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 光与影的裂痕(下)

作者:直笔春秋 更新时间:2010/9/28 18:10:55 字数:0

少年在俯瞰风景。

他孤身一人坐在山丘上眺望。

从现在所处的这个角度看去,可以一览无遗坡下的大花田。

没在意医院内调动的军队,无视天空中巡回的飞行器,在他眼中只有某片黄金色灿烂的风景。

西露芙的吐息吹卷起青绿旺盛的草浪,欢笑着扑过少年身边,重重涌向前方连绵如画的三色堇。

整个视野被开阔亮丽的光影所占据,阳光解离出七色虹彩,闪耀花冠,植被如铺陈在土地上的绒毯振动,刹那间汇成翻卷不息的波浪,迷离变幻,斑斓万千。

那种深沉摇曳的绽放,确实是背负着传承久远的思念之姿态。

在此刻款款行来的女子眼中,若非事件所有矛头都直接指向他,根据感性纯朴的认知,少年也只是爱畅想人与自然美好相处的孩子

“帕夫柳琴科医生,你来了。”

温和纤细的平静,淡缈如高天上的云。

少年毫无忌讳的打招呼。

“你一直呆在这吧。”

女子走到近前,停住脚步开口询问。

“但那些军队却找不到你。”

汐只是将轮椅调整方向正对帕夫柳琴科。

风吹起医生和病人轻薄的衣袂。

“为什么要这样做?”

汐开朗的笑了,就像是达成了亲人意料外的成绩等待着夸赞的小孩。

是在少年身上最常见的笑容。

“帕夫柳琴科医生,你到过新迦南圣土么?”

他仰望着上方渺远浩瀚的苍穹——是在女子背后深邃的某处。

“这里盛放的雪绒三色堇,都是从那块锡安星系唯一的浮空大陆上移植来的——”

“海拔一万米以上最美丽的鲜花。”

“你是想说香雪海吗?”

医生平淡接过话。

“那确实是世间最震撼人心的花海,但在我学过的历史知识中,那——”

“同时也是新迦南独立战争最惨烈的‘斐森兰绞肉机’所在。”

“奠基历1867年7月的两周内,交战于此的奥西里斯殖民军和西尔芙特军双方流血千里,死亡人数三十七万。”

“是罕见的没有胜者的战役呢。”

医生略微讲出另一个残酷的事实。

“香雪海举世闻名的三色堇,也是由土壤下埋藏地无数鲜血尸骨灌溉的吧,每年前往斐森兰平原参观的人,比起赏花,更多的是祭奠魂归于此的祖先。”

“用鲜血浇注的美丽吗?”

汐喃喃念着。

“医生,你每次总爱败坏人的心绪呢。”

没什么预兆,少年清秀雅致的脸,确乎是表达着不悦的感情。

“为什么人们总要纠结于过去历史的恩怨,而忘记世界本身的美丽呢?”

原本和风晓日的温柔,转换成暴风眼中诡异森冷的平静。

“看来我在岛上最后的敌人就是你了。”

他伸出纤细骨感的右手,动作却是与对待敌人截然不同——表达友好的相握邀请姿势。

“你有信心接受我的试炼么?”

“汐,别太高看自己了。”

女子优雅灵巧的解开医生制服上整齐排列的纽扣,摇头叹道。

“我还没落魄到要以抹杀敌人的心态来对付一个残疾儿童。”

露出白大褂下黑色紧身衣的帕夫柳琴科,不,真名为夏娜·蕾恩的银发女子以举重若轻的姿态从容站立,妙曼修长的身躯俨然如出鞘刺剑般锋利。

“真傲慢呢,为什么你们都瞧不起我?”

少年无趣的撇撇嘴,他刮着眼皮向夏娜吐舌做鬼脸,然后握住轮椅两侧扶手。

瘦弱纤薄的手臂肌肉用力,带动身形上倾。

双腿直立。

竟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暗示解开了。”

他说出前后内容不连贯的话。

“这是奇迹哦。”

夏娜若有所思的看向他那双腿。

“装得倒挺像的嘛,鬼小孩。”

“医生你这就冤枉我了,和你们在一起时,汐确实不能走路呢。”

“虽然汐有时会说谎,但你也不能凭此就把汐当坏孩子。”

“汐拥有崇高的梦想,很厉害的哦。”

他略带兴奋的打量着夏娜身上,那套容易让人联想起神通广大的女特工的黑色紧身服,

“按照星界战棋的玩法,医生你是需要达到至少5种情形、满足11道隐藏条件才能使用的天行者吧,关键时刻可当做扭转战局的主力来使用的王将。维莉她可一直崇拜‘夜之青龙’曼德希这样的天行者呢。”

他饶有趣味的盯着以冷漠眼神回应的夏娜。

“但好玩的是,我也是哦。”

“虽然才刚经过星涅不久,但汐也有自己的王牌。”

少年从怀中取出一个可笑的小丑面具戴上,但在夏娜看来却丝毫不显得愚昧滑稽,那透过眼洞射来的目光空虚矛盾,是与声音形成鲜明对比的深不见底。

“这一阵子搜集了不少加强能力的种子呢,看,我也可以这样做。”

在夏娜肉眼与念力叠加交汇的双重视界中,异样诡谲的光芒在亮起。

“像童话中神秘莫测的妖精吧。”

浑身包裹着扭动变频的光团,双脚离地浮到半空中的汐向夏娜天真确认着。

在女子尖锐清晰的感知中,某股不详意念以歪曲庞大的实感溢出来,像灰败的鬼魂从虚无次元中被召唤,化作淤泥似软趴趴的物质覆盖住少年全身,也让她清晰的感知在正中被污染出一个腐坏的空洞。

“看到了吗?”

汐羞涩的笑着。

“她的名字是亚尔薇特,我最重要纯粹的半身。”

“我说你啊,装模作样也该有个限度吧。”

女子银发有如被注入生命般向上飘动。

“‘亚尔薇特’?这个名字倒有点耳熟。”

夏娜·蕾恩原本即使没一丝笑容却依然给人亲切爽朗的神情,此刻变得真正无情而冰冷。

“但我不认为让玷污‘惑星’存在本身的东西苟延残喘,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真是让人不快的恶趣味呢,医生你很喜欢侮辱人最珍视的东西来取乐吗?”

汐语气阴郁,很明显生气了。

没有在意少年的反感,夏娜明明站在地上,却以居高临下的口气说道。

“你自以为接近真实,其实却是在远离真实。”

“连本心都快剥离的家伙,屈服于起源,在谎言欺瞒中自我满足,看来已不是维埃莉特爱着的那个男孩了。”

“就让我来打开你脑子,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怪物吧。”

“你难道是想从我这里把亚尔薇特夺走吗。”少年被触犯了什么大忌,以充满杀意的口吻道。

“不可原谅呢,但我也是宽容纯粹的,所以——”

夏娜微皱了皱眉头。

少年的身体刹那被折断扭曲,四肢纠缠成麻花状后翻砸到轮椅上,鲜血喷溅老远。

但她却没有瞄一眼尸体,而是迅速转身面对另一边,凝神张开看不见的障盾,以念力驱动精神能挡住无数撞来的锐器,震撼心髓的冲击伴随着无声的巨响压缩空气。

“你是什么时候入侵我感知范围的?”

面对在另一个方向毫发无损的汐,夏娜语气不善道。

“嘻嘻,医生你眼神好凶恶哦。我只是稍微感应了下,没想到你警惕心这么高,都把触念快延伸到我脚下来了,这样我不就很没安全感吗?”

“所以——”

“动了下手脚,事出有因哦。”

该死!

夏娜还待说话,却随之发出干扰的精神辐射,以空间转移般的诡异形式,消失在袭来的攻势中。

这个鬼小孩还真会活学活用,才刚躲过自己的发难,就学她搞突袭了。

雷奥那应该也感应到这边的情况了,毕竟两名不再压抑能量的天行者大动干戈,在源质感应雷达上肯定会形成内似超新星裂变的画面,不过他若有自知之明,就不会赶来送死,而根据目前军队的后撤态势来看,奥西里斯的军人倒也颇识时务。

——毕竟两名幻念系天行者的交锋,可是会殃及一切被卷入战斗范围内的生命体。

瞬间将精神波跳动到极不稳定的变频状态,引导着狂暴躁动的精神能量向心中目标宣泄。

当她再度杀死数个幻影后,已感知到少年真正的方位。

同时汐也开始反击了。

战斗经验明显不足的他,并未利用飞行来灵活狡猾的改变方位,只是单纯使用非人的庞大能量,捕捉敌人移动轨迹,沉醉在和夏娜硬碰硬的战法中,由此两人的对攻导致山丘上仿佛有看不见的猛兽在搏斗,让人几乎产生默示录中天崩地裂的错觉。

如果说夏娜的攻击是滔天巨浪冲毁一切,那么汐的精神力则是无坚不摧的箭雨在刺穿海涛。

被透明的利刃冲击切割碾压,山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在汐此刻的视界中,夏娜挥洒自如的进退着,无论是银色的精神波动,还是马踏飞燕,飒然行空的姿态都深具美感。他知道自己暂时对“医生”构不成威胁,所以能肆无忌惮的解放自己能力的攻击性,可就在汐准备再次提高使用能力的层次时,夏娜在精神场的探测中骤然分裂成7道身影,并从数个方位同时向自己轰出强度可怕的精神潮汐!

虽然人的精神活动无形无迹,但若是被天行者具现出地幽质化精神力击中,哪怕是沾点边,不但人格会遭迅速侵蚀,连身体都会被彻底摧毁。

想象到汐手忙脚乱的狼狈模样,夏娜决定酝酿出最后一击。

这是她通过“星门”矩阵模拟出数个精神核心,以假乱真来迷惑敌人,让敌人在不可确认的情形下,只能将全数伪核考虑在战斗范围内,同时压抑自身能量,达到在对方感知中消失的结果。

运用超绝灵敏的身手,夏娜成功绕过数个圈子,出现在汐背后,而汐此刻却毫无防备,用来抵御夏娜伪核攻击的精神箭雨也才刚刚发出。

这次是真的。

夏娜透过感知反复确认后,在脑海中如是断定。

当她准备用手刀敲昏这个精神上强得变态,但肉体还未达成进化的病弱小鬼时,连通“星门”的基因螺旋尽数揪紧,冥冥中擂动了某面虚幻的大鼓,涟漪状振动扩散至全身,这是第六感在向主人示警。

毫无犹豫的相信了本能,夏娜强行抑制住前进的惯性,包裹在外围用来保护身体的精神风暴,因为幽质化后的剧烈运动,带动周身空气陷入接近真空的虚薄状态。

即使身处少年背后,精神感知也因彼此防御争斗实质上被摒闭,夏娜也仿佛看到汐像是要得到什么玩具的诡笑样子。

“不对!是星门能力!”

本能所惊觉到的危险,让夏娜在仓促间汇聚起规模庞大,凶暴如海上龙卷风的精神力。

从汐身上溢出,以向地平线尽头扩散地气势的怪圈,是和在宇宙万籁俱寂的沉默中,能转瞬切割星球的压缩粒子风一个级别。

在她强横的念力驱动下,整个山丘的地面都被刹那撕裂,随意得如一脚踢倒粘土堆造的城堡,轻而易举便把大量缝隙散布丘上,就像有巨人在山丘内部猛砸了一拳,让土石糜烂,岩块犬牙交错,向上突起。

试图用充满攻击性的精神风暴,来抵消对方所爆发的星门具现,但与那股诡异邪气的波动甫一接触,夏娜便被直冲头顶的恶心哽住,就像使足力道的一拳打在装满水的弹性橡胶袋上,而那牛皮糖般棉软质密的东西,还想顺着拳头钻到身体里发酵,带来把整个人都给挤压涨破的呕吐感。

及时切断与释放出去的精神力联系,夏娜靠着一块巨大的碎石寻求缓冲。

幸亏之前凭着经验做出的决断是正确的,在没有判明对方精神力特性和攻击方式时,要尽力避免与之接触。

“哈哈,医生被骗了呢!”

从汐像是恶作剧得逞般的轻笑声判断距离,应该是从空中落地了。

“看来还是小看他了。原以为是幻念系惑星常用的精神同调技巧,没想到竟撞大运碰上渗透性极强的灵魂能力者。”

夏娜对自身的大意深感后怕。

在方才的攻防战中,汐并非仅仅依靠对夏娜进行精神波同调,来实施即时幻象干扰,早在双方接触起,他便在夏娜伸出来试探的触念上,修改编织出错误的感知过程,契合入夏娜触念所获得的信息中,就像往还未输送到中枢处理器的程序中添加插件,还是那类不启动便无法被防火墙拦截的隐性“炸弹”。

这是何等高超复杂的技巧,汐操纵精神能力的水平,和他的绘画天赋一样高得可怕。

刚才只要自己一疏忽,就要面对最严重的情况。

即使是在幻念系天行者中位处前列的她,也没自信能被对方大量源质力渗透的情况下抵抗星门侵蚀。

他也真够疯狂的,竟然连源质能都毫无节制的使用,就不怕变成空壳?

怎么办,要认真吗?

想起不久前才向那个善良温柔的女孩承诺过什么,夏娜·蕾恩心怀犹豫的咬紧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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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汐……”

少女轻柔抚摸着白兔相簿,珍而重之的将它贴在怀里。

此时她正在南疗养区的户外走廊上漫无目的的闲晃,脖颈还挂着融入星曜石制造的白兔面具,上面空白的眼洞同少女一样迷茫。

这个全城戒严的敏感时刻,却没有军人来询问行迹可疑的她,除了按吩咐远离有精准探测功能的大型军用机械,也不知道夏娜小姐到底在自己身上动了什么手脚,那些军人对少女视若无睹般,当做路旁随处可见的石子小草轻易放过。

她绝非常人,联想到夏娜·蕾恩之前的言行态度,以及那确实显现的匪夷所思的能力,恐怕是惑星这类高不可攀的存在。

现在渺小的她——凡人维埃莉特,就只能惴惴不安的等待在这,衷心期望着夏娜小姐达成和自己的承诺,把失踪的汐带回来。

她一定能办到的吧,夏娜小姐是那样超卓闪耀的存在,而汐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

可为什么心好痛,好压抑呢?而那撕扯心扉的阴郁后,却弥漫着骇人的空虚,蠢蠢欲动着准备随时侵袭而来,将自我意识湮没在苍白的恐怖内。

少女只有紧紧怀抱两件对她来说具有非常意义的礼物,体会着那沁凉触温的慰藉,才能保守住自身飘摇的存在感。

为什么要这样坚持?

羸弱的少女凭什么插手常人力所未逮的事件?

想起在戴索勋爵脑海里,“看见”的将常识破坏得一塌糊涂的画面。

少女竭力搜集着理由。

是对汐的爱?与罗兰爷爷的约定?想知晓把自己生活搅烂的支离破碎的真相……

这一切都让她卷入了迷乱的漩涡。

“不,也许还有一个原因。”

想给内心注入力量,少女拼命说服着自己,以求得决定性的证明。

能让她不顾一切、绝不后悔的原因。

自己就傻傻在这里等吗?

她不甘心。

一定有什么心意想要传达给他,所以至少要有所动作。

只要前进……

对,只要前进,一定能找回那掷地有声的誓言。

维埃莉特向着夏娜·蕾恩之前离去的方向迈开脚步。

是那块大花田么?

汐最喜欢的雪绒三色堇在绽放啊。

心底草履虫般蠕动的阴翳逐渐明朗,被融化的热情催动,她急促小跑着,最终演变成不顾一切的飞奔。

当来到近山丘处时,心底的炽热骤然被不详悸动划过,倘若平地上有一杯水,那么此刻杯里的水正猛然摇晃,最终在愈演愈烈的冲击中倾倒。

大地在胆颤。

单只为维持平衡就极度勉强,维埃莉特不知所措,终于在突然爆发地的巨震中摔倒。

地动山摇。

她抬起头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眼瞳中却有阴影无限放大——一块崩塌的巨石向自己轰隆隆压来。

是命处生死之际的野兽搏命一扑,少女千钧一发间躲开巨石滚落的轨迹,当石头从维埃莉特身边呼啸擦过,她尚来不及松口气,头被震得再一次伏下,趴在地面。

大地像被发怒的孩子肆意蹂躏的玩具。

良久——

震动终于平息下来。

维埃莉特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浑身沾满灰尘,护士服因剧烈摩擦而多处破碎。

她鼓起胆子,战战兢兢向前方走去。

即使这选择刚才差点致她于死地。

自己还真是愚蠢呢,只会遵从本能行动。

无意识的这样想着,少女开始攀上山坡。

这是——

夏娜小姐成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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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天行者的交锋暂时停止了。

夏娜边平息着方才强行爆发源质能带给身心的不适,边思考着开战至今搜集到的情报。

看来具现一次“星门”对进化不完整的汐尚是很大的负担。

这从他收敛起精神网侦测范围,不再发动攻势——哪怕是试探性攻击——就可以看出。

虽然不排除有示弱的可能,但夏娜不觉得汐在陷入天行者特有的偏执缺陷中,会不对处于下风的自己穷追猛打。

这孩子天赋异禀,连可动用的源质能数目都累积的可怕,但在没有经历千锤百炼的境遇下,他也不能很好的锻炼有关操纵源质与幽质能转化的技巧,更别说理解“星门”这一对天行者来说堪称“本源之路”的存在了。

为了能让他摆脱“起源”控制,好利于下一步计划发展,自己得干一次低级趣味的勾当了。

真是的,她别扭的想。

亏自己前几天还向某个傻姑娘表示过这很没品味。

“臭小子。”

夏娜故意强调了语气中的戏谑,要干就干得彻底些。

“看你这么叫‘亚尔薇特’叫得亲热,又是否知道她的真正来历?”

没反应。

“不,看来你不但不知道她,连自己是什么垃圾都不知道。”

“连突破雅典娜界限进化为天行者的星涅也那么畸形,你还不知道自己是残次品吗?”

她驱使念力极致精密的调整“星门”结构,让精神力共振的更加敏感纤细,能量输出功率更为强大,来随时应对即将爆发的怪物。

“自欺欺人也要有个限度啊。”

对面精神波很平静,深邃如海,但她本能知晓自己把少年惹毛了。

真是歹运啊,原本只是为追踪可能存在的‘银之键’线索来,没想到却碰见这样一个麻烦小鬼。

部队里那么多人,为什么老是自己做额外功呢?

夏娜一脸苦笑着,嘴上却依旧不饶人。

“喂,那我就告诉你了,你口中的所谓‘半身’——”

怀着连自己都错愕吃惊的恶意,夏娜用畅快嘲讽的语气打击敌人。

“亦不过是背叛了我背后组织的一个天行者,强行剥离地第二灵魂,也就是大量文献法典中记载的‘阿瓦隆之键’,那个人的名字——”

“叫爱茵·施泰莱茵。”

“为了融入某个叫‘银之键’的家伙,她将等于自己半身的‘键’如弃敝履,而那个‘键’就是‘亚尔薇特’。”

“所以该明白了吧,你视若珍宝的‘亚尔薇特’,也不过是被人抛弃的野孩子;你口口声声说补完半身,其实不过是两个没人要的可怜虫,依偎在见不得人的角落里取暖。”

对方精神海开始紊乱了。

“虽然不知为何她融入你体内,让汐你这个废物受刺激苏醒,但遗憾的是她的内核早被破坏了,意识消散掉,是灵魂意义上的行尸走肉!”

“现在的你也不过是个行将崩溃的空洞,因为‘亚尔薇特’全靠不断吸取你体内的源质能,才能勉强维持着存在。”

风吹来不详之气息,刮动夏娜飘舞的银发。

“但即使这样,它也称不上活着,只不过是靠本能苟延残喘的无意识体。”

狂暴的阴郁开始席卷。

“‘亚尔薇特’早已算不上是‘键’,她是邪道,被惑星战士忌惮恐惧的‘影’的存在。”

“你强行寄托自己的思念,把意志投影在无意识的‘影’内,来安慰软弱孤独的自己。”

“闭嘴。”

压抑沉重的话,终于顺着凝固的空气传来。

夏娜心底微微一紧,身体机能已调整到最佳状态,精神波跃跃跳动着——终于要开始了。

“可悲的是,不只是‘亚尔薇特’,你也坠入邪道。”

“刚才你释放‘星门’能力很威风吧,但那不是来自你本源的源质力,而是从那些精神强大者体内攫取的种子,所以你才敢肆无忌惮的爆发“星门”。”

“汐·奥罗拉·弗瓦雷的人格在丧失,你已不是维埃莉特爱的那个汐了,你是吞食人心的怪物,是小丑!”

“这个问题早就解决了。”

汐以可怕眼神看向敌人藏身的巨石。

“现在的我和亚尔薇特是一体的,完美无缺啊!”

柔弱无力的外壳下,稚嫩纯净的嗓音在声嘶力竭。

“哪有什么空洞,现在的我是最完整的!”

“半吊子就是半吊子,无法控制起源的觉醒。”

夏娜不屑撇嘴。

她靠住巨石,身体紧绷,形如盯住猎物的雌豹蓄势待发。

“凯宏斯,在吗?”

感知着通往星门内核的漩涡中“键”在觉醒,夏娜冷酷决绝的表达意志。

她知道少年已拥有成为敌人的资格。

双眸从边缘处隐去了黑暗,转为一种纯粹冰冷的色彩,若两轮镶嵌银边的满月同时悬挂在夜空中。

“就让你尝尝真正在绝境中历练诞生的天行者,是何等压倒性的恐怖。”

她的身影瞬间消失。

下一刻在幽质化的精神力无形侵蚀下,女子原本依靠的巨石大块大块凭空消失掉,让人怀疑简直是从分子水平的微粒还原,直接变成肉眼看不见的渺小。

是汐在攻击。

排山倒海的念力驱使着震频恐怖的精神波摧毁一切。

连绵的丘陵被穿刺,被撕裂,被切割,被碾碎……空气在浩瀚威压下哀嚎,尘烟弥漫,早已满布疮痍的土地变得更加惨不忍睹。

“我们是最完美的!”

少年怒吼道。

“像条狗一样狼狈不堪躲闪的是谁啊?”

他将精神力千变万化着攻去,试图击溃包裹在夏娜身外厚厚的壳。

“这就是我和亚尔薇特融合后的力量!”

“怎么样?是不是废物啊!”

“不是吧,因为和那时我在古洛尼亚山看见的极光一样!”

“在得到后才明白啊,这样瑰丽神秘的色彩,是不属于凡人的天行者的力量!”

汐发出神经质的嗤笑。

看来还是小瞧他了,这家伙的破坏力已不逊色于它系普通天行者,真让他肆无忌惮的发挥,说不定可以在宇宙中引发葬送整艘母巢式战舰的精神磁暴。

是继续避其锋芒,寻找一击得手的机会,还是释放能力强行压制?

真麻烦,早知道就应该具现“星门”搞定他,不,过早暴露底牌显然不智,而自己也不是为了单纯战胜汐才来的。

看来已确定汐是被起源侵蚀的重病患者了,所以能力才这样爆发性增长。

“概念化得相当严重啊。”她忧心忡忡的想着。

“好歹答应过维埃莉特把他带回去,但若不是她熟识的那个汐也就没意义了。”

不过目前最大的问题还是先把他打倒,之后再想办法实施治疗。

少年终于停止了全方位的狂轰乱炸,夏娜从半空中落下,看着漂浮在离地五英尺高度喘息的汐。

“累了么?”

夏娜全身包裹在密植空间的精神织茧中,语气平淡,没有挑衅。

“被植入曜晶回路开启灵之矩阵的惑星战士,当突破作为人类枷锁的雅典娜界限时,便会发生感应本源的星涅。而经受住这一考验,惑星则将在身体的本源面构造星门,觉醒起源,成为能自如转换幽质,单只靠人类的肉体也能翱翔苍穹的天行者,是神话中星界诸神在大地上的意志代行之人。”

她自顾自谈起“惑星”战士都应熟悉的常识。

“作为幻念系惑星,你我都是遵从起源而单纯强化念力,使用属于人类本身幽质能量的存在。虽然放弃了对游离在物质界能量的幽质化操纵,在物理打击方面逊色于其它天行者,但也获得难以企及的,在人类深层领域的主宰地位。”

“我本以为你是常识意义下的精神能力者,但是发生在戴索精神海内的变化,却令你‘星门’绝非常识的能力暴露。”

她把从维埃莉特那得到情报分析后的结果说出。

啪!夏娜闪过汐又一次发出的精神鞭笞。

“你的起源是抽象而非破坏,所以能通过植入人识海内的精神种子分解人格,就像从一杯水中同时提取纯净的水分子与杂质,你让被‘星门’领域覆盖的受害者,陷入本源意义上的矛盾剥离,彼此冲突的无意识对抗中。”

一边斟酌着语句,她一边冷静躲闪着汐不再密集,却转而强化了隐蔽性和破坏力的攻击。

“操控坠入本源者的潜意识,让他们在灵魂上面临内外交加的桎梏。”

“而没能打破你诱发的桎梏,就会从哲学意义上‘存在’被抹除,影响到现世中则是精神、灵魂彻底湮灭,一点残渣都不剩的通往死亡,连下地狱的资格都没有。”

“相比起会造成人格崩溃的能力,你的矛盾剥离更加极端,而且因为‘亚尔薇特’的缘故,会通过植入识海内的精神种子,不断从被害者身上吸取源质力,加速被植入者的湮灭过程。”

“这算是最恶劣的能力了,弗萨德侯爵也是你杀死的吧。”

夏娜闭上眼,在精神视界中以不可无视的哀悼眼神直视汐。

“歌颂生命美好的艺术家,却在亲手抹杀生命的意义。”

“真厉害呢!”

汐拍拍手,一边向夏娜移动的方位飘去。

“竟能分析出我那个——是叫‘星门’吧——衍生出的能力,连W都不太确定呢,虽然我对天行者没什么了解,但——”

“帕夫柳琴科医生你果然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吧。”

“我没有杀罗兰爷爷。”

他话锋一转。

“他只是我认可的意识纯粹者,是有资格让我提供帮助的人之子,但遗憾的是包括他在内,至今为止没一个能通过试炼。但他们是在求索真理的过程中殉道,没有什么后悔的。”

少年很坦荡自然的说着,那眼神和态度让夏娜想起他在老人送别仪式上的专注虔诚,也许少年真是这么认为。

“可现在,我找到新人选了,帕夫柳琴科医生你很有希望通过试炼呢。”

“和肆意撒谎欺骗的我相比,同样心怀叵测的你又有什么终极隐藏在矛盾尽头呢?”

“来接受自己的罪与罚吧!”

他以和此时的神情一样不协调扭曲,庞大得让人产生实感的精神波碾去。

在操控各类幽质化能量的惑星战士中,能力归属精神范围的幻念系,是最难防范的一类。

这是全世界公认的事实。

比起汐善于剥离分析个体构成的精神力,夏娜的能力特性是更接近武器的类型,通过念力对精神波调节达到力场共振的效果,从而影响操纵他人意识。

而当这精神共振加强到一定程度,她甚至可以配合其星门领域的源质能力,让一整只军队人格崩溃解离。

这种可怕的能力使她在战场上成为无形无迹的杀手,即使对方有专门针对幻念系惑星的抑制力场发生器,夏娜也有信心在拼输出功率情况下强行击溃发生器,但在面对同系惑星作战时,碰见这种强度高,同时突出渗透性和潜伏性的精神力,就很难对付了。

夏娜的能力是作用于表层意识,而非灵魂的技巧,这是她的局限。

而汐却能通过人格剥离,沟通无意识的本源,

必须想办法入侵汐的识海,封印其“星门”。

没有受组织管制,完全凭借喜好胡来的天行者绝对是灾厄的化身,尤其是汐这样潜质深厚却又存在巨大缺陷的天行者。

夏娜没有躲避汐这轮挑衅性的攻势,因化为银色而更显深邃理性的眼睛,冷冷凝视着少年,带着高傲孤独的不羁,同样浩瀚神秘的精神力,汇成无数条巨大触手向汐涌去。

以完全内敛压抑的形式,没有再殃及现实世界,两人纯粹的精神力正面碰撞在一起。

忍受着几乎要冲击灵魂层面的强烈不适,夏娜迅速调整着“星门”状态,身形化作离弦之箭向汐冲去。

双方都在酝酿最后一波攻势,准备祭出决一胜负的王牌,了结这场斗争。

汐原本汪洋浩瀚的精神力潮水般褪去,就像把整个海洋的水都压缩在小小的湖泊中,质密而不稳定。

原本向汐笔直冲去的夏娜,却在陡然加速后,惊险躲开隐蔽的精神陷阱,从少年身边绕过,同时爆发出一股蓄力很久的螺旋状冲击,打破精神障壁击中汐的脸部,却因随后力道衰竭,仅能勉强将面具击碎。

而在与死亡擦肩而过后,汐毫不在乎的收缩着能量,将念力发散至四面八方,形成笼罩世界的“领域”。

维埃莉特瞬间后退至千米以外,准备在应对完其“星门”具现的能力爆发后,对汐施加必杀。

然而一道本不可能出现在战场中的身影却让两人同时呆滞。

“维莉……”

汐瞳孔中倒映着来人的身影,积蓄的源质能在紊乱波动着,显示出爆发的前奏。

“该死!她怎么到这来了!”

夏娜顾不上“星门”的威胁,匆忙向维埃莉特赶去。

不,来不及了!她在向汐那跑!

现在只能期望暴走状态的汐也能认出她来。

无法停止。

少年充满恐惧的想着。

原本如臂指使的“星门”,就像他用笔绘下的风景亲切而熟悉,可现在却是全凭自己意志行动的生命,从画框中跳出来,充斥着张扬野性本能的陌生感,面对少女胎动着丝毫不受控制的恶意。

不。

为什么……

就在汐陷入虚无领域的迷茫中,湿润温暖的触觉从躯壳某处传来,体内浓密冻结的精神防线,也无法阻止那湿润渗透,堇花淡淡的芬芳在体内氤氲着。

两人的唇紧紧贴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从汐身体中至为隐秘的“门”处,剥夺存在的怪圈再度扩散。

白色的相簿高高飞起。

夏娜瞬间张开数十道精神防御圈,不断释放、又不断切裂和精神力的关系,来防御这道能直接渗透幽质力,针对人格本源攻击的怪圈,弱化其中涌动的诡异能量。

当她应付完这波远比第一次具现时强烈的冲击,看见少年无力瘫坐在地上,包裹身体的光团悉数散去,只是傻傻搂抱住怀中的少女。

维埃莉特没有受伤的痕迹,但夏娜却清楚感知到那原本饱满生动的意识,像气球干瘪着泄下去。

体内性灵的波动寂静了,只留下举起的手保持停滞,以眷恋的姿势抚摸着少年的脸庞,而这将成为过去。

“不用怕……”

看穿了少年的心,最后想说的话。

“无论再怎么使坏,汐也是那个,神一样纯净的孩子……”

少年呀呲欲裂的脸侵染着透明的悲伤。

无法想象是怎样的执念,支撑着她在身体变成布偶娃娃般空洞、瞳孔扩散的状况下,对少年说出话——尽管是像机械人能量枯竭时微弱的无机质声音,但夏娜却丝毫不会怀疑这空洞语调中饱含的感情。

“最、最喜欢汐了。”

白兔相簿摔落地面,歪斜着跌入某个下陷的豁口内,照片则散乱空中哗啦啦飞舞着。

这是……

面对漫天飘落的纸蝶,汐抓住一张照片。

上面活泼靓丽的女孩,戴着和她人一样纯白可爱的小兔面具,拿着冰激凌的手紧紧箍住身穿同样情侣装的少年,镜头中即使没有露出面目,也能透过那盈盈喜悦的眼,想象出面具后灿烂的笑颜。

自苏醒后再未流过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溢出。

在汐模糊的视线中,维埃莉特无神睁大的双瞳,像在发出沉默的控诉。

挂在脖子上的白兔面具也似失去了灵性。

“不,维莉……”

他难堪的用手捂住脸,即使有少女昏迷前善意的安慰,对于事实的猜测也让他无力承受真相的痛苦,或是说正是明白少女所代表的一切,才让汐摔倒在崩溃边缘。

只能抱着怀中的人无助哽咽。

夏娜已从应对“星门”具现的剧烈消耗中回复,她本想上前给汐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但在走了数步后,最终不知想起了什么,她强忍住铁青色脸下勃发的怒气,僵硬转身。

向来处走了数步,夏娜动作复归流畅。为了那坠落虚无的少女,遗憾未完成的约定,夏娜在心中默默祈祷。

我本以为你只是个坚强善良的女孩,值得让人去守护。

但维埃莉特,其实你比谁都明白自己的心,远比你所珍视的人,比我都更完整。

如果是这样的你,也许能完成连弗萨德、戴索也未能抵达的救赎吧。

穿过丘下宽广的花田时,夏娜再度回头看向上方。

在模糊了不少的精神感知中,汐抱着少女沉眠的躯体仰望云上。

无法抵御的晶莹穿透心海,滴落在亿万年来始终保持宁静的渊面,漾起谜样的涟漪缓缓扩散——少年维系外界关联的纽带悄然断裂。

异样的风拂过花海,也撩起夏娜无声浮动的银发。

山丘下原本并未受战斗殃及的三色堇,恍惚中被加快无数倍流逝的时间所切割。

万千所谓星神眷顾的宠儿,似在提早降临的浓冬萧肃中凋零,枯萎谢落的光景一如它们重生时突兀迅速。

站在大地瞬息枯黄的绒毯中,夏娜和那些失去家园而翅膀呆滞的蝴蝶一起,看着死神吸走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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