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喝着酒,不说话。
店里开着门,空气很清新,下午的阳光虽然明亮,却带着种暮气,外面路过的人寥寥无几,下午的风顺着打开的窗口吹进来。
从刚才开始,锋少就端着杯子,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端着杯子,笑了笑,说:
“锋少,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有种东西最牛逼,无数人趋之若鹜,好到能让坏日子变成好日子。这玩意儿也很坏,能把人人平等的世界分出个三六九等,您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锋少拿着杯子,愣了一下,抬头看我,问:“什么?”
我说:“就是钱。”
锋少盯着桌子沉思了一会儿,举起杯子,要跟我碰杯。
我俩干了杯,我端着啤酒一饮而尽,舒爽地叹了口气,看着窗外的阳光。
“钱这玩意儿是好东西啊……小龙现在就在重症房躺着,我也不着慌了,我本来以为我会崩溃,我挺怕我一上火瞎摔东西……结果也没有,咱俩还在这喝酒呢……”
锋少看着我,也不知该说什么比较好。
我盯着窗外空无一人的街道,笑了笑,说:“锋少,跟你商量个事。”
锋少看着我,说:“陆哥,你说。”
我说:“借我点钱。”
锋少迟疑地看着我,试图看我的笑容是不是挤出来的假笑,看了一会儿,他也笑了起来。
空无一人的餐厅中,我俩隔着一张桌子,都哑然失笑,锋少说:“陆哥,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您要钱还不好说吗,放心吧,小龙的医药费肯定……”
我摇摇头,打断他的话:“我借钱,不是因为小龙的医药费。”
锋少一怔,啊了一声,说:
“那因为……?”
我笑了笑,说:
“借我五万,算了,一万吧。”
“我找老公鸡有点事情……说句玩笑话,顺便给你看看,钱这东西,我是怎么使的。”
锋少又沉默了一会儿,端起杯子,喝了口酒。
他说:“陆哥,我听你的。”
这一顿饭局,两个菜,四瓶啤酒,也没喝太长时间。
吃完饭,我跟锋少坐上一辆出租车。
在熙熙攘攘的市区里七走八拐,到了一栋挺高的大厦前。大厦的装潢很是恢弘,上面一行镀金小字,“刘氏影视股份有限公司”。
这栋大厦的地下二层,摆着密密麻麻的健身器材,像是一个私人健身房。我跟锋少下去之后,一个拎着哑铃的壮汉碰巧在喝水,见我先是愣了一下,又看了看一旁的锋少,朝里面吆喝了一声:“小少爷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接触锋少手底下那三十人保镖。
里面其余的二十九名壮汉,全都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或是拎着哑铃,或是拿着握力器,光是肱二头肌都有我半个脑袋大,我怀疑这些人能直接抄起我当杠铃使。
锋少笑着走上前去,跟一个摆弄杠铃的中年人寒暄了一阵,两人笑着唠了会儿,锋少转过头来,突然一指我,说:“这是我一个哥哥,你们这几天就跟着他吧,帮他稍微办点事。”
三十多个壮汉面面相觑。
其中有一个很眼熟,是一个肌肉十分壮硕的中年男子,胸肌把他那件黑色背心撑得满满的,脸上满是横肉,剪了一头利索的黑色短发,露出额头上的一条疤痕。他单手抄着一只装满杠铃片的哑铃,迟疑地看着我,说:“这位总觉得在哪见过?”
我点点头,说:“对,以前我挺爱请人吃麻辣烫的。”
那个人放下哑铃,舒了口气,坐在仰卧起坐器材上面,抹了把额头的汗,跟我说:“说吧,你是搞拆迁,还是要教训谁,还是偷窃商业机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斟酌言辞——
这些人真吓人,没事就帮人打架,又是拆迁,又是偷窃商业机密的。
“我要杀个人。”我说。
话一出口,这些膀大腰圆的壮汉全都静了。
锋少怔了一下,看着我,说:“陆哥,你……”
我没理锋少,面无表情,环视这三十多个人。
空气有些凝滞,过了一会儿,我顿时笑了出来:“开个玩笑,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我这人没啥幽默感,不好意思啊。”
锋少明显舒了口气,咽了口唾沫,他扭头看了眼一旁的中年人,那中年人目露凝重,看着我。
锋少心有余悸地看了我一眼,勉强笑道:“我还以为……”
我笑了笑,说:“咱也别提别的了,得稍微办点正事了……小少爷,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下那个老公鸡,我找他商量点事。”
锋少沉吟了一会儿,他咬了咬牙,说:“陆哥,能是能,但你不会……”
我笑了笑,说:“放心,现在是法治社会,谁敢往死里作啊……我这人不爱打架,不是什么社会人,放心吧。”
那个中年男子瞥了我一眼,没吱声。
锋少想了想,他叹了口气,说:“我打个电话问问吧……老公鸡这人,比较贪,要是听说我要请他吃饭,肯定是要出来的。”
我点了点头,说:“那就现在打吧……麻烦你了,小少爷。”
锋少轻轻摆了摆手,他闷闷地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电话,站在原地拨了会儿号,然后把手机搁在耳朵旁边,脸上做出一副生硬的笑容,慢慢地往健身房边上踱步。
锋少上那头打电话去了,那个中年人又转头瞥了我一眼,他走到推举器材边上,然后坐了下去。地下室底下的二十多个壮汉面面相觑一阵,他们都重新开始各做各的去了。
我站了一会儿,有些累,也找了个健身器材坐下。那个中年人的体能确实不错,杠铃片加了大概10KG,又重新做了一组,他慢悠悠地把杠铃片放在架子上,然后坐起身来,他叹了口气,笑了笑,转过头来,看着我。
他说:“小伙子,年轻人可别这么躁啊。”
我正坐在器材上想事情,一听这话,抬起头,说:“啊?”
锋少还在那边踱着步,脸上带着生硬的尴尬笑容,不断地点头笑着。中年人无奈地往那边看了一眼,他嘲弄地笑了笑,饶有兴致地往我这边凑了凑,轻声道:“这富人家的孩子啊,就老是想些有的没的,逮着一个小混混叫大哥,那不是扯犊子嘛,管谁都叫大哥,怎么成。”
我深有认同地点了点头,没吱声。
那中年人脸上带着笑意,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一拍,显得意味很不一样,力道非常足,简直就像一个铁蒲扇在砸我的肩膀,他轻声说:
“我们这帮人啊,收人财,给人办事,虽然这些年没干啥好事,跟金主也得客客气气的。”
“这小少爷啥都好……前些时间过除夕,还给我们一人手工做了个小糕点,给我们乐的不行……但就有一点不好,老爱瞎认大哥,就总从外面找些阿猫阿狗的,大哥大哥的叫……”
我面无表情,被拍的直晃,也不吭声,我说:“大哥,你一个月工资多少钱?”
中年人拍我肩膀的手停了,他笑了笑,说:“五千,怎么的?锋小少爷让我带着你,还得给你买糖吃不是?”
我笑了笑。
我说:“那跟我这一趟,你一个月工资就出来了。”
他看着我,笑呵呵的,不吭声。
我笑道:“老哥,跟金主应该怎么的?”
中年人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次力道适中。
他笑道:“得客客气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