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之中,一定有几次事情会印象深刻吧。
我就会在梦中不断重温那几件事情,一遍一遍又一遍。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活在我已知的过去。
这样也就不需要什么预言了。
但是有些人如此选择最终却后悔了呢,到底怎样才是正确的啊?信奉确定的宿命还是崇拜变化的未知?
我反而只想做一些事,让那些算命的术士们都失业。
嘿嘿。
E历6099年3季11日,第三区伏卡卡城赫里府邸
记忆中的那天中午,天气不是很好,赫里家装饰着黑色水纹石的后院里却聚集了许多人,透着一股不安的气氛。一般来说,以预言著称的赫里家是很少会出现这种气氛的,所以这次的事情显的很不一般。
我在躲在一旁看着这些不安的人。天气不好,我抱着我取暖用的火龟。火龟在衣服前面的口袋里睡觉,鼻子里有规律的冒出白烟,据说这种烟有预防感冒的功效。
“出口会开在这里吗?”
“按照推算是在这附近。”
一滴冷冰冰的雨水滴落在我脸上,我把双手合在嘴前哈了一口气,眼镜上立刻蒙了一层白雾。透过这层白雾看到大家模糊的形象感觉很有趣。
母亲裹着厚重的长袍焦急的走来走去。
哥哥一如既往扮演着主人的角色,他一边翻看一本厚厚的工具书,一边指点人们站在适当的位置。他似乎是要在院子里画一个书上的“星星图”吧。
说实在的,我没有足够的智力去理解他们的行为,所有的事情只是单纯的觉得有趣而已。小小的我很多东西都不明白,所以我们这种孩子才被认为很幼稚吧。
幼稚的我和焦虑的大人们等待着什么,时间流逝着。
地表传来一阵颤动,力场越来越大,引力定律被打破,我看到院子里的花盆都悬浮了起来。伴随着强光的奇怪声音接近了耳朵能够分辨的极限,我本能的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东西,那是厨房晾在院子里的一串干菜。
就在我平时跑来跑去的地面中央出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大洞,一个黑衣的成年人从里面飘了出来。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真实版的父亲。
父亲看到我的时候,笑了。
因为我紧张的抓着一串干菜。
E历6109年4季4日,第三区伏卡卡城赫里府邸
这一日的天空是不祥的暗紫色。因为克鲁特Creut卫星不知什么原因大白天出现在西南的天空上,影响了正常的夕阳。一定是某些科学家又做了空前绝后的伟大实验吧。可惜不是我这种人的智力能够理解的。我一直没有养成去思考这些科学道理的习惯,因为想的太多会很累。为此我的老师认为我笨。
我关上了阁楼的窗户。从古老的褐色玻璃里透过的光线很暗淡,整个房间里萦绕着一种格什温蓝色狂想曲的感觉。我把手放在琴键上,回忆自己在媒介里听到的旋律。
这是来自无限遥远之外的东西呢,创造出这些音波的人恐怕早已湮没在时间的深处了吧。
虽然我出生在戴哈姆家庭,但并不像哥哥那样精于测术。我唯一能够应用自如的法术只是通过那块来自克洛伊Chloe卫星的蓝色石头来聆听遥远世界的声音,十年前,我父亲偷偷教给我怎么用它的时候,天空也是紫色的呢。
赫里家巨大而陈旧的府邸的偏僻阁楼里,传出断断续续的琴声。
正如大家所见,当年的小孩已经长大成人,继承了父亲的浅黄色卷发和金色眼睛,由于天生视力不好又有点儿自闭,所以经常要带着眼镜,看起来似乎成绩很好的样子。从进入第四季开始我就打算以“大蒜花”为主题谱写一首奏鸣曲,为此我每到傍晚就躲进这个安静的阁楼里寻找传说中的灵感。
窗外的颜色越来越紫,隔着窗户看到的克鲁特像一个新鲜的大茄子颤巍巍的挂在天上,院子里传来讨厌的乱糟糟的声音。
“地震啊!”有人大声这么喊着。
接着传来了一种熟悉的震颤,我看到自己刚写下的谱子飘了起来,杯子里的水变成了一个球...难道又是...哥哥几天前是说到过...
“我昨日卜了一课,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年纪轻轻就顶门立户的戴哈姆一只手扶着磨得透亮的算盘,一只手在一堆账单里翻来翻去。“你也准备一下,上个月电话费怎么花了这么多钱?...塔利,你认真些,可能会和你有关。”
唉,可怜的未老先衰的埃德。等我写完第四段变奏一定出去打工挣点儿零钱给他买个计算器。
我跌跌撞撞的去打开窗户,曾经的强光与噪声再次震撼了我,我紧紧抓住挂在窗架上的一串鱼干。
不会吧...
“塔利,爸爸可能不会再回来了,要懂得自己照顾自己,记住,这世上最可靠的人是自己...”
“父亲。”我的脑子居然在混乱中努力的去想出了这些东西。
“地震的时候要尽快逃离建筑物到空旷的地方伏地躲避。”我想起学校里的实践课,赶紧脚底抹油往外跑,说实在的,我家这栋足以申请文物保护单位的老宅,不知还能经得住几次这样的折腾。
等我跑下楼去准备“伏地”的时候,震动基本上停止了,我看到我们家的厨子,马夫,园丁和前门跑腿的人已经手拿各式家伙把什么东西围了一圈。
我也凑过去,看上一眼...原来是个活人啊。
这个人穿着一条看起来质地很奇妙的银白色长裤,上身披着一条有淡紫色花纹的同样质地的围巾,不像一般的丝织品,很薄但是又显得相当重,风吹过来也没有大幅度卷起的迹象。她左臂好像受伤了,不太自然的垂着,从围巾下露出的部分有数道浅红色的印记,一直延伸到手上,还有光滑的指甲上,像是流过血。右手从围巾里伸出来扶着左肩,手腕上套着好几种不同的饰物。看来是女孩子。
她个头比我还要高,四肢又瘦又长,我们家那只负责擦玻璃的艾路路只够到她腰那里,如今正努力仰视着她。她头上戴着一件很精美的金属发饰,发饰下面修剪整齐的黑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当她抬起头来直视我们的时候我惊讶的发现她有着一双和我一样的金色眼睛,虽然这眼睛在面部的位置较我的高一些,却透着一股非常华美的气质。单从面相来看,这女孩也就是十三四岁的年纪,额头画着触角一样的图案,我这种分类学很差的人也知道这是木哈兹Marz的风俗,木哈兹...同样意识到这一点的包围圈半径自动增加了一点五米。
“霍兰莫...赫里求见所欲。”
她突然用生硬的古戴哈姆语言主动与我们交流起来,声音不大却很有穿透力。
我虽然不是很明白,但是她的确提到了我们家的名字——赫里。
我母亲出现在门廊那里,匆匆赶来的哥哥正在跟她耳语。
“霍兰...”就在脑子里明明什么都没有还在拼命想的时候,我感到了陌生的注视。我急忙把视线从母亲那里转过来,不速之客果然在看我,虽然我不知道她看出了什么,但是那种怀疑的感觉让我在一瞬间极为惶恐。
“你,家父是吗?”她突然问我。
“啊?...”
大家转而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我。
我大概露出了更加不可思议的表情。
哥哥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笑着让大家把“武器”收起来。
她肯定是认错人了。
E历6109年4季6日 赫里家会客室
“我出生后被命名为莫。”
“我是塔利 赫里。”
“赫里...”
没想到两天以后就能像这样坐在一起交谈了,传说中木哈兹的学习能力真是不可思议。
赫里家的古朴典雅的会客室里,母亲,哥哥,还有我一起招待她共进晚餐。在此之前她接受了简单的治疗,又翻阅了我家那本尘封多年的古戴哈姆语词典,现在我们都期待着她能告诉我们点儿什么。
“饭菜还合你的口味吧?”母亲故作亲切的问。
“完全不合我的口味,不过仍然十分感谢。”莫用温柔的语气如此回答,很无礼但又一脸的郑重,也许她还没有“完全”掌握“完全”这个形容词的用法和含义。她穿着母亲给找出来的一身曾经属于我的绿色外套,厚厚实实的布料,露在外面的手指被灯光照的雪白,之前红色血迹显然已经被洗掉了,看她现在自如的用左手戳着盘子里的肉的样子,伤口一定恢复的很好。
“...是吗...”我看到母亲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是很快,又变为一种奇怪的敬畏。
自称为“莫”的这个女孩是个木哈兹,这一点足以使在场所有人对她产生敬畏感。根据我所学习的历史课本上所说,木哈兹不是像我们戴哈姆这样能够适应杂居的种族,他们相当孤高,自古以来都是住在遥远而神秘的失力带的,据说在那种鬼地方,所有的现代科学成果都会趋于无效,不仅无法打电话,连汽车飞机这种原始的机械装置都不能使用,更不用说微波炉这种先进的发明...但是,住在那里的木哈兹却是公认的现存最古老的智慧种族,他们是以神的姿态生活在这个星球上的某些地方的。
“听着,塔利,虽然你一直很没用,但是现在有这么一个你力所能及的机会,我希望你好好把握。”哥哥交代我的时候的确是认真的。“木哈兹的能力是我们很需要的东西,好好利用的话,也许可以把老爸赎回来哦...不要觉得有什么自责,既然她自认是赫里家的孩子的话,这也是她应该做的事情。”他让我顺水推舟想办法充任这孩子的父亲。但是这行的通吗?我不会骗人。
“那个,莫,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我鼓起勇气,很坎坷的问道。
“我用了家里那个留有您信息的移动图,爸爸,所以我才会...分毫不差...的沿着您走过的路来到这个地方啊。”莫对我的态度显然好很多,她把细长的手指浸到汤里,试了试温度。抬起头来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愉快的光芒。
她看来还在误解中,不过我的任务就是要利用这种误解...“那么,莫,你为什么要到这边来啊?”
莫似乎认真的思考了10秒钟,然后突然苦笑了一下。
“因为巽山城被毁了。”
“啊?”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巽山在什么地方,但是还是尽量表现出惊讶,“被毁了?木哈兹的城市也会被毁?是什么人干的啊?”
“我不知道。”莫一脸惆怅的看着眼前的空气,表情像个被11+26=?这种两位数加法问题难倒的孩子。“我也许逆转了时间。”
她把眼神落在我戴在胸前的那块菱形石头上,那是我经常用来收听宇宙之音的据父亲说是来自克洛伊卫星的石头。
“但是这石头却在这里...”她现在被11*26=?的问题难住了。
“和克洛伊之石有关系吗?”我有些莫名其妙。
“如果我逆转了时间,您就不应该戴着这石头。如果我没有逆转时间,那您就不应该在这里...”我相信莫现在正在心算一道11的26次方是多少的题目。
“嗯...但是也不能排除现实已经被故意改写的可能...爸爸,您之前回来的时候也许就已经被改写了。”
“啊...”我的表情一定显得很愚蠢。
“不过,见到您,和您在一起是我的目的,既然目的达到了,我就不去考虑过程啦,爸爸。”莫露出异常灿烂的笑容看着我,像个很想得开的乐观的孩子一样,站了起来,我不得不强调,她的个子比我还高。
但她对爸爸这种称呼倒是十分执着。
“哦——”大家都没听懂。
她停顿了一下等待大家的反馈,但是没有人有进一步的表示,于是她又把眼光落向我胸前。
“用和克洛伊有联系的晶体可以存储一些发生过的事情,无论世界怎样改变,它的记忆都会留存的。我过来的时候移动了克鲁特轨道,可能也影响到了克洛伊的位置,被故意破坏的常量很多,但是用这颗和妈妈有关的石头还是会有用的,只要适当的修改一些可变参数。”
这都是些什么专业术语?我真是完全不明白...
还好我聪明的哥哥冲我使了个眼色,我连忙取下克洛伊石,递给身旁的“女儿”。
莫低下头,以一种很优雅的礼节恭敬的接下石头,“请把这些发光的东西关掉。”
母亲点头后,我家的厨工兼电工兼...晚餐侍者西蒙斯立刻领命关掉了我们头顶上的枝型灯,房间里暗了下来,只有窗外已经升上中天的克鲁特散发着它特有的紫色光芒,克洛伊确实被影响了,而且很巨大,昨晚还是它的蓝光在照耀大地呢。
莫站起来,对着窗口用右手举起这块奶油蓝的石头,没有念任何咒语,居然就让它悬浮在了手上。我看到我心爱的克洛伊石一瞬间退去了浑浊,变成了一块相当有透明度的晶体。
莫的视线穿过石头望向窗外。关于木哈兹的视力有许多有趣的传闻,据说他们从来没有发明望远镜的必要,也不用在夜里点灯熬油。虽然我和她有一样的瞳色,但是眼睛在功能结构上想必还是有天差地别吧。我扶扶眼镜正这么自卑的想着,眼前就出现短暂但不同的幻像:
“我”,石头的佩戴者,围着一个巨大的水池奔跑,试图追上一个穿着异域服饰的小孩儿;
一个黑色长发的木哈兹靠在一只大型猫科动物身上,额头上画着木哈兹的纹饰,深蓝色的眼睛看着“我”;
“我”站在一棵巨大的植物下抬头往上看,一个长着绿色头发的木哈兹在植物的枝叶间轻飘飘的荡来荡去;
“这难道都是是父亲当年的记忆?”我以前从来没有听父亲提及过自己在失力带的经历,也许是还没有来得及...然而这种平和的画面到此为止,停顿了几秒钟后我看到了冲天的大火,那种真实感似乎能够让人体会到热度。之前看到的黑发蓝眼的人,站在那个华丽庭院的喷水池里,瞪着她对面的什么东西。
啪——石头跌落在餐桌上,幻像消失了,莫坐回在椅子里,突然间变作了悲伤的表情。
“我在起火以后就一直往城的深处逃。”莫一边说一边摸摸自己的左肩,“一切就像一场梦一般。”
“能够破坏木哈兹的城,是很厉害的东西吧?”我傻乎乎的补充道。
“不是我能够面对的东西...总之我不得已要利用妈妈以前画给您的图来到这里,我已经无家可归了。您应该会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吧,突然冒出来称您为父亲之类的...毕竟,现在看来,您对我是完全没有印象。”
“我...是没有印象,因为你所说的,和刚才所展示的东西我之前都是不知道的,而且我也不太明白你所说的时间逆转和现实改写都是什么东西。但是,既然你来到了这里,能够在我面前呈示这些东西,我认为就可以了。我...我愿意信任你。”
“非常...感谢,爸爸。”莫再次站起来把克洛伊石挂回我的脖子上,冷冷的手指碰到我的脸颊,让我有一种被近距离观察了感觉。晶体在我胸口落稳以后又变回了它的本色。
“谢谢你收留我,我会一直呆在你身边的,绝不会再离开了。”
这都是1季前刚刚发生的事情。
赫里家少着一个父亲却从此多了一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