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家之后,时间已经是当天的傍晚,客厅很安静,没有坐人,明海应该还没起床,她经常半夜爬起来敲代码,白天一般是不会起床的。
龙哥的屋里还亮着,应该还在电脑前面坐着,我走到龙哥的门口,她百般聊赖,一只手撑着脸,盯着屏幕,见我进屋了,她一怔,讷讷地站起身来,问:“你干嘛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我记得你以前喜欢吃甜甜圈,本来想去买的,结果关门了。”我叹了口气,坐在床沿上。
龙哥一怔,没说话,显示屏的光打在她的脸上,她漂亮的白色头发镀上一层银边,她似乎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垂着眼睛,像是酝酿言辞。
过了一会儿,她说:“明天我就要走了。”
我愣了愣,抬起头,说:“去哪儿?”
“先前网咖的工作缺人,我现在腿脚也好得差不多了,打算回去继续干。”她轻声道,侧过头:“我觉得那儿挺好的,工资给的也挺高。”
我没说话,过会儿,我点点头。
自那之后,龙哥就再也没跟我说过话,而我也一直站在门沿——这时候我应该回房睡觉的,但我总想跟她说些什么,却一时间说不出口,只得就这么站在原地,愣愣地盯着她看。
其实我是不懂的。
那网咖工资也挺高,所以就扔下我,准备重新回到那网吧包吃包住。
就准备逃避我,一辈子这么逃避下去。
她侧对着我,盘着修长的腿,微微佝偻着腰,头发乱糟糟的。她一直盯着屏幕,没什么表情,却能看出她有些尴尬和慌乱。
我低着头,揣着兜,却捏紧了兜里的布料。
白海龙,她已经是个女人了。
以前变成男人的那些过往,还有曾经的回忆,就不能为了我,抛在身后吗。
我沉默一会儿,站起身,我走到龙哥的桌子前——她桌子上的罐头盒子被烟头装满,桌子上也落着一层淡淡的烟灰。我用手蹭了蹭,把罐头盒子拿起来,心里莫名多了些隐晦的怒意,像是夹杂着恼怒,我尽量显得自然,说:“是吗,那你去吧。”
龙哥低着头,摆弄着灰t恤衫宽大的衣摆,她突然轻声道:“对不起。”
我不知道她这句想要表达什么,对不起,对不起什么?
我觉得她什么也没做错。
我没做声,专心帮她收拾着桌上的东西,龙哥不做声了,想了想,坐在转椅上,有些尴尬地看着屏幕,我总觉得她在若有若无地微微侧头,她的动作太笨拙,我一下就能看见,她的余光在瞟着我的表情。
房间里很静,也没开灯,显得很昏暗,只有显示屏的光从她身后透过来,给她白色的头发镀上一层银边。
龙哥轻声道:“对不起,老陆……”
“但是,你还是不要这样了……”
“跟兄弟谈恋爱什么的,我觉得,有点不对……”
我把龙哥桌上的东西收拾起来,端着走出门外,我和龙哥都没做声,房间里很静,机箱发出温和的嗡嗡声。
我想起前几天,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老韩看着我,眼睛像是一口水很深的老井——她说,虽然喜欢上兄弟是件很恶心的事情,但还是希望,你能给我个交代。
我突然回头,说:“白海龙,那你讨厌我吗?”
龙哥一怔,她突然转过头看着我,宝石红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被显示屏的白光照成温润的颜色,我看着她,她坐在椅子上,捏着衣角,过会儿,她雪白的腿缩了缩,缩在椅子下面。
龙哥去网咖干活是在第二天。
那天我起的很早,我推开门,客厅空荡荡的,茶几上摆着一个笔记本电脑,又多了几个红牛的瓶子。我走过去,把瓶子收拾起来,抬起头一看,龙哥的房间门开着,很空荡。
她的桌子原本很乱,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罐头盒,装着水,用来弹烟灰,可是如今,那桌子很干净,罐头盒都消失不见了,就连原本粘在上面的烟灰都被蹭得很干净,应该是用抹布细心擦过了。
我站在原地,看了会儿龙哥的屋子,于是晃了晃手里的红牛瓶,走到厨房,扔进厨房的垃圾桶里去。
今天又是无聊的一天,早上起来了,那么应该吃饭——我走到厨房,推开冰箱,拿出两个鸡蛋,其实我本来想做蛋包饭的,蛋包饭这东西我做的很熟,但龙哥走了。
她在的时候,我可以费劲巴拉地用筷子搅蛋皮,让蛋皮内外受热均匀,再费劲巴拉,小心翼翼地摊开,装上炒饭,颠锅装盘——我是个自己做事很对付的人,我可以一大早上起来,给龙哥做饭,可我就是不愿意给自己做饭。
锅已经热好了,我倒油,随便把鸡蛋打在上面,用碗盛了饭,然后瞎tm倒点酱油,开始翻炒——出来的东西勉强能吃,就是在普通不过的蛋炒饭,我其实是个很臻于做饭的人,但眼前这玩意儿,就是鸡蛋往锅里一扔,饭往锅里一扔,加点盐,加点酱油,然后开始拌,翻炒,这是三岁小孩都会的东西。
我家的厨房没有餐桌,我把蛋炒饭扣进盘子里,端进客厅——明海依旧没有起床,刚才我做饭的时候,打开柜子看了看,发现里面的盒装泡面少了一个,她晚上经常吃这些没有营养的东西,但我也没什么办法,她的作息习惯像个吸血鬼,而我是到晚上十一点一定要睡觉的人。
客厅里空无一人,空荡荡的,我坐在沙发上,吃我做的这盘东西——窗户开着,风从窗外吹进来,吹起窗帘,今天是个好天气。
我一边吃,一边琢磨是不是应该去哪逛逛,比如说,步行街门口那家网咖。
再玩联盟剁吊。
这句话我好像说了不下好几遍,但我想去看龙哥,我甘愿这句话没说过,我也甘愿剁吊。
一大早,步行街那家网咖没什么人,广场上也空空荡荡的,在步行街往北,就是一所大学,要走十五分钟的路程。步行街上的行人大都是背着书包的姑娘,挂着耳机,皱着眉看表。
我记得老沈六月份也是要入学的,而我入学要等到明年——也许从今年的六月份开始,就再也没有人陪我一起上网了。
网咖还在老位置,我缓步走上去,走廊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网咖里也很静,一大早没什么人,窗外的阳光顺着窗户照射进来,显得很干净,这儿似乎开了一晚上的窗户,空气很干净,虽然有种陈旧的淡淡烟味,但也能让人忍受,不至于乌烟瘴气。
龙哥坐在网咖的前台,她一脸认真地看着屏幕,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应该是在打团,完全没注意到门口进来一个人。
我看了她一会儿,没打招呼,而是转身进了网咖。
网咖里只有几个位置有人落座,大多数是逃课的大学生,强忍着一脸困意,有的把两个椅子放在一起,躺在上面睡觉。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输入账号,上机——
机器上还有五个多小时,我暂时还不用去前台充钱,而且我的用户名是一串英文,开头是白海龙的拼音缩写,然后是我自己的qq号,龙哥干活比较懒散,她一般不怎么看网管界面,而且她也不知道我的用户名。
我本来想上机打排位,又想了想我那群队友,又不想苦哈哈地在网吧玩一天拳皇,我鼠标指针在游戏界面来来回回地晃了好几下,我叹了口气,算了,tm打匹配吧。
我点开匹配界面,选择开始匹配队友——一大早玩匹配的人很多,大都是打了一宿通宵,被队友恶心到了,于是都跑来打匹配,我大概等了能有五秒钟,匹配界面弹了出来。
网咖门口进来一个人,是个很清秀的姑娘,慌里慌张的,五官看着很秀气,眼睛也黑白分明,我转头一看,是小花。
“不好意思……来晚了,抱歉,我,我起晚了……”她一来,就慌张地跟龙哥道歉。前台那边没什么动静,大概是龙哥认真地在打团,懒得管她。
小花讷讷地在前台站了一会儿,于是走到厕所,开始投涮抹布。
此时匹配界面已经开了,打匹配一定要有个优点,就是手快,还有记住自己要玩的英雄的位置——这一瞬间,我彪出了活该单身一辈子的手速,几乎在匹配界面出来的瞬间,就秒锁了瑞雯。
我瘫在椅子上,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上。
我本来觉得有些口渴,想点个饮料什么的,比如冰咖啡之类,但我突然想起龙哥在打团,小花也在厕所涮抹布——而且不知怎的,我不太想让龙哥知道我来了,于是我叹了口气,只是点了支烟。
网咖的楼梯口有人吆喝,听声音挺敦实,应该是个胖子,他吆喝:“小龙出来搭把手,来货了!”
我转过头,龙哥坐在前台,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耐烦,却还是什么也没说,乖乖站起身来。
她站在前台边上,又认真地伸着胳膊,在屏幕上操作了一会儿,直到门口那男的催了好几回,龙哥才绕过前台,面无表情,走出网咖的门。
此时,屏幕上的游戏界面已经开始读取,我叼着烟,瘫在椅子上,想回头看一眼龙哥,却只看见一个很娇小的背影从门口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