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修女倚靠在窗边,亮光直射到她被黑色包裹的身体。这沾染污秽的身体,是太阳光中存在的污点——被人以及部分信仰影响,她更加深信不疑。
投射到楼下人流中的灰蓝色视线仿佛在寻找什么,并未定格于某处,而是将街景尽收于浑浊的色彩之底,一点点从中探寻某人的身影。
“你不肮脏,因为我已经吻过你证明了。听好,你只需单方面这么认为”。某人确实说过这句话,但丝麦尔没有全部听进去,当然她也有思考过,想着究竟怎样认知自己比较好。
由信仰转变而来的认知,难以轻易改变,可是产生这种认知的原因,也就是信仰中污秽肮脏的标准.....只要沾上一点点黑暗,就是不洁之身,没有还口余地,不管内心或感情如何。
接受了这样的现实后,自己仍坚信有一天能回到过去,所谓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就是这样。
当克洛蒂斯赎出丝麦尔,丝麦尔认为只要主动做个乖乖女,听从命令跟随对方旅行下去,总可以找到赎罪净身的方法,只不过时间早晚问题。
事实上,她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
“我已经......”
黑修女将手指抵上微微张开的嘴唇,轻抚或许还残留着的“她的色彩”。
如今舌尖上,大概仍有那时传递过来的余韵。
是啊,至少在自己的所知范围内,不再有能让这身体重回纯洁的方法了。
那是在修道院决不允许的禁忌,自己以前也从未经历过,即便曾经和朋友开玩笑性质地想做做看,最后都会在拥抱后点到为止,连脸都没有触碰到。
从被她夺去嘴唇开始,自己便真正意义上不再纯洁,只不过那时的感觉......
不坏。
其他修女可能会羞愧到自杀吧。
硬要说起来,害羞是必然的心情,但丝麦尔没有产生更朝上的负面想法。
与过去的朋友开玩笑地拥抱时,她感受不到对方的心跳,也感受不到对方的意识。
然而,昨夜那次经历不一样,她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真正的心。
心意既温暖又柔软,盖过不安将其拭去。
这温度是她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
“什么啊......”
舌头在口腔里游走了一圈,从那时她舌头舔舐过的地方,探寻着让人安心的味道。
丝麦尔从未想过,修道院里禁止的事竟那么特别。
对,和她至今所知的祈祷完全不同。
“我的脸又......唔唔好烫啊......”
祈祷仅仅是在祈祷,如同自我安慰一般,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单纯渴望着庇佑。
那时她祈祷着不要被讨厌,祈祷着克洛蒂斯没有欺骗她,但内心没有一点平静,依然动摇着。
只不过,在见到那微笑,在被真心实意地吻了以后,不安奇妙地消失了。
以圣女为目标的修女们,会被吻夺去纯洁,因此吻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因此神不可能下达这样的救赎,只可能是那个吻带来了安心感。
那么,再有什么不安的时候,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个吻上吗?
她的微笑能带来小小的幸福。
禁忌的吻能带来消失了的温暖。
黑色是与纯洁的白相反,代表黑暗的色彩。
只不过,自己能从黑色的她身上感受到真心实意的关心。
她集禁忌于一身,但可以带来光靠祈祷绝对无法得到的实际幸福。
“对祈祷产生偏见,有点喜欢禁忌的我,已经......”
已经没救了吧。她想这么说却最终没有说出来,因为她还是希望有赎罪净身的方法存在。
抱着发起热的身体,黑修女思考着该怎么把现实继续下去。
现在不是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的问题,是根本没法直,问题太大了。
突然,正当她苦思冥想之际,有人推开房门踏了进来。
染血破损的铠甲出现在眼前,被铠甲包围的人比丝麦尔足足高出半个头。
“咦?你是谁啊?”
头盔间隙漏出女声,那欢快音色表示铠甲主人是位开朗活泼的女性。身高与声音比照起来完全违和,更何况对方被铠甲遮住了脸。
对于闯入房间的女骑士,丝麦尔才是该问“你是谁”的一方。
当然,丝麦尔已缩在窗边,她几乎瑟瑟发抖,哪还有反问之力?
铠甲带血且有明显伤痕,明显是刚经历过战斗的骑士,有哪个普通人会不怕这样一个不速之客?更不要说还在思考禁忌之事的丝麦尔。
对方着实吓了丝麦尔一大跳,接着她铠甲间隙透出的视线扫视了黑修女将近半分钟。
她好像知晓事实般用右手锤击左掌,之后以左手撑住腰,抬起右手并竖起食指——
这个动作代表提出结论。
“你是黑修女丝麦尔对吧?恩,克洛蒂斯找来了个美少女啊。”
“诶?什么?”
女骑士摊了摊手,泄气的声音从头盔中漏出。
“看来克洛蒂斯没有介绍我,真遗憾啊......”
于是,女骑士双手捧住头盔,把遮盖住颜面的铁制防具取下抱在手中。
首先注意到的是金色。那头短发仿佛流泄的金砂,因此她给人第一眼感觉是贵族家的大小姐。
此外,她的瞳眸散发着暗淡祖母绿的光彩,据说这是贵族血统之证,平民绝不会拥有的宝石色泽。
难道她真是哪位大小姐?
“噗,我既不是贵族也不是骑士。重新自我介绍下吧,我叫做艾莉丝,是奴隶佣兵,目前是‘黑色死神’克洛蒂斯的朋友。”
这个人读出了我的心思——惊讶之余,丝麦尔心生疑惑,她对名为艾莉丝的女性身份有所不解。既有一头金发,又有祖母绿眼睛,为什么她是地位极其低下的奴隶佣兵?
当丝麦尔想开口时,女佣兵对她晃了晃手指。
“心里要设防,可不能被人轻易攻入。哦,说起来克洛蒂斯对我们也不会设防,很容易看出她的小心思。但是那很有她的作风啊,只对我们不设防,她的一切都是真心的哦。”
果然,不管微笑亦或吻,其中包含的心意都是真实啊。
对一个结识不到两天的人释以真心。因为被她认可为同伴了。
自己明明污秽不洁,却被她认同了。
从那时开始,她是第一个能不厌恶这不洁身体的人。
对,她是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一个。
“我说你呀,我可刚回来拿点东西,不要那样好吗?”
“那样”是指什么?丝麦尔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好视线随艾莉丝而动。
只见艾莉丝拿起桌上的止痛药摇晃了两下,心满意足地勾起嘴角,接着直接丢进挂在她腰间的一个袋子里。
“恩~恩,花大价钱买来的‘错位袋’真是好用啊,什么都能放进去。”
附着紫水晶的袋子像一个无底洞,似乎能把所有东西都装进去。
艾莉丝确实很开朗,她的心情完全没有阴霾,身上的伤都不当一回事。
“呃,我有怎么样吗?”
“嘿嘿。”
金色之下的祖母绿,如今“不怀好意”地窥入心房。
钢铁包裹的指尖朝向丝麦尔上半身。
“脸红得跟烤红薯似的~”
“诶!!!!”
发烫的温度已经习惯,注意力被艾莉丝转移走,丝麦尔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脸部的变化,而意识到不对劲之后,丝麦尔更加缩起来,手忙脚乱地捂住脸颊。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之前没有这么烫啊!
“我说完‘她的一切都是真心的’以后哟,黑修女。什么嘛,不要惊讶,她也吻过我了唷!”
“你说什么!?你、你的意思是克洛蒂斯还吻过我以外的其他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发佣兵忽然大笑起来,只不过笑声里没有嘲笑的意思,单纯因为丝麦尔说了好玩的话才笑个不停。
下一秒,丝麦尔梦醒过来——
自己被下套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和克洛蒂斯两人真的很有趣啊!话说克洛蒂斯还真敢这么做啊!我的天,我开玩笑给她灌输的‘吻能越过身体直击心灵’,她竟然真相信了?还有就是被我套出实情的你,某种意义上你和她都有些缺心眼啊!”
但是不对!她为什么会下套?难道昨天夜里她在哪里偷窥了?
丝麦尔刚开始思考,艾莉丝转瞬间便来到她眼前,径直打断臆测。
保持大约一条手臂的距离,“不怀好意”的笑容更加露骨,就差直接告诉对方自己很坏。
“我刚回城,不可能偷窥你们啦。你啊,你的表情写着‘我和克洛蒂斯之间发生了很害羞的事’。”
这瞬间,丝麦尔彻底瞪大了眼睛。为了确定对方的存在,她将视线集中聚焦于对方身上。
倒映在蓝灰色眼底的色彩——那对幽暗的祖母绿异常深邃,仔细观察会觉得如同没有尽头的黑暗,或者说在她瞳眸之中栖息着黑暗,而这有着黑暗的眼睛,完全看穿了丝麦尔。
“真好啊黑修女,能触碰别人又被允许喜欢......等等,以圣女为目标的修女,不允许产生什么感情吧?”
“呃,修道院里是这么规定的没错,自己还抱有信仰的话,就不能......不能那样......”
“果然是黑修女啊。”
“咦?”
祖母绿尖锐起来,此时坏笑也被收敛了。
“克洛蒂斯看中你,不是没有理由啊。你在质疑早已成文的条例。你的信仰不纯粹,不坚定,本来修道院长大的修女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应该也无法单靠一个吻动摇。原来如此,怪不得被称作黑修女,你内在比我们更接近甚至就是那种东西。”
“你、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啊抱歉我有点多嘴。总之请多指教啰,黑修女丝麦尔。”
话音刚落,艾莉丝再度换回不带恶意的坏笑,接着打开门扬长而去。
被说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丝麦尔贴着墙,略为无奈地低下了头。她的举止就像犯错以后进行的自我反省。
房间再回寂静,耳边仅剩先前剧烈心跳的回响。
“黑修女.....黑修女......”
低声的呢喃中,有着早就习以为常的名号。
“假如.....假如我真的有些喜欢从那以后......唯一一个对我微笑,唯一一个真心认同我的她,我可能确实不负黑修女这个名字吧。”
越过线的情感对纯白之物来说是禁忌,犯下禁忌的自己,当然无愧于黑色。
然而,明知是禁忌,现在却还是忍不住喜欢上,因为——
她是从那以后,在记忆里那堆积起来的假惺惺笑容中,唯一一个真正发自内心微笑,并给予温柔的人。
没人不喜欢唯一的东西。
不仅如此,自己还很想占有这份唯一。
这样的喜欢,果然就是纯白之物不被允许的禁忌吧。
果然只有信仰不纯粹不坚定的异端黑修女(自己),才会变成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