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火红的夕阳缓缓坠入深不见底的巨大峡谷,繁忙的城镇染上了火焰般的颜色,令人不禁扯开衣裳卷起袖子,心烦意乱的热风也开始染上一丝凉意。
而冒险者们的精力与热情也如同这气温,在经历了一日的探险与战斗后消耗殆尽。他们开始拖着疲惫的身体在越发暗淡的余晖中自迷宫中走出,吵闹着,欢笑着,向着街道两旁的酒馆旅店以及素材收集处涌去。
此时的梅丽站在瓦克尔街尽头的钟楼上,默默地看着底下那帮蚂蚁,任由高处的冷风拂过自己单薄的寸衫。
梅丽曾经很喜欢这幅景色,安妮养伤的这段时间,她几乎每天傍晚都会来到这里。
望着他们,脑海中便会浮现出自己与安妮探索迷宫,相互配合着与魔物展开战斗,并在最后取得胜利,疲惫但开心地回到地上的幻想。
但现在,却只有刚才发生的事情却始终在自己脑海中挥之不去。
队伍解散在冒险者之间并非什么罕见之事,实力不符,配合不佳,战利品分配出问题,又或者是小小的争吵都有可能导致队伍解散。而在这短短的一个多月中,梅丽也已经见过不下十队因各种奇怪原因解散的队伍。
也就是说,这就是件再正常不过,即便发生在自己身上也不足为奇的事。
虽然明白,虽然能够理解,但却完全无法接受。
“安妮......”
梅丽紧紧捂住自己心口,慢慢地蜷起身子。
好痛苦,好辛苦,胸口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出奇地难受,五脏六腑更是仿佛被什么东西撕裂了一般,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中涌出。
“安妮......为什么...... ”
为什么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为什么不亲口跟我说这件事情?难道我已经差劲到了连亲自告别也不值得了吗?
“因为她不想将妳卷进来啊。”
“?!”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梅丽一个激灵,险些从钟楼上摔下去。抬头朝声音方向看去时,出现在视野当中的是一具与商店里卖给小孩的等身布偶差不多大小,浑身却破破烂烂的人偶。
危机感与糟糕的记忆同时浮现,右手下意识地伸向腰间,却什么都没有抓到。这时她才猛然想起,自己脑袋一热便跑了出来,魔杖也好,匕首也好,所有武器都丢在了洛西姐家里。
‘确保退路......’
完全没地方跑。
人偶堵在了自己与楼梯口之间,从钟塔上跳下去则不现实。
“嘛,冷静点,如果在下想对妳做些什么的话,早就动手了。”
“......妳是什么人?”
“在下名为拉蒙,‘人偶师’拉蒙,是这座城市的情报贩子哟。”
当下最好的选择还是一边应付她的话,一边想办法朝楼梯口靠近,抓住机会离开这里。但她的话却令梅丽无法不去在意。
“......妳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想把我卷进来?妳究竟知道些什么?”
“当然是妳想知道的一切。”
人偶破旧的无机质脸上浮现出一道渗人的笑容。
看着这道笑容,‘人棍收藏家’的战斗人偶又一次浮上梅丽脑海,她心中的警惕又上涨了一截。它真的能相信吗——梅丽拿不出这个把握。
可如果不相信它,自己又如何前去寻找答案?
线索当然是有。经过‘战斗模式’的强制冷静,梅丽回忆起了昏迷前的那场袭击,队伍的突然解散绝对与那帮袭击了自己的恶棍脱不了干系。但知道了又能怎样?自己只是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冒险者,没有过去的记忆,唯二比较熟的人又完全不肯帮忙,只靠自己调查根本就不可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那么自己能就此放下吗?
答案是不能。哪怕是现在,梅丽内心深处仍在想着安妮,想着两人相处的短暂生活,并不断祈祷着她不要出事。
然而就在一番心里挣扎,梅丽准备说出“我知道了。”的那一刻,某种熟悉的机关声回响却是传入耳朵,破旧的人偶也在嘎啦声中变成了碎片。
“不要听它的话!梅丽!”
全副武装的洛西慌慌张张地从楼梯口跑了上来,一把将梅丽搂在怀里,警惕着四周。曼哈顿也持着手弩,面色凝重地冒出头来。
“洛西姐?”
“那家伙跟‘人棍收藏家’有关系,佣兵公会的人去处理现场时看到她出现在了‘人棍收藏家’的基地。”
“哎呀呀,能不能别用这种容易令人误会的话来误导别人?我只是对她的人偶技术有兴趣,过去回收样品和素材而已。”
哒!
弩机再度响起,又一个人偶被击碎。
“连脸都不敢漏的家伙我们有什么理由相信你的话!好了,梅丽,不要再和那个骗子交谈,我们回去吧。”
洛西想要将梅丽拉走,却发现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梅丽?”
“不,我不回去,我要去找安妮。既然妳们不肯帮我,那我就去找其他人。”
梅丽甩开了洛西的手,后退两步,与洛西和曼哈顿拉开了距离。
“梅丽......我们怎么会不肯帮妳呢?只是之前都说了,安妮她让我们转告妳......”
“队伍解散了?别开玩笑了,洛西姐,安妮她不是会那种人,就算她真的对我有什么不满,就算她真的想要解散队伍,也会亲口对我说的!”
而且冷静回想思考便可发现,当时自己所偷听到的洛西与曼哈顿的对话也并非应该如何转告自己队伍解散这件事,而是应该如何欺骗隐瞒自己安妮真正的去向。
“没错,那的确不是真的。”
“曼哈顿?!”
“果然如此......”
“但那又怎样?”曼哈顿的视线越发冰冷,声音也越发无情,“既然她没有选择留下来,跟妳说明情况让妳去帮忙,那不就说明她不想让妳插手这件事情吗?”
“那是......就算如此!我们可是同伴!同伴之间就应该......”
“就应该互相帮助?别犯傻了!”
曼哈顿突然一反平常大声吼道,冰冷无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显现出感情来,这着实吓了梅丽一跳。
“妳知道妳现在正在干什么吗?妳正在破坏‘不去探究他人的过去,不对他人的行为加以干涉’这条冒险者间不成文的规定!”
“这种东西根本......”
“根本无所谓?天真,实在是太天真了。梅丽,妳真的理解这条规定吗?妳真的明白它真正的含义吗?”
“我......”
“不,妳不理解,也不可能理解的吧?毕竟妳根本就没有过去的记忆。”
“?!”
“曼哈顿!”
“闭嘴!洛西!
梅丽,妳知道为什么这座城市被称为自由之城吗?和领主,国王,律法那些狗屁东西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这里被称为自由之城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不管你在其他地方做过什么,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来到这里就不会有人过问,也不会有人在意!
单纯地想来这里冒险也好,想大捞一笔然后离开也好,甚至是杀了人犯了罪逃亡过来也好,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目的是什么,冒险者们都不会过问。对冒险者来说,大家都是陌生人,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相互不知底细与过去的陌生人。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不相了解的冒险者们才能仅凭各自的能力便组成队伍,相互托付背后进入迷宫冒险,拼上性命去与魔物战斗。”
“然后呢?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了说这么多妳还不明白?安妮和妳也不例外,正是因为不相了解各自的过去才能当的同伴。但如果妳什么都不做的话,或许等这次的事情结束,妳们还能重归于好,还能成为伙伴一起冒险。但如果妳选择插手这件事情,就算成功帮到了她,妳们的关系就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
而且退一步来说,这次的事情十分危险,以梅丽妳现在的水准想要随意插手的话,就只是单纯地去送死而已。”
啊,啊啊,原来是这样啊。原来他们不是不愿意帮助自己,而是因为担心自己才说的谎。
梅丽恍然大悟地瞪大了眼睛,对曼哈顿与洛西的敌意也随之消失不见。
“对不起,是我错怪了你们。”
“明白了就好,来吧,别继续待在这种地方了,让我们回去吧。洛西和我会在事情结束之前保护妳的。”
“不,我说了我不回去。”
“梅丽?!”
“就算安妮她会因此恨我也没关系,就算只是单纯地送死也没有关系。安妮她救了我,从那个只有危险魔物存在的可怕地方,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理由在她卷入麻烦,在她遇到危险时见死不救。洛西姐,曼哈顿哥,谢谢你们,如果还有机会我们再相见吧。”
洛西就连“等等”都没说完,梅丽便纵身从旁边跃下了这座钟楼。她和曼哈顿惊恐地接近边缘时,却看见一只巨大的鸟型木偶拔天而起,搭载着梅丽向城区飞去。
“还真是突然啊,要是我没有把这玩意放在这里的话该怎么办?”
鸟嘴中发出的无机质声音与风声混为一体,化作难听的杂音飘入梅丽耳中。
“我就是因为听到了才跳下去的。别说这个了,赶紧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人偶师’拉蒙。”
“别着急,等我们换个安全的地方再说。这点时间妳亲爱的搭档是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