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依修尼亚?我记得你在城市艾兰的情报站有自荐申请。”
“什么?你说那个?啊无所谓了,反正根本没人要我。”
“没人要啊......”
克洛蒂斯忽然用手捏住下巴,一副认真思考的正经模样,不再是永远千篇一律的冷漠脸。
有句说句,在丝麦尔眼里正经脸和冷漠脸还是有微小区别的。
反正搞不懂她具体想些什么,丝麦尔姑且转移注意力到艾莉丝身上。为避免再出什么意外,深渊奇迹已经布施完毕,只要用意志下一道命令就可以启动。
逐渐适应接受以后,使用深渊奇迹也和从前咏唱光之奇迹相差不大,真要说失去了什么,恐怕是治疗能力,还有就是可能被外人恐惧。
修女应有的许多礼仪,例如餐前祷告也已不再进行,作为圣教修女可谓大不合格,但这样的规矩早就不适用了,连同过去的时光一并被丝麦尔所抛弃。
“......呃,啊!!!你们干什么啊!”
艾莉丝被捆成一团,手脚动弹不得,远远望去根本是条上蹿下跳的毛虫。
这么一看,她倒比原来更加滑稽了?
祖母绿眼睛里透出一股憋屈感。
那可怜的样子令丝麦尔忍不住想给她解开绳子,可下一秒——
她见到艾莉丝又怒气冲冲地瞪向娜塔莎,便立刻打消了想法,另外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她差点从艾莉丝眼睛里看出一把无形的剑。
“拜托解释一下啊!还有丝麦尔,是你打了我脑袋一闷棍吧!!”
“咳咳。”
克洛蒂斯轻咳一声,用稍带威压的气场镇住了怒火中烧的艾莉丝。
红莲色彩锁定住祖母绿的瞬间,金发佣兵的话语便戛然而止,只有紧咬的牙关能证明她尚不服气。
“不把你捆起来,你肯定会再起来砍了娜塔莎。要先做好预防措施。”
“啊啊啊啊克洛蒂斯!”
“听娜塔莎道歉完再说。”
“不行啊!!我一定要......”
“听娜塔莎道歉完再说。”
第二次比第一次音色更低沉,红莲瞳眸隐约释放出一股威慑的目光,毫不留情刺向艾莉丝。
终于,艾莉丝吞下了这口气,不再继续咆哮。
祖母绿与鲜红第一次正常对视。
经过一段莫名火药味十足的沉默,由“闯祸者”娜塔莎主动开口搭话:
“很抱歉,刚才确实是我自己的问题。”
“知道就好!如果你逃避责任,我更加得砍掉你的头。”
“......对于逾越你那方面底线的事,非常对不起!”
随后,娜塔莎朝被搁在床上的艾莉丝跪下,再弯腰认真地致歉。
她态度是很诚挚,就看受害者买不买账了。以丝麦尔自身的性格,对方都跪下了,就那种事来说打耳光算是发泄出气。艾莉丝不愿意别人触碰,自己也不去触碰别人,恐怕不会把耳光当做方法。
“切......要是我继续下去,八成又会被丝麦尔敲一闷棍然后给克洛蒂斯绑起来吧!混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半晌,整个房间里满是哀嚎声,配上窗外的猩红月光,真让人误以为是哪个狼人在吼叫。
不能动手砍掉娜塔莎头。正因这样,艾莉丝才会悲愤地大喊吧。
对她来说很残酷,但娜塔莎被血溅当场也很不好。
大概持续了一段短暂又漫长的刺耳时间,狂暴的某人好不容易冷静下来。那张脸似乎失去了精神,她整个身体都瘫软下来。
应该是确定她不会再抡剑砍过去,克洛蒂斯叫丝麦尔给艾莉丝松绑,她自己则转头看向欲走的娜塔莎。
丝麦尔边给半死不活的可怜艾莉丝松绑,边听另外两人的谈话。
“娜塔莎·依修尼亚,你是炼金术师没错吧?”
“是啊,刚才丝麦尔谈论我时不是说过了。”
“我们队伍刚好缺人手,你愿意加入吗?”
“给一支三人队伍当炼金术?薪酬肯定不够吧,而且时间呢?”
“这个......你先看看这些吧。”
丝麦尔一转头,只见克洛蒂斯把钱袋丢给娜塔莎,心疼得差点跳起来。
那可是整整一袋子,虽说没有金币和银币,但好歹是一大袋!就算血族城市里东西再怎么便宜廉价,没有一枚钱币肯定买不到任何东西啊!
克洛蒂斯想得到炼金术师的想法可以理解,但她未免太没金钱观了,筹码丢得那么大,完全没经过思考啊!!
那些经过救商队拿到的感谢金,是要用来在血族城市购置必要品的呀!
“克......”
不等丝麦尔说完,娜塔莎立刻给了克洛蒂斯回应:
“因为是炼金术工作,如果以当务之急——我爸爸的债务为薪酬标准,不到百分之三十。换句话说,这袋钱币连雇佣我的定金都不够付。而且,低于这个数我不会加入。”
说罢,银发炼金术师用手比划了价格。她娴熟到可怕的手法,代表她不知道多少次和别人讲价了。虽说看起来是比较内行的手语,其实动点脑子都看得懂——
那可不是个小数目!
简直强人所难啊!现在到哪里去搞这么多钱,附近没斗技场又没什么好的店,短时间里搞到这个数目完全是天方夜谭啊!丝麦尔的蓝灰色眼睛差点弹出眼眶,她恨不得擦擦眼睛眼睛确认自己与没有看错,
“一口价。只要付出定金我就答应加入,这是基本。”
不可能啦!我们哪来那么多钱啊!再说她对自己那么自信吗!?
克洛蒂斯少见地皱起了眉头,她貌似也在纠结钱的问题。不过再纠结也没用,钱又不能用恶魔之力和奇迹变出来,除了放弃别无他法。
最终,请求只能以失败告终,而娜塔莎在再次对克洛蒂斯道谢后离开了旅馆。
至于艾莉丝,她大概状况相当凄惨吧,一个劲躲再墙角哀嚎,谁劝都没用。
说白了,不久前那出天大的意外实在是天灾人祸结合体......所谓无助就是那样吧。即使到大晚上,丝麦尔也总是能感到幽怨的眼神紧盯着她和克洛蒂斯。
灯光消失后,祖母绿眼睛竟像点燃在黑暗里的鬼火,瞪得丝麦尔只敢背对着她。
房间里有三张床,按照顺序从左到右依次是艾莉丝、丝麦尔、克洛蒂斯。所以丝麦尔背对着艾莉丝,也意味着正对着克洛蒂斯。
克洛蒂斯倒是没任何心理负担,睡得非常熟。
丝麦尔一直感到后背有凉意肆意爬窜,再怎么放空心思都无法入睡,彻夜难眠不说,今夜大概率成为她至今为止最糟糕的体验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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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红,涂满了半边天际。
黄昏将天空染成一片血色,唯有太阳周围的斑驳云层射下橙黄光芒,为伽德林城抹上血浆似的异样色彩。
血族们特有的氛围沾染世界,使万物看起来都沉浸在不谐之中。
若说地表是画卷,主题是恐怖,这座城镇就是浮出卷幅的巨大地上画,以血绘制的恐怖画作。
时值日落,人本不多的城镇越发冷寂,稀疏可怜的行人数量,是证明其活着的最大证据。一旦到夜幕时分,城镇里的整个世界都仿佛会在那瞬间破碎,成为一座死城。
如今被黄昏笼罩的血族城市,不免使人联想到绝症晚期的患者,没有一点生机可言,就连亮起光芒的灯都显得昏黄。
身患绝症的身体是滋生恶性病变的温床,因此这座城市里发生什么事件、出现什么人都不足为奇。
“神啊,请原谅我。”
空无一人的小教堂里,唯一的信徒再次开始祈祷。对着那劣质的十字架,他虔诚地合拢双手。
娜塔莎的目标是为父亲还债,所以平时借住在不需要费用的教堂里,最大限度地节约用钱。当然,她也因此每天都会看到某一幕——
迷途的信徒渴求听到神的话语,并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进行赎罪。
血族有里大多是可怜者或堕落的人,在人类时吸取了他人的血摆脱的流血病,代价是成为了被世人所厌恶的血族。但凡被血族吸取血液的献身者都会被诅咒致死,无论患者有没有接到献身者的身体,只要血被患者咽下的那一刻起,就会步向死亡。
献身者大多是患者亲人,抱有良知的血族由此被称作可怜者。
那位信徒就是如此,在背负了爱人的死之后重获新生,却无法摆脱自己是“杀死爱人的凶手”的认知,只能通过祈祷换取慰藉。
娜塔莎作为血族与血族交配产下的“天生的血族”,对小教堂里的信徒没什么话可说,毕竟经历很不一样。只不过,她能感受到对方那种痛苦的心情。
她一如既往站在小教堂门前,聆听着颤抖之声的回音。
即使心疼祈祷的人,她也想不出什么安慰词,倒不如说司空见惯的话语她已经说过很多遍,完全没有一点用。
走到信徒身旁,她从包中取出玻璃瓶,放到了对方附近。
“晚饭带来了喔。”
“......很对不起,每次都麻烦你,我却付不出钱......你现在应该很缺钱吧?”
停下祈祷的信徒开口问向娜塔莎,听他的语气,只差直说“不要管我”了。
然而,娜塔莎完全没有当一回事,爽快地回答他:
“别放在心上嘛叔叔,无所谓的。”
所谓口是心非就是指这句话。
以她的性格不会无所谓,为了替父亲还债使她变得有些守财奴,在现状下为别人多花一分钱她都不会情愿。可是,她无法放下那不值一文的怜悯。
接下来,马上就会开始她最不想见到的画面。
娜塔莎知趣地离开教堂,倚靠着破烂大门的门扉,取出自己的晚餐血液,拔出瓶塞进食起来。
当红色液体涌入嘴中,身后的教堂深处响起了刺耳声音。
尖锐的音色一声又一声,越发刺激她的耳膜。
之前放在信徒身边的瓶子沾满黑褐色的脏污,那些东西已经连洗都洗不净。
信徒用满是荆棘的苦行鞭抽打自己,身体皮开肉绽,血液飞溅,只为赎罪、请求神明能原谅他害死爱人的事。
把玻璃瓶拿开嘴边,娜塔莎望向渐黑的昏黄天空,以及愈发清晰的腥红之月。
每当此时,她总不禁思考:神真的存在么?假如神存在,为什么听不见这么可怜的人的声音?神有必要为难已经一无所有的可怜人么?
她自己当然不会向神祈求,在她眼里,祈求和云一样虚无缥缈的神,远不如炼金术来的实在。
还债日期近在咫尺,收入却完全沾不到“还清”的门槛,在此前提下自己身为炼金术师的梦想根本是虚无的。
银发的炼金术师抬头望向天空。
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启程炼金术师的梦想?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追寻到月光?
夜晚庇护不可见光之物,同时唯有皎洁的月光怜爱不被阳光疼惜之物,如果把月光打造成剑,那定是最棒的守护吧。
就算是血族但依然体弱多病的母亲,需要这样一把剑。
为了不让戒赌后的父亲再次堕落,需要这样一把剑。
一定要——还清债务,然后就可以照顾妈妈了。只要不逾越自己的底线,无论什么都可以做!
怀抱着这样的信念,娜塔莎五指扣紧了玻璃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