通常已经是一天之后了……最近工程量比较大,这么来一下很影响效率。”
我一听有点受不了了,你这都昏迷了,还跟我俩琢磨效率呢??
我翻着白眼深吸一口气,半晌后,摇了摇头,重新开始收拾茶几上的瓶子,说:“你别扯了,吃完饭之后赶紧给我睡觉,作息时间给我扳回来……哪怕你要忙这些东西,至少给我白天忙,晚上不睡觉太伤身体。”
明海一声不吭,脸上的表情开始有些茫然,眼睛的焦距微微涣散,努力盯着眼前的泡面。
过了一会儿,她转过头,看见我正收拾着桌子上的红牛瓶子,往我这边走来,轻声道:
“算了,我来……”
“蓬——”
明海浑身一软,话还没说完,直接摔在地上,还是脑袋着地,样子就跟突然猝死了似的。我吓了一跳,手上拎着的瓶子都掉了,赶紧冲过去,急促地拍着她的后背:“哎!我去……我去!我去!没事儿吧?”
我拍了她后背半天,半晌后,她板着我的肩膀,茫然地从地上坐起来——右侧的眼镜镜片几乎全碎了,好在没什么伤势,只是眼角微微有些淤青。
她突然摔那么一下,简直给我吓尿了,我扳着她的脸左看右看,好在除了那一处小瘀伤就没别的了,我扶着明海的肩膀,问:“你怎么样?擦,我擦,我都告诉你了,别老这么熬夜,你还不听我的,你特么……”
明海摇了摇头,板着我的肩膀,缓缓站起身来——她板着我站起来的过程中,我都没怎么察觉到她身体的重量,轻飘飘的。我也跟着她站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她,生怕她过会儿不注意又摔了。
她低着头,推了推破碎的眼睛,轻声道:“真不行了,最近总是这样……那过会儿去医院做下体检,顺便要去买一副新的眼镜……”
她转过头,轻声道:
“抱歉,陆仁,我现在没什么钱,去医院的费用好像不太够……我这个月的房租,能不能推迟一下?”
我盯着她认真想了半天,没想起我到底什么时候要过房租。
过了一会儿,我指了指地面,说:“你住在这个房子里,不需要房租。”
明海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幽深的眸子依旧看不出什么来,她说:“我会交的,推迟几日。”
“你省省吧,我不会管你要房租,以后也不会要。”我认真道。
她没做声,把碎了的眼镜摘了下去,走到厨房,随手扔进垃圾桶,之后用厨房刷碗用的水龙头洗了把脸,抹了抹脸后,径直往门口走去。
我站在客厅问:“你干嘛去?”
明海已经到了玄关处,开始穿鞋了,她轻声道:“去医院。”
我心里莫名有些烦躁,大步跟上去,穿上鞋,跟明海下楼打车——我发现下楼打车这事我已经挺熟练的了。我家楼下那条路车少,最好还要走一阵,过了这条小马路,前面有一条大路,在那边打车比较容易一些。
打车到了医院门口,明海掏着衬衫的衣兜,要结账付钱,我直接给她的手推开了,从兜里摸出一张二十的递给司机。明海侧头看我一眼,手停在半空中,司机也没怎么在意,把二十块接过去,把找零递给我。
进了医院之后,好在人不是特别多,毕竟周六挂号的人挺少,我急匆匆地排到前面,跟前台人员说完之后,那个小护士看了眼档案,又看了眼我身旁的明海,握着鼠标不知道在电脑上按着什么,淡淡道:“女朋友呀?”
我看了眼身旁的明海,她没什么表情,黑洞洞的眼睛眨也不眨,盯着一处发呆。我尴尬地笑了笑,说:“不是,就是朋友!”
小护士嗤笑了一声,昏淡的显示屏光芒打在她的脸上,她说:“你这朋友也挺不上心的呀,低血糖昏迷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可能会对大脑有损伤,搞不好都容易死人呢!”
我一听顿时急了,对大脑还有损伤?
我琢磨着明海平时总是一脸茫然的样子,踏吗不能昏傻了吧?我急忙道:“大脑……大脑好像损伤了,还是没损伤,我也不知道……这,死人??那这,这好不好治?”
明海在一旁估计忍不住了,扭头看了我一眼,平静道:“没损伤……”
小护士看了我俩一眼,叹了口气,摸出一张表格递给我,道:“联系电话,姓名性别,都填了……去楼上抽个血,拍个CT,看肝脏有没有问题,有没有胰外肿瘤……要是没别的大毛病,只是因为作息饮食习惯不当的话,打点葡萄糖就行了。”
我千恩万谢地接过表格,手忙脚乱地塞给明海。她一贯平静的脸上,此刻破天荒露出了无奈的神情,伸手接过了我手中的表格。
我掐着腰站在原地,环顾了一下医院的大厅,周六来挂号的人挺少,有个把棉花按在胳膊上的中学生腾腾腾地下楼,身后还跟着几个小伙伴,他出了医院大门,大笑着振臂高呼:“**妈,老子终于不用打针了,哥几个上网去!”
一群人都笑了,众星拱月地围着他,我盯着他看,他拦了辆出租车,几人上了车之后,开走了。
我的视线收了回来,心情可以说是很闹心了,明海弯着腰在台子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名字,我掐着腰凑近她,忍不住低声埋怨道:“我告诉你多少遍……早点睡觉,早上早起,有饭吃饭!天天就知道写你那破代码,我要借你钱你还不让……天塌了能有身体重要吗,对不对?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明海不做声,脸上露出认真的神色,秀气的手握着前台的圆珠笔,开始一笔一划地写着。
我掐着腰看了她一会儿,下移视线,先是一个字,楚——她握笔的姿势很规范,而且手很白皙,手虽然看似无力,却骨节分明,她落笔很缓,很认真,然后是另外两个字,明,和海……楚明海。
我盯着这三个字不做声了——
我不怎么懂书法,字写得也像狗爪子沾了墨汁瞎扑腾一样……但她写的这三个字,形态瘦高,一笔一划却都像是用铁铸的——锋利,尖锐,铁画银钩。光是看着,就觉得迎面扑来一股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