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城市附近有着清澈干净的泉水。这难以想象的景象确实存在,而且刚好位于一处森林里。
泉水积成浅浅的湖,面积不大,但让一个人洗浴十分足够。
一路上半死者堆积成山,尸体正迅速被低等灵体们吞噬,吃不干净的部分则会被拉进深沉之地。
始作俑者——艾莉丝沾上更多鲜血,因此她脱光衣服,将身体浸入小湖里洗净。
离开血族城市,失去诡异气氛的月亮便恢复正常。平如镜面的湖上倒映着冰蓝色月光,同时倒映着纤细的女性人影。
由于参加了无数战斗,贴着濡湿金发的肌肤已经算不上光滑,甚至有些粗糙,唯有轮廓依然诱人。如果不是被黑暗眷顾,她恐怕已经满身疮痍了。
接近黑色的血液无法带来“活着”的实感,没有欣赏的必要,所以艾莉丝直接清洗掉了血。
奴隶佣兵字如其名,是没有荣誉可言的佣兵,也是听受任何命令的佣兵,这一团体中相当一部分人已经麻木或喜爱上战争,于是把自己献身于黑暗,死而复生,成为活着的死者。
当然,这样下贱、充满血腥味的战场亡灵没人会喜欢,而艾莉丝的母亲是个例外。
——据说,母亲被一名地方贵族看上,在某一夜后难以置信地怀上了孩子。怀着不详身孕在军营里的她,和其他人一样死于敌对方恶魔之力的轰炸。在因黑暗眷顾之力复活她之前,自己从母亲体内出生了。
也就是说,艾莉丝出生自死者,也出身在尸体(死者)之中,是“天生的死者”,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是黑暗的俘虏和眷顾,极其特殊的存在。
她总在想,自己与克洛蒂斯、丝麦尔简直能组合成来自深渊的小队,毕竟三人都几乎直接和深沉之地有关系。
然而,这只是空想,自己必须复仇,能利用的什么都要利用上。
在奴隶佣兵市场遇见克洛蒂斯,听她诉说她的复仇对象,自己就知道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自从见到银色的魔女以后,更确定自己没有选择错误。
那么,只等再次见到银色的家伙了。在那之前,就好好欣赏下克洛蒂斯和丝麦尔间的趣事吧。
割裂内心般下定决定,艾莉丝用双手使劲掐住了自己的脸。
在水中倒映出的眼瞳如同死亡,那抹深邃的暗绿色,才是奴隶佣兵艾莉丝的本质。祖母绿这样美丽的色彩不该出现在死者身上,只有接近死亡的暗色才配得上死者。
但是,她本人并不知道色彩的变化,只知道瞳色变深了而已。
身体冰冷依旧,除了疼痛以外没有任何知觉,就连偶尔产生的**都是大脑想象出来的虚假之物。
只有这副没有温度、犹如死者的身体,不能被任何人碰到;以及,作为母亲遗物、被黑暗祝福的缺刃大剑。
◇
艾莉丝洗干净身体后也没多逛,直接回去了血族城市。
另外,她总算通过路人的嘴了解到这里叫做伽德林,知道城市名肯定比一无所知来得好。
她前去铁匠铺购买了几把剑放进“错位袋”,遗憾的是,那几把剑质量参差不齐,其中最烂的一把,质量低到令奴隶佣兵艾莉丝都忍不住唏嘘。
往旅馆走的途中,她越发觉得“有个优秀的炼金术师真好”。
“克洛蒂斯找什么先知恶魔,结果就得来模棱两可的回答......”
乱花钱绝对是不对的,而克洛蒂斯对此似乎没什么概念。艾莉丝正对钱发愁时,突然有个人狠狠撞了她肩膀一下。
她厌恶地转过头,却发现一个过分消瘦的男人卧倒在地。
按男人周围的气场判断,他无疑是伽德林的血族之一,但这么消瘦,看起来脆弱得被强风一吹就会折断。
“救救我.....谁能让我死......”
本来艾莉丝不准备在意,她在听到这句话后则注意起来,驻足在男人脚边。
“自杀不就好了。”
“不行......我害怕......”
语落,艾莉丝一脚踹进男人心窝,狠狠踢飞了他。
“那就不要把真的一样的‘死’挂在嘴边。没有意志活下去,又没有意志去死,简直是半死不活的半死者。”
“我......我的流血病被治好了,通过爱人的血......但是,我变成血族以后无家可去了,与其像行尸走肉,不如死......”
艾莉丝猛地发现,对方体内拥有恶魔之力。
恶魔喜欢黄金以外,也有许多喜欢人类的精神感情这种恶趣味,着实让人感到讨厌。不过,对艾莉丝本身来说,被恶趣味恶魔寄生的这种人更使她厌恶。
想死但又不敢死,不尊重“生”也不尊重“死”,除了仇人以外没有谁再比这样的人更恶心。她甚至不想再看见对方,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踢飞路边的石子,继续走向旅馆。
她脑子里总是想着刚才的恶心男人,直到走进旅馆大门前,都隐约感到胃痛。
算了,想点别的吧,比如克洛蒂斯和丝麦尔有没有做些不正经的事?
来到房门以后,她疑惑地发现房门竟然很新,好像刚装修过,而且开着一条缝。
当然她不管这些琐事,先附耳门上,静下心听取门对面的声音——
“什么?额外的工作要收取小费嘛!?”
“是啊,修门是义务,刚才问你们要不要额外服务,你们说清洁下室内,我就照做了。这可是要收钱的哦。”
“......敛财者?”
“克洛蒂斯!别那么简短地回答呀!你就不能说说她吗,我们现在应该拮据一些啊!”
“你们救我的事我很感谢,但一码事归一码事,清洁房间的小费还是要付喔。看,这光滑水润的地面!”
“唉,好吧,我们会给你小费的。对了小心一些,地面还是很湿滑的。”
怎么回事?那两个人碰到麻烦了?
艾莉丝一头雾水,只好开门看下具体情况——
就在这瞬间,在她视线豁然开朗的瞬间,只见一堵黑墙扑面而来。
不对,不是黑墙,是滑到扑过来的一个人!
嘭的一声,艾莉丝连做出回避的时间都没有,被压过来的人影重重扑倒在地。不仅如此,她觉得嘴唇那里有点微妙。
她刚睁开眼睛,祖母绿的瞳眸差点夺眶而出。
银发的漂亮少女,正押在她身上,而且两人的嘴唇触及到了一起——
强吻!?等等,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展开!?我被哪个混蛋强吻了?我决不允许其他人触碰的没有温度的身体,被人碰到了......而且还是嘴唇!!我竟然被强吻了!!!
——————————
她很痛地撞了过来。
不止身体,连嘴唇都不偏不倚撞击到艾莉丝脸上,并异常准确地命中了这位金发佣兵的嘴唇。
火焰?不,是体温。体温透过相互触碰的唇瓣,流淌至艾莉丝脑中。
冰冷的嘴唇从某时以后第一次体会到了热量,那如微微细火似的温暖体温。
大脑顿时变得空白,祖母绿为确认情况而瞪大到极限,结果却望向天花板,一时间完全不知道看哪里。
对方身体的热量将她的意识烧成灰烬,连思考都骤然中断。
她蛊惑克洛蒂斯,有时也蛊惑丝麦尔,总说着什么吻不吻的,但她没聊到今天会自己亲身体会被强吻的滋味。
而且,这仅仅只是因为对方不小心滑了一跤。
她现在根本来不及震惊,莫大的怒火从心底涌上头。
“唔哇她们!?”
“啊......这是......”
对现场目瞪口呆的克洛蒂斯和丝麦尔徒然发出惊叹,久久萦绕在艾莉丝耳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对不起!!”
银发女子如坐针毡地弹了起来,然而她没发现,她右手还撑在披散着金发的胸口。
不但被强吻,还被袭胸,哪怕对方是女人,触碰到自己无温身体的都不能轻饶!!艾莉丝意识重回正常,同时带着强烈愤怒,促使她绷紧全身。
等对方迅速爬起,艾莉丝立刻跳起来挥舞大剑,朝鲜红瞳眸放出满怀杀意的一击。
锐利剑身在她操使下缠带些许黑暗,重重斩到目标头顶。
只听一声巨响,铁灰色大剑直接敲击在铁盾上,斩裂出一条裂痕,剑身更深深地刻了进去,而位于盾牌保护下的银发少女,于下一秒和盾一起被冲击力轰飞。
“呃啊啊啊!”
她整个人撞倒了墙上。
“你!!!碰到我身体了对吧!!!”
怒吼犹如咆哮,足以震破耳膜。
“你这混蛋!!!!!我没有温度的身体,很糟糕对不对,就像没有生命的铁块对么!!!!”
“等......!”
艾莉丝压根听不进话,抡起大剑就往前冲刺出去。
这一次大剑表面覆盖的薄薄黑暗更浓厚了。
那不是什么单纯的恶意,是真实无二的杀意,势必要把对方杀掉的气势。这一斩根本没有手下留情的余地。
——我最厌恶别人触碰这具冰冷尸体一样的身体!!
“住手,艾莉丝。”
语毕,大剑在银发红瞳女性头顶停了下来。
剑刃被黑色魔刀的刀背抵挡,无法再继续朝下。集双手之力挥下的斩击被克洛蒂斯单手截停。
艾莉丝瞪视线着对方,目不转睛,只朝身旁抛出低沉的吼声。
“为什么要阻止我!!”
“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你砍死她?”
“这家伙触碰了我的底线!!逾越了底线,任谁都不会轻饶吧!”
“至少等对方道歉完。”
“如果道歉有用,还要剑做什么!!如果道歉有用,我的母亲会和往常一样复活吗!?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如同生与死!!!”
“生死、仇恨和这场闹剧是两回事。”
“艾莉丝,对不起了,虽然稍微有点痛!”
突如其来地,艾莉丝后脑一阵剧痛,紧接着意识沉入了一片黑暗,只余留下尚未燃尽的怒火。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肯定一定是丝麦尔干的好事。
恐怕自己被偷袭了吧......混账啊,还没有杀掉银发的家伙啊,还没有、还没有.......
视线因陷入昏迷而随之昏暗,声音也逐渐远去。
只是在那之前,走马灯似的画面**了即将黑暗的意识——
时间是晚上,女孩从训练场回来已久,她摸着被黑暗治愈的伤口,满目疑惑地望向一旁刚回到家的成熟女人。
她给自身血肉模糊的右臂涂上药液,然后微笑着抚摸女孩的头,幸福的脸上就差写着满不在乎。
不谙世事的女孩抬头望向女人。
“妈妈,为什么我们受伤很快会恢复呢?妈妈很疼吧,为什么不哭呢?”
“是秘密哦,以后艾莉丝会知道的。只要能看到艾莉丝,就是我看不到尽头的战斗里最幸福的事情。那艾莉丝其实完全能不学战斗技巧啊,而且你不是因为身体的关系总是被讨,自己也很讨厌冰冷的身体吗?为什么还要去训练呢?”
女孩懵懂未知,只是追随着对自己而言伟大的背影。
“我想变得和妈妈一样厉害!为了不让妈妈受伤!我想成为妈妈的剑和盾!只要努力,我总有一天能在冬天抱住妈妈,让妈妈感到温暖!”
听女孩说完根本不可能实现的雄心壮志,女人紧紧抱住了她。
很温暖。这份生命的温度,拥抱着“天生死者”冰冷的躯体。
“谢谢啦,就算全世界都讨厌你,我也会一直喜欢你哦,我不会让你感到冷的。”
这令人厌恶的身体只有爱自己的人才能触碰。
因为除了爱自己的人,没有谁会喜欢这被诅咒的冰冷身体。
母亲死后,自己已经不可能被人爱,所以谁都不能触碰。
艾莉丝如此坚信着,单方面坚信着,愚拙地坚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