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还在高速路上行驶,窗外的夜色逐渐浓郁了起来,傍晚的云层终于散开,露出其后紫色的天空。
龙哥躺在我的怀里,睡得很熟,能听见轻微的鼾声。
终于,D市的检查站出现在道路的尽头,检查站的人又磨磨唧唧地看完老沈的驾照,我们这才得以开进城里。路况短暂地开始空旷过后,终于看见远处的城市,灯红酒绿。
老沈又低头看了几眼导航,挂了两下挡,缓缓地开上了路,进了城。
黑暗的车子里,我问:“还得坐多长时间?”
老沈低头扫了几眼导航,恩了一会儿,说:“就快了。”
车里又开始变得安静,只有导航的滴滴声响起。
自从龙哥睡着之后,我跟老沈也开始沉默了起来——我俩本身都不是什么热爱聊天的人,但我们都深知这一点,所以她只顾着专心开车,气氛也不显得尴尬。
在驶过一条小路之后,茂密的绿化带豁然开朗,我终于得以看见那架巨大的摩天轮。
它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中沉默,高耸入云。
“挺壮观啊。”老沈轻声道。
我一直盯着窗外的摩天轮看,认同地点点头。
老沈的车子开了没一会儿,我看见了游乐园的大门,从入口处能看见一个挺大的广场,里面有小熊人偶攥着一束气球,蹲下来跟小朋友拍照——人虽然不能说熙熙攘攘,却也不少。
车子停在了游乐园的外面,毕竟是夜间,外面停着的车也没多少。
老沈随便找了个车位停下,她舒了口气,开始解安全带,说:“到了。”
总算到了。
我拍了拍龙哥的小脑袋,说:“还睡呢!到了!”
龙哥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看了会儿我,又看了眼窗外。
她似乎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我探过身,把龙哥抱了起来,她安静地搂着我的脖子,打了个呵欠,说:“到啦?这么快?”
这个游乐园附近很空旷,大概是在城市的郊区,能看见城市的轮廓。
地平线的尽头,太阳已经沉到了山下,只能看见余晖射向天际,天边的彩霞有些暗淡,星星已经开始显露出来。
龙哥仰着小脑袋,傻愣愣地看着天空,说:“真漂亮啊。”
老沈这时在一旁打开后备箱,吃力地搬出轮椅,开始组装,她说:“我去,这玩意儿真沉啊。”
我还记得上回推老爷子下坡那一次,苦笑一声,说:“是挺沉的。”
等老沈把轮椅组装好之后,我一只手拎着吊瓶,吃力地把龙哥放到轮椅上去。
龙哥在轮椅上坐好,揉了揉眼睛,刚才在车上坐了太久,估计是有些困了。
我看了眼龙哥的吊瓶,医生说那药就是葡萄糖,为了防止龙哥昏迷太久,身体脱糖脱水点的,里面似乎也没剩多少了。我蹲下身子,攥着龙哥的手,说:“拔了吧。”
龙哥顺从地点了点头。
拔针头也不是什么技术活,我按着龙哥娇嫩的手背,轻轻一抽,针头就带着液体拔了出来。我按着龙哥的手背揉了一会儿,随便找了个塑料袋,把输液管跟瓶子缠好,塞进了车里。老沈揣着兜,按了下车钥匙,把车门锁住。我推着龙哥,我们仨一起走向游乐园的大门。
游乐园门口,一个穿着布偶装的小熊弯下腰,看了会儿龙哥,又看了会儿我,过了一会儿,这个小熊特别浮夸地一伸手,递给龙哥一只气球,然后抱着膀子,做出一副了不起的样子。
龙哥这时候还穿着病号服,手上还按着棉花,这人估计以为龙哥是什么绝症晚期,打算最后一次跟朋友共度时光来了。龙哥倒是挺乐呵,她一乐,就露出两个小虎牙,她接过气球,笑眯眯地道:“谢啦!”
我笑了笑,摸摸她的脑袋,点头跟这只人偶道了谢,推着龙哥继续进到游乐园里面——游乐园里熙熙攘攘的,头顶巨大的LED黄灯打下来,照成路灯一般的暖色,有情侣手拉手地走在一起,还有小孩子缠着父母,要买棉花糖吃。
老沈抱着后脑勺,无所事事地跟在我后面,走了一会儿,她突然停下身,盯着游乐园尽头高大的摩天轮看了一会儿,半晌之后,又重新跟上了我。
我推着龙哥,心里觉得挺轻松的——我觉得来一趟也挺好的,哪怕不玩什么设施,这气氛也挺不错。
我推着龙哥这么闲逛了一会儿,期间买了个冰激凌,三个人一人一个,边走边舔,也没说要玩什么设施——老沈本就不是个热爱刺激的人,而龙哥苦于坐着轮椅,至于我,我虽然不是个老人,但感觉上也不再年轻了,对于身体状态的变化有些敏感,所以不怎么爱玩那些忽上忽下的东西。
推着龙哥走了一会儿,路过了一个过山车设施,那过山车的轨道是一个六十度的斜弯,就在我们头上,此时过山车正巧呼啸而过,一片惊叫声逐渐远去。
我看了眼沿着轨道飞奔的过山车,上面尖叫声不绝于耳,龙哥这时候突然拽了拽我的衣角,我低下头,发现她眼睛都在发光。
她急忙把冰激凌咽下,说:“我要坐!”
龙哥怎么说也刚出院,刚刚拔输液管呢。我说:“龙哥,咱换……”
龙哥看着轨道上的过山车,她拍了拍轮椅的护手,差点没站起来。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卧槽,那个好玩,我要坐!”
又开始了。
我看着龙哥,心中无奈,转过头去,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老沈。
她抱着后脑勺,若有所思地看着行驶的过山车,说:“那就坐呗。”
龙哥那边,她依旧仰着小脑袋,盯着过山车一直看,小脑袋也随着呼啸而过的车厢,跟着微微转动。
我苦笑着跟老沈说:“大哥,人家刚出院……”
老沈侧过头,灰银色的瞳孔看着我,她坦然道:“想坐就坐嘛,反正也没瘫痪。”
我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沈说完之后,她不在意地低下头,双手揣兜,摸出钱包,朝不远处一个棉花糖摊位走去。
“你干嘛去?”我问。
她背对着我,晃了晃手里的钱包,懒散道:“我先自己去逛了,玩够了给我打电话。”
我看着老沈的背影。
此刻,她满不在乎地揣着兜,走到远处的棉花糖摊位前面,捏着一张钞票,指着一个粉色的棉花糖。
身旁,龙哥又使劲拽了拽我。
我转过头,见她眼睛里闪着光,她笑道:“走啊!陪我去坐过山车!”
我苦笑着点点头,转头又看了眼老沈,答应两声,我推着龙哥,走向过山车排队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