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饿了……”
等等，骷髅怎么会说话？
它再次张了张嘴巴，又发出几个含糊的单词“幽灵，受伤，补充……”古怪的是——这个声音却并不像从耳朵里听到的，更像是直达至意识中令人明白。震惊之余，卡隆眼睁睁地看着它举起斧头，俯下身，在虚弱的求饶声中熟练地砍断了士兵的脖子，用爪子把血粼粼的头颅端在长大的嘴巴前……
那样子好像在进食！它把这些还活着的人当成了自己的食物！即便骷髅并没有真正意义的把脑袋‘吃’下去，只是看上去象征式地对其张了张嘴巴便丢掉了手中的头颅，接着走向下一个士兵，用相同的方法又杀掉一个士兵。
这个邪恶的不死生物吃掉了什么？那一定是灵魂，关于不死生物的进食人类灵魂的恐怖传说看来是真的了。卡隆浑身战栗地看着这一幕，其余意识还算清醒的士兵们纷纷躁动起来。有咒骂的，哀求的，躲藏的，还有徒劳攻击的。他们被先后砍掉脑袋后，几个绝望的联盟士兵用尽浑身的力气爬向昏迷中的埃特兰，用哀求的声音细弱地呼喊着：“埃特兰大人，求你了，快救救我们吧，这只骷髅！您的这个骷髅奴隶它疯掉了，它疯掉了！”
疯骷髅似乎更喜欢‘吃’那些能喊能叫的具有活力的人类，他们很不幸。
卡隆一直在恐惧中沉默着，沉默并不代表不恐惧，当人的恐惧放大到极限，极限到无法承受时，往往会很容易会选择这种沉默，这是一种人类生存的本能。卡隆很幸运，他终于煎熬到了埃特兰睁开了他的眼睛，当然，卡隆的幸运却并非因为埃特兰的眼睛是否睁开或者闭合，只是当埃特兰睁开眼睛的同时，那只疯骷髅好像接受到什么命令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沉默的人往往活的更久，此刻这句话成为绝对的真理。只剩下三个还长着脑袋的人了——其中一个是卡隆，另一个是与他同样身受重伤的黑发男人，男人的整个左手血肉模糊，左臂耷拉着，看上去有明显的骨折。在这个男人的脸上沾满了污浊和斑斑的血迹，可他的表情中却没有恐惧，黑色的眼睛中反而透露一副野狼般的不屈和凶狠。
这个人穿着一身被鲜血染到分不清颜色的单衣，身上没有穿盟军亦或者帝国的军甲，无法辨清他具体属于哪方阵营。但他的外貌却有着典型的北国人特征，高挑矫健的身材，立体感的五官，黑色的头发。
或许是因为他太沉默了，先前卡隆并没有发现这个沉默的家伙。之后在卡隆注视他的脸时，很快卡隆便发现他们彼此隶属于同一个阵营，因为他的脸上有一块明显的V字型烙印——这代表着他是多普瑞恩家族的财产，一个奴隶。
为帝国在经济的繁荣方面做出极大贡献的多普瑞恩家族，在商贸领域涉足极深，同时又为这场战争提供了足够多的物质赞助。作为某种隐性的广告作用而存在——卡隆的衣袍的胸口上同样有这样一处标志。
“害怕……”
“幽灵，害怕……”
此时，那只行凶的恶魔提着它那杆沾满血腥的双刃斧一动不动，卡隆并不确定其他两个人能否感受到这只骷髅的想法，但它发出一股直达到自己意识里的一种恐惧感。不愧是传奇法师埃特兰，显然这个古怪骷髅极其害怕他。
埃特兰的表情在最初的惊愕后，随即用威严的声音怒斥那个骷髅放下手中的武器，而它瞬间瑟缩匍匐在地，乖巧的像个顺从的奴仆。然后埃特兰手捂着胸口的血液，扶着洞壁蹒跚着踱步到骷髅身边，俯身抽出本属于他自己的那支暗红色的魔法杖。他回过头来向卡隆和那个奴隶询问：“怎么会有这么多士兵，砍断他们的脑袋和脚又是怎么回事？”
奴隶紧盯着埃特兰的眼睛沉默不语。
“他把垂死士兵们带到了这里，然后在这里进食，”卡隆回答道，高度紧张过后，精神稍一放松，重伤后的剧痛感便开始蔓延至全身。他强忍着，擦拭着额头的冷汗向他挤出一丝疲惫的笑容：“尊敬的埃特兰阁下，显然这只先前还在耀武扬威的骷髅非常害怕您，您的威严令人钦佩……”
卡隆的话被他打断。
“好的，我明白了。”卡隆看着他的脸，他的视线扫过自己的胸口，然后扫过那个奴隶的脸，在两个人的注视下埃特兰的表情渐渐冷了下来。
“骷髅你拿起斧头。”他用命令地口吻对骷髅说着，声音里带着一股冰冷：“这里两个多余的人，杀掉他们吧。”
骷髅没有犹豫，从命站起身，提着它的利斧走向那个奴隶。
“又是一个该死的魔法师！”那个沉默的奴隶此时终于按捺不住开口破骂了起来，随即忽然从腰后面抽出一柄不知从哪里来的匕首。他艰难地用手指趴在地面上向埃特兰的方向攀爬着，用一双恶狠狠地眼睛瞪着埃特兰的脸，丝毫不畏眼前马上就会解决掉自己性命的骷髅。
“尊敬埃特拉阁下，请您住手，我们不会威胁到您的安全。尽管我们此时正值两军交战，但您现在受了伤，因为你救了我们，我们会感激您，并且愿意保卫您。把您安全地送回联盟军的营帐。好吧，我们愿意以对神的信仰向您起誓，甚至做您的仆从也可以，求您宽宏大量不要伤害我们……”
埃特拉默然不语，卡隆的话让他置若罔闻。
“那边那个懦弱的、愚蠢的混蛋，永远不要哀求一个恶毒魔法师的宽恕，你要杀掉他自己才能活下去！”那个奴隶龇着牙朝卡隆怒吼。卡隆当然清楚，如果不阻止这一切，在那个奴隶的脑袋被砍掉后，就该轮到他自己了。但此刻的卡隆太虚弱了，连让屁股挪一下位置的力量都使不出来，何况让他去杀掉眼前这个令疯骷髅都畏惧的传奇法师呢。
“骷髅！你住手！我知道你不是真的希望从命于这个老家伙，只是因为你畏惧他，但他其实没办法伤害你！你不需要听从他的任何指令！”
卡隆的话只让埃特兰发出了一声嘲弄的冷哼。
去劝导一只从命于死灵法师的骷髅放下屠刀，就好像请求一支由神射手射出的箭不要击中像马车盖一样大的标靶一样，凡是有常识的人，都知道这是徒劳而愚蠢的。甚至让过去的卡隆看到这一幕也一定会认为这是一则笑话大全中的行为。骷髅这种不死生物是没有意志和思维的，它们的存在就像魔法元素一样，只会被魔法师们所吸引、操控、指示，这是公认的常识。
但常识并不代表不能打破不是吗？
“幽灵！你的名字叫幽灵对不对！”卡隆的声音令骷髅的动作僵了一下。它的脑袋呈三百六十度转过来，用他那双黑洞洞的眼睛盯着他。
“你？谁？明白？幽灵？名字？”一连串困惑的意识投射到卡隆的内心中。这只骷髅显然是有名字和意识的，它便是那只打破常规的骷髅，因为恐惧而匍匐，会因为困惑而迟疑。
“骷髅，你在做什么！过去！杀掉他！”埃特兰气急地挥着他的魔杖。
幽灵现在迟疑着，并没有理睬埃特兰命令的催促，看样子它更希望的是得到卡隆的回答。
卡隆大致猜测着幽灵想要表达的内容，小心翼翼地答复着：“我叫卡隆，你叫幽灵，我知道你的名字。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应该友好不是吗？”
“你在和谁说话？你又是如何控制我的骷髅的，卡隆？难道……”埃特兰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盯着卡隆，枯槁的脸庞在微微抽搐：“多普瑞恩怎么会有一个叫卡隆的死灵巫师？”
卡隆当然不是一个死灵巫师，也没有用任何死灵魔法控制它，他只是在和这个叫幽灵的骷髅进行交流罢了，关于卡隆是如何可以和这只骷髅进行交流这件事，他是没法做出任何解释的。如果一个著名的死灵魔法师都无法听到这只骷髅的声音——由此卡隆能够完全肯定，那么其他人更是无法‘听’到幽灵所发出的那种独有的意识。
也就是说……这或许是我一种独有的能力！
卡隆有些兴奋抬起手臂，恶狠狠地指着埃特兰：“幽灵，快，你应该杀掉这个！这个恶毒的混蛋！他才该死！”
“他，强大，幽灵，弱小。”幽灵的脑袋又转了回去，重新举起手中的斧子，一边迈开步子，一边表达着他简单而又现实的想法：“反抗，幽灵，死。服从，幽灵，活。”
“他不强大，不用听从这个家伙的命令。他如果强大会亲自动手杀掉我们，而不是命令你。因为他虽然看起来强大，其实很弱小。他想利用你杀死我们，再杀掉你。你中了他的诡计。而我们三个，他一个，我们可以轻易会得到胜利。”
据说人在面对极端的环境下，各方面能力都会得到超常的发挥——包括胡扯能力。是的，胡扯，卡隆的这些说辞完全属于猜测，是根本站不住脚根的逻辑，或许埃特兰只是受了严重的伤不想浪费力气罢了，毕竟作为一名传奇魔法师，尽管深受重伤，但想杀掉他们两个奄奄一息的人也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情吧。
骷髅毕竟是骷髅，很显然，那只骷髅的动作僵住了。卡隆成功蛊惑了它。
“杀谁？活？幽灵，害怕死。”斧头从他的指骨间滑落，两只手骨抱着脑袋似乎陷入了复杂的思考。
“幽灵！你应该相信我！我们一起联手杀掉这个老恶棍！杀死他！”卡隆指着埃特兰，眼睛瞪地几乎要炸裂开，脸颊也胀地发烫，求生的意志令他用尽浑身的力气聚集到嗓门上。
“他在陷害你，他会杀死你，你要杀死他，才能活！才能活！才能活下去！！才能再有机会见到你喜欢的人……”卡隆忽然感到眼前一阵阵发黑，似乎这些声音用尽了他的最后一丁点生命，他已经完全没有活动的力量。紧随着嗅觉、视觉、触觉、听觉渐渐从身体中抽离。他感到自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此时，卡隆的脑海里空白的可怕，并没有想象中的恐惧，也没有愤怒，没有绝望，更没有挣扎，只有毕业前赛维纳学姐最后留给他的——那因为茫然与困惑而读不出答案的表情。
她忽然笑了。
耳畔回荡起她曾轻柔唱起的歌谣。
归期
归期
愿战争泯灭仇恨
愿战争平息悲伤
恋人亲吻伤痕，等待汝的归期。
战士血洒疆场，魂归恋人身怀。
赛维纳的笑靥浮现在眼前，直到一点点消弭而去。
就这样结束了吗？
这绝非是卡隆无数次幻想过的，生命的结局。没有喊杀，没有悲壮，如今却只剩下自己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某种语气怪异地喃喃自语：“赛维纳，赛维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