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为定……”我嘴角翕动，喃喃自语了一声。
精神的崩溃，以及大量的失血使我的神志不清。耳畔仿佛还能听到父亲的呼吸声——从坚实，逐渐无力的呼吸的声。
就是这种无力感，活人往往容易从亲属的死亡身上汲取某种力量和勇气，而我，只是感到无力。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甚至都不敢入眠。
我经常做梦，梦到他还活着——然后，就默认觉得，他肯定还以某种方式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等梦醒了，就清楚其实梦中一切都是不存在的。
达维亚斯小镇的长冬要在明年的五月份才会开融，而我，已经等不到明年的花开。
我真的等待了太久了。
我已等了两个北国的春天，等木棉花开，凋零。
直到有一天，我等来一个女孩儿的挥手微笑，最初，我本以为那双漂亮的红靴子预示着一种温暖的希望，这希望，却成为压垮一个想要努力坚强起来的男孩的最后一个砝码。
我开始憎恨。
我憎恨贵族，所有的，任何高高在上的贵族。
我憎恨那个贵族女孩，这个世界如此残酷，没人会真的可怜一个孱弱的孤儿，她只是认为我肮脏卑鄙的手触碰了它高贵的鞋子，玷污了她的礼物。
我憎恨抛弃我的父亲，憎恨他言而无信，憎恨他使我诞生这恶心至极的世界。
我憎恨那只叫七七的猫，假若不是它的毛发给我寒夜里依偎的温暖，以及那些腥臭的，数只半截的老鼠，我或许可以早一些抛弃，我一直无比渴望抛弃的——我的命运。
我憎恨这一切，一切的恶臭，一切的偏颇。
生活如此悲惨，人的命运如此不公而又波折不堪，人的生命如此卑微，当你有一天再也承受不住命运给予你的这一切。你又会开始考虑抛弃命运了。
你开始多么希望变成路边的石子和枯丫，希望自己是一粒随风飘摇的风尘，一雪花，一片残叶。你开始觉得自己的个体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变得渺小，自由，微不足道，最好谁也不要在意到自己，自己也不会影响到谁。
达维亚斯的那份苦寒与悲痛不再令你难捱，在冰雪中难得的一份温暖，也不再让你微笑。
因为你没有思想，也不需要思想。
你没有爱，也不会有恨，乃至最后连引发起这一些的任何厌恶都会消散如烟。
你知道吗，放弃一切——它甜蜜得像浆糖包裹着的天堂。
我向这份甜蜜踏出一步，闭上眼睛，肌肉放松，任由自己空荡荡的驱壳从高崖上坠落——高，真的非常高，小时候我坐在父亲的肩头从上面望向下面望，麋鹿会小的像昆虫，松针林是一望无际的苍绿的厚草坪。
或许是积雪，又或许是松针林间厚实的、密密麻麻的残枝的挽留，我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还能睁开眼睛。随之从短暂的昏迷中恢复了意识。我意识到左腿断了，折成一个非生理性的角度，其余身上也有不同程度的骨折，殷红的鲜血从裂痛的背后向四周洇浸开来，染红了我身下厚实的积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