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医院的走廊很昏暗,只有寥寥几个科室亮着灯,量体温的科室在走廊尽头,我沿着走廊边上,走过去——路过一个病房的时候,我看见张大脚坐在病房里一处靠窗的地方,床上躺着一个睡着的女人,身边放着一架叠起来的轮椅。
我先是进病房量了下体温,大夫是个挺枯槁的老人,穿着一身白长袍,口罩套在下巴上,跟我说,体温正常,让我平时注意保暖,注意饮食。我嗯嗯啊啊地答应了一阵,大夫还让我在这最好点个吊瓶再走,我摆摆手,被我以有急事谢绝了。
出病房之后,走廊里很昏暗,窗外一片黯淡的树影。我站在走廊的楼梯口,转过头,张大脚还坐在病房里,拄着膝盖,双手合十,揉搓着脸。
我拎了拎手里的甜甜圈,走了过去。
病房里没什么人,我放轻脚步,张大脚沉默地坐着,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子,脸色显得有些惨白,但能看出轮廓很漂亮,她微微闭着眼,应该是睡着了,嘴唇显得有些发白,手上还点着吊瓶。
我站在张大脚的背后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怎么着,她喜欢吃甜甜圈?”
“呀我草你妈……”这小子被我突然一句话吓得一蹦,转头哆嗦地看着我,见是我,他哆哆嗦嗦地看了我一会儿,松了口气,又把头转了过去。
“听说那家甜甜圈挺好吃的,还开了好几年,生意都挺红火。”我说。
张大脚一怔,背对着我,他下意识地侧了下脸,却还是没有回头,揉搓着自己的脸庞。
半晌后,他轻声道:“嗯。”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家也有个病号,虽然现在不用坐轮椅了。”
“我知道。”张大脚揉搓着脸,笑了:“男人哪有喜欢吃甜甜圈的。”
病房里的灯光很亮,白炽灯的光照在他的背后,打出一个蛋疼的影子。床上的女孩依旧躺着,闭着眼,睫毛很长,睡得很香甜,似乎做了什么不坏的梦。
窗外是一片死水般的夜,远处有一栋高楼,可现在是大多数人没下班的时候,仅有几户人家亮起灯,像是黑暗中的灯塔。
我俩这么沉默了很久。
“想听听我俩的故事吗?”
张大脚笑了笑,说:“床上这个女人,我跟她是高中认识的,高一。”
“什么床上,别说这么色情好不好。”我说。
“重点是这个?”张大脚气的不行,说:“你能不能别这么贫嘴?”
“行行行……你讲。”我叹了口气。
张大脚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过了一会儿,眼前这个男人开始讲她的故事——他靠在椅子上,拄着膝盖,看着睡着的女孩,表情有些温和,眼神像是温柔,像是若有所思。
“很久以前吧,那时候我的性格比较懦弱,也不爱说话,谁都喜欢欺负我两下……包括她。”
“但她这人很奇怪,她也许是这世界上最奇怪的人了。”
“这个女人,不让别人欺负我,按她的话说,她要留着自己欺负,因为别人欺负的很没水平,所以这个光荣任务就托付给她了……我当时就想,这女人可能脑子有病。”
“那时我俩都是田径队的,她在高二,是我的学姐,我跑的不快,而且体力不行,经常跑个四五圈就要死要活,坐在地上。这时候,她就一边喘,一边笑着走过来,搂着我的肩膀,说她家狗撒欢都比我跑得快……”
我看着他,他笑了笑,表情很纠结,他似乎又回到了高中的那一年,他跑了几圈,喘的像一条断了气的狗,那个女孩腿脚都还好好的,搂着他的肩膀,笑得不行。
我突然想起我俩在桥头,呲牙咧嘴地跑。
我点点头,肯定道:“现在她家狗撒欢,肯定没你跑得快了。”
张大脚笑了笑:“她家狗前年死了,就在她被撞的第二年,也是一辆车,撞过去。”
我点了点头,没做声。
我突然想起龙哥被撞飞的那天,四周是惊慌嘈杂的尖叫声,我坐在地上,被人遥遥围成了一个大圈,当时我愣愣地看着龙哥。她背对着我,黑色的血液逐渐汇聚成一小滩,打在雪白的长袜上,突然变成了粘腻的血红。
我沉默一会儿,说:“这些人撞完人之后,应该回家死个妈庆祝一下。”
张大脚笑了笑,他微微垂着头,又抬起来,看着躺着的女孩:
“我跟她认识很久了,她的学习成绩很好,我就拼命读书,她叫我出来玩,我也不出去……她当时还问我,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最后,我终于,跟她考上了一所大学。“
”录取通知书下来那天,是高三夏天那年,为了庆祝我俩考上同一所大学,于是准备去吃点什么……我记得她很喜欢吃那家的甜甜圈,当时那家还没那么火,我俩坐在店里,我鼓起勇气,说我喜欢她……结果她正喝着咖啡,全喷了出来。”
“这女人看了我半天,突然笑了,说,是不是我总欺负你,你丫日久生情了啊,你个死变态。”
“我明明下很大决心,才去告白的……”
他又不说话了,露出一个很无奈的笑,他伸出手,捂着脸。
床上的女人沉沉地睡着,吊瓶杆立在一旁,药物一点一滴地从瓶子里滴下来,顺着针管,流进她的血液里。
“告白之后,她没拒绝也没答应,只是弹了我一个脑瓜崩,说感觉我不靠谱,要考虑一下,考验考验。”
“我俩后来进了同一所大学,大一新生入学式那天,我去花店买了一束花,想着送给她,当时我也没多少钱,也没觉得花那么贵。结果一去买,一束玫瑰要九十九,我没辙了,就买了一束便宜的,那也五十多,我一看里面还有康乃馨……我拿着花去找她……我当时就想,这女人肯定又要笑话我了。”
“我俩当时一个班,而且分座位的时候特别幸运,她就坐在我的旁边……我去班里,拿着花找她,虽然里面有康乃馨,怎么说也五十多块钱呢……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后来听说,她来学校的过程中,一辆卡车闯了红灯……”
“我当时懵了,把花也扔了,课也不上了,飞奔去大医院……她的腿完了,估计下半辈子都要坐轮椅了……”
张大脚说着说着,声音开始颤,他的眼睛红了,他咬着手指,看着床上的人。
“我在医院里挨房挨户地找,她就坐在窗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看着窗户外面。”
“以前她的腿很漂亮,很长,以前在高中的时候,她就喜欢走走路踢我一下,然后那腿这么就没了,她下半辈子都得坐轮椅……但见我来了,她还是很不在意的样子,笑了笑,就说,大脚,我以后要坐轮椅上学了,好闹心啊……”
“其实这样还好啦,她的腿没了,我可以当她的腿啊。”
“我的名字很傻,我叫张大脚,好像很久以前就因为这个被欺负……但她说,很可爱啊,像西方森林里的大脚雪人。”
“以前她说想去欧洲看看,说想去巴黎,她还想去东京塔,想去看世界树……以前还在田径队的时候,我俩一起往教室走,她一直碎碎念,她说巴黎塔很浪漫,东京塔很高,世界上的景点这也好那儿也漂亮……她tm哪儿都想去,我就想,以后谁要是娶了这个败家女人,肯定穷的要吃土了……”
“有一天大学提前放学,我去医院,推着她出去逛,我说肯定好好学习,大学毕业后赚好多钱,我要领你去旅游,你不是说想去欧洲,想去巴黎,想去东京塔,想去世界树,我全都领你去一遍……”
“她就说,哇,你好社会,钱都旅游了,那你怎么过日子?我就说,不过了,草tmd……”
“其实这样也还好啊,她没了腿,我推着她,到处旅游,我们哪儿都去看一遍,去看日本,去巴黎,去看埃菲尔铁塔,去看很多地方,去看大海,群岛……”
“本来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就算她这辈子只能躺在轮椅上,我也要用后半辈子照顾她了……结果,结果她又检测出白血病,我只是个大学生,我哪有钱啊,医生说,如果不维持治疗,她大概只有半年的时间了。”
“今天她下午起来,突然说想要吃甜甜圈……”张大脚苦笑一声,咬着手指。
我低头看了看拎着的甜甜圈盒子,无奈地叹了口气,轻声道:
“得啦,都这样了……给你算了。”
他不做声,垂着脑袋。
我把甜甜圈的盒子放在病床上——龙哥这时候应该还在家玩电脑,她的性格,估计是不会起床做饭的,而现在吃饭的时间早就过了。
张大脚轻声道:“那你家里的那个女孩,怎么办。”
我往病房外面走着,转过头,笑了笑:“她估计早就用泡面对付完了,你留给她吃吧。”
张大脚坐在病床上的椅子上,露出一抹很无奈的微笑,道:“谢了。”
床上的女孩依旧在沉睡,白色的床单上,放着一个甜甜圈,商标上的卡通甜甜圈露出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微笑,在病房里,沉默着。
我笑了笑,说:“咱俩加个微信吧,反正家里都有个病号,学习交流一下。”
我俩互相加完微信之后,张大脚坐着不吱声了,于是我也出了病房,漫长的走廊没有一丝灯光,我顺着走廊下楼,走出了大医院。
我这么一看,其实我还挺幸运的,毕竟我跟龙哥,还有漫长的时间——
虽然我们之间隔着很多东西,譬如那个燃烧着火烧云的天台,他大雨中的背影,以及龙哥对于兄弟之间无可磨灭的常识,甚至是户籍上的兄妹二字。
但我相信,我还是有漫长的时间的。
我掏出手机,叹了口气。
“小龙的高清睡颜照,你觉得值多少钱?”我在微信上打字。
“陆哥……”
“多少钱?”我打字。
微信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我觉得得挺贵。”锋少回到。
“你看着打。”我打字。
“我把微信号发给你,你打给他就行了。”
“……这人是谁啊?”
“一个跟我抢甜甜圈的**。”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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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断更抱歉了,本来朋友从部队回来,我陪他包宿,早上正坐车往家走,半路上接到消息,说我爷爷去世了……近期可能要回国一趟,怎么说呢,心里有点空落落的,毕竟小时候也照顾过我五六年,要说没感情是不可能的,本来就做好了心理预期,最近也算是冥冥之中有所感应。
以前我就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就连老爷子篇的某些素材也是我本人的真实经历,我爷爷在去年十一月份,在天津路口散步的时候,被一辆三轮摩托撞了。
肇事者逃逸,监控录像AV画质,警察口头立案,到现在没抓到人。
从那之后,我爷爷就住ICU了,好在抢救及时,我姐跟我说,我爷爷躺在病房的时候,喉咙插了根管,我叔和我姐进去看一眼,就不敢看了,而我在国外,当时高中没毕业,也没法回去。
挺可爱一个老头,挺可惜的。
我爸因为一些原因,没法回国,所以我要代表我爸回去一趟。
说这么多也就是为了发泄。
其实就是一句话,朋友们,珍惜眼前人。
顺便,开车撞人直接就跑的,我草你妈!祝你下地狱被千刀万剐,永不超生,被挖眼剃骨,剥皮抽筋,顺便祝你全家死绝,生孩子没**,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