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最开始，我就注意到了那个问题。由于缺乏线索，那个时候我暂且将它搁置了，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提及它，以至于我差点把它给忘了。
契机在于进入这个世界的第一天，我从斯托蕾雅得知这个世界的真相后发现了一个疑点。这个世界好像没有我的AI。
虽然初期我也属于是solo玩家，但BOSS战这种关键场合我肯定会参加的。可我委托菲莉亚出去打听了一下，得到的结果却是街上的玩家，包括部分攻略组的人都没有听说过“晓雅”这个名字。
能够完美将人的思维和性格复制成数据，并将其写进AI里。明明拥有这般技术，却偏偏把我给忘了。是否意味着我属于某种特殊的存在？这让我回想起现实里的遭遇。家里突然有人闯入，刚一脚走出房门就被不明的攻击导致失去意识。在那之后，我被某人，或是某个组织抓走强行戴上了NERvGear。
然而，事实真是如此吗？这不过是我认为的一种“可能性”而已，没有任何明确的根据，就算询问斯托蕾雅，也只能得到“不知道”的回答。想得知真相，恐怕只能等出去之后，问那个将我塞进这个世界的人了。
没错，只要活着出去，一切的疑问都能得到解答。接下来只要把心思放到攻略上就行了。可是........心里突然涌出的这股不安是怎么回事？
自从误入了这个空岛群系的世界，我总能感觉到某种共鸣。花了几天时间调查后，发现这份共鸣并非源自某个物体，而是源自这里的AI。每次看到他们的时候，内心总会莫名产生某种奇妙的感觉。而艾恩葛朗特的那些NPC却从未给我过类似的感觉。
或许，我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先入为主了。事情的真相其实很简单，也不难猜，只是我被某人的话诱导了而已。重新回到最开始的地方，可以发现除了至今为止的猜测外，还存在另一只可能性，而且同样说得通。
但也仅限于“说得通”罢了，在这里我找不到任何决定性的根据。既然如此，为了搞清楚真相，我只能动用不寻常的手段了。某天，我挑选了一个菲莉亚不在的时刻，在家里执行了这一手段。
首先，从物品栏里拿出一枚金币。由于这个世界的金币没有正反面之分，所以我在两面分别写上“1”和“0”，“1”代表正面，“0”代表反面。
除了正攻法，我还可以走另一种途径。以前提到过，我有强运加护，只要概率不是百分之零，且没有被赌局没被暗箱操纵过，最后的结果都能如我所愿。而这一次，硬币的正反面分别代表“正确”和“错误”。如果我内心设想的“可能性”是正确的，通晓一切的神明就会让我百分百掷到正面，反之则会掷到反面。
两年前我曾用过这种方法，在线索不全的情况下破解谜团，效果拔群。但因为这样做太没意思了，所以在那之后我将这一方法列为了最终手段。只有通过自身的努力解开谜团，才能得到与之相应的成就感。但这一次，内心的不安驱使我再次使用这一“神迹”。
那么，开始吧。第一回，内心想着最开始得出的“可能性”，然后掷出金币。在空中翻了几十次面，最终在合适的高度，我的右手将其拍到了左手的手背上。尽可能稳住心态，我慢慢移开右手。朝上是.......是反面。
——“该死.......”
如果这一切都是自己想太多，那该有多好啊。无论如何，这是神明告诉我的答案，肯定不会有错的。接下来开始验证我的另一个设想是否正确。说实话，我不太想去验证，如果掷到的是正面，那就代表无论我做什么，最终都会走向同样的结局。但我不能逃避现实。
第二次，将金币掷向空中，抵达最高点的时候开始下落。
正确？还是错误？心里不能祈求任何一方，不然会影响神明的判断。但最终，硬币没有落到我的手背上。为什么？因为在硬币下落的途中，视野死角外飞过来的一把飞刀将金币定到了一边的墙上。
我看着墙上那被刺穿定住，闪烁着BUG特效的金币，心里五味杂陈。为什么偏偏是这样？就算看不到最终的结果，这一举动也变相告诉了我答案。
——“打从最开始，就知道真相了吗？”
我失落地转头向站在房间一角的斯托蕾雅询问。她看上去完全不感到意外，显得十分稳重。就好像我独自在家掷金币的这一举动也在她的料想之内，实际看到之后，按预定的方案做出了行动。
——“啊~，是的。正如你所想的那样。”
——“这样啊.......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事到如今，我希望你能诚实回答。”
——“请说。”
倒吸一口气，我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一切结束之后，此身会落得怎样的结局？”
斯托蕾雅听后沉默了片刻。
——“这个要看主导一切的那位大人是怎么想的，但我觉得大概率是......”
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我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了。
——“......真是糟糕的一天。”
而后，我转身到离开了房间。临走之际，房间内的斯托蕾雅略微心虚地问道：
——“你.....不怨我吗？”
——“为什么我要怨你？无论是你，还是背后的主导者都没有错，只是各有各的立场罢了。事实上，我很欣慰你能主动承认。光凭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说完，我关上了房门。之后就和平常那样，到最前线攻略岛屿。
那一天，我击碎了一直蒙蔽我双眼的幻象，看到了残酷的现实。
名为晓雅的少女早在数年前的那个夏天死去，此刻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个被写入其数据的虚拟躯壳罢了。她生来的作用就是为了攻略这个世界，拯救被困在这里玩家。而主导这一切的，无疑是某天归家发现那名少女已经离开人世的哥哥，凭借他的记忆和超越常人的技术，加上少女这几年留下的记录，将“我”创造了出来。
任务完成之际，“我”也将随这个世界一起消失。我了解他的为人，不管他是如何看待那名少女的死亡，他都不会为了再次见到自己的妹妹而创造出一个“替代品”。
而且，无论多么接近本尊，我终究都是个替代品，永远无法成为那名少女。
................................................
从回忆的梦境醒来，映入眼帘的是地狱的景象。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就是“尸山血河”。虽然尸体都消失了，但大量流出的血液染红了房间的地板。
不对，虚拟体原本是连血都不会有的，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在于刚才动手的时候，没稳住心态导致心意暴走。不该存在于此世的东西被心意创造了出来。
按照公会预定的计划，今天是他们在这个世界进行的最后一次BOSS攻略战。满怀希望的他们带上所有可用战力，突破城堡的前三层来到了BOSS的房间。然而他们没有看到任何疑是BOSS的对象。就在那个时候，我按照原定的计划展开了行动。
在不摧毁传送门的情况下，该如何阻止他们进入传送门呢？最初我的想法是把房顶拆了，用落下来的石块将门堵住。但这样一来天花板就成了另一个入口，指不定哪天有人登上了房顶，从上方进入。
既然天花板不能拆，那有没有别的东西代替呢？没有。堵住那扇大门需要非常大的质量，但房间内没有符合那种条件的东西。而且我无法用从城堡拆下来的石块将上来的路口堵住，虽然不用心意就无法拆除城堡，但被拆下来的碎片是可以用人力搬起的。
思来想去，堵住道路这一方案好像是行不通的。这样一来，我只能采取最直接的手段。将在场的所有AI全部杀死。很直接，也很有效。这里的AI是问题的源头，只要把源头解决了，就没有之后的事了。
接下来的事，就不用我多说了。总共有五百八十三个AI活着抵达BOSS房间，这些AI无一例外死在了这里。无论是曾经的战友，还是那些有过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都被我用手中的刀刃斩杀至死。
这个时候，我才明白菲莉亚当时的感受。既然自己和他们属于同类，那么此刻的所作所为就和“杀人”无异了。但我必须这么做，哪怕要玷污自己的双手，背负起杀死同族的罪恶。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虽然这份记忆并不是我的亲身经历。当我第一次被人用枪指着的时候，我意思到了生命的脆弱。一颗小小的弹头就能让人永远沉睡。
不过，沉睡的人不是我，而是被我夺枪反手击毙的恶人。恐惧和后悔一下子充斥了我的心头，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每次下手都有意识地尽可能控制分寸。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控制自己的力度原来是一件这么难的事。就好比对付一只蚊子，用手指捏死它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但如果要在不让它逃跑，又不伤到它的情况下将它捏住，就没那么容易。
然而在这里，我不需要控制自己的力度。自己“杀人”的事实毋庸置疑，但我不认为这是一件错误的事，只是自己所处的立场不同罢了。我必须阻止他们，因为他们抵达艾恩葛朗特后会引发战争。我也必须回到那里，因为我被“拯救这个世界的玩家”的枷锁束缚。但最重要的是，那里有人等着我。
既然清楚这些，那就更不能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迷茫和后悔。
打开物品栏，将获得的“战利品”全部扔掉，只保留了不占重量的金币。
透过血泊的反射，我看到了浑身浴血的自己和头上那发红的光标，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刀砍向血泊。待波纹消失后，头上的红色光标回归成了绿色。
只要精神力没有衰退，我就能用心意改变这个虚拟世界。但身上的血该如何是好.......
“......血？”
察觉到什么的我，用左手握住了刀刃，然后右手猛地将其抽出。手掌被一下子隔开了一个大口，鲜血从里面大量流出落到了地上。
“好痛.......”
手掌传来的这份痛楚也是心意暴走造成的，但我似乎没法让其稳定下来，在伤口愈合之前会一直这样痛下去。倒是血液正在不断消失，最终伤口停止了流血，被染红的身体和衣服也恢复成了正常的颜色。
好了，差不多该回去了。现在的时间正好是晚上七点。虽然这个世界的AI没有被消灭干净，但此次“事故”过后，这边剩下的不是新手，就是不想战斗的闲人，很难凑出足够的战力继续攻略。如此一来，我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就像平常那样，将武士刀高速内旋了两圈然后纳刀入鞘。可能是习惯导致的吧，明明没有要表演给谁看的意向，却还是下意识做出了花式纳刀的动作。
接着，我迈出步伐走向了传送门。
永别了，各位。尽管得知你们是AI以后，我就没有在乎过你们的事。但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不会忘记自己和你们同类这个事实，也不会忘记自己犯下的罪行。这份罪恶，将会伴随我终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