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儿。
不懂这个世界拥有着规则，也不明白正常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一天，我们班的老师消失了。
那是一个一直很温柔的笑着，会用手抚摸我的头的女老师。
她经常被人夸赞为优秀，负责，可爱，非常的讨人喜欢。
她的手掌很有力，很温暖。
啊……现在想来，那真的是一个非常好非常好的老师。
可是我却对此毫无感想。
我们见过的最后一面，是孩子们自发组织去医院看望她的时候。
大家都带着口罩，反复的洗自己的手，我老实地跟着他们，旁边的女生洗几次我就洗几次。
中途，有男生揍了说实话的小鬼，有女生抹着眼泪，却再次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对此毫无感想。
如果要说的话，也就是对从今以后就没有摸我头的人了，仅此而已。
一点都不悲伤，因为还是个小孩子，所以也没有强逼自己哭出来。
这种心情，直到看到她之后，都没有任何的改变。
不过，那种情况确实很糟糕。
头发都剃光了，脸色也很苍白，曾经充满活力的肌肤，失去了水分变得有点枯槁。
老师快要死了啊。
我在心里如此的确认道。
而之后，老师说想要看看我们的脸，让大家都脱下口罩，说了一大堆话。
明明都那个样子了，声音却还是如往常一般的温柔。
听了她的话，就连平时最要强的家伙都忍不住哭泣了，大家，所有人都忍不住流泪了。
当然、其中不包括我。
我的内心毫无波动。
既不想哭，也不会笑。
——这实在是很恐怖的事情。
因为我还是个小孩儿，所以完全不懂要怎么做。
慌乱之中，我笑了。
控制不住嘴角，扭曲的上扬着。
在大家都在哭的时候，只有我在笑着。
就这样一直到了快要结束的时候，临走之前，老师和我们一个个的道别。
所有人一句一句说着祝福的话，就这样轮到了我。
——因为当时我还是个小孩儿。
开心的时候会笑，疼的时候会哭，讨厌的时候会说出来，就是这样的孩子。
即使能够理解到现状，可五岁的我，却没有学会任何假惺惺的技巧。
“老师，你快死了啊。”
于是，我用平淡的语气，说出了发现的事实。
……
…………
回过神来，我跌坐在走廊处。
脸上火辣辣的疼，全身感觉没一处没有挨了棍子，屁股也是，究竟被踢成了几瓣呢？
冰儿妈妈异常的粗暴，看到我的一瞬间，上来就给我一个嘴巴子。
接着像是母狮子一般向我咆哮，表情如同夜叉一般凶狠。
怒吼着“狗玩意，你想干什么！”“我打死你！”之类的话，抄起拖布杆往我身上打。
好疼。
真的好疼。
我连解释的一句话都来不及说，根本来不及连滚带爬的跑到了门外。
准确来说，是刚打开门，就被一脚踢到了门外。
那个作为老师的男人，后来知道名为‘陈青奕’的男人，听了冰儿妈妈的咆哮，就立刻跑过来踢了我一脚，在他想要关门的时候，却马上僵住了，藏起那张心虚的脸，指着我大声怒骂。
与此同时，好事的邻居们打开了门，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我们。
随着陈青奕的怒骂，他们看向我的眼神也愈发的冷漠。
非常的倒霉。
不，对方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用邻里都可以听到的音量骂我吧。
同一时间，冰儿妈妈‘谁允许你带这种朋友回家的，给我滚回房间去，回来再找你算账！’更大音量的怒吼声也响起了。
还听到了摔门声！
——天使被囚禁住了。
然后，就变成了刚开始的那一幕。
我大概冷静了下来。
没事了，已经明白了。
多亏眼前这个家伙出色的表演，让我明白了自己被陷害了的事实。
做出那种事的多半就是他。
因为过于急色，又过于松懈，他在办事之前忘记了锁门，但却被突然闯进的我发现了。
然后就想办法栽赃陷害我。
简直像是发生在小说里的桥段，现在我却没有心情为此发笑。
根本笑不出来。
简直是无妄之灾，看着那混蛋的脸，我恨不得冲上去打他几拳。
然而，我知道那种事情只会让事情越变越糟。
况且，男人身上的肌肉也不少，以自己这个死宅体质，不被反打几拳才怪呢。
冷静。
我现在必须要冷静。
虽然被很成功的栽赃陷害了，但乐观想想，这么仓促定下的计划，不可能没有漏洞。
没错。
比如可以找冰儿作证，因为没有考虑到我的存在，那个老师对冰儿肯定只是说上洗手间了。
自己在洗手间里也只是捻着胖次的一边而已，根本就不像刚冲完的样子。
之后只要再据理力争，就没问题了。
没错，只要努力的说不是自己干的，不管怎么样，在气势上要让大家认为我是被冤枉的。
因为我本来就是冤枉的，所以没关系，可以做到。
ok，渐渐的可以统一想法了。
能够想到合适的言辞，能够说出口。
等冰儿妈妈出来后，就好好的谈谈吧。
先不说她那个暴脾气，我自己也不应该被恐惧控制了身体，如果当时努力的留在那里，现在估计就已经解决了吧？
不过现在也不晚。
没错，没关系。
正义在我这边。
就算是我，在占据这种条件的情境下，也绝对不会输。
我会揭露那个老师的阴谋，不仅是为了我自己，这垃圾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也肯定会对冰儿不利的。
我就这样，赖在地上，不去看任何人，也没有看那个老师的脸色。
他一定非常着急吧，心虚的无法自拔吧。
没过多久，冰儿的妈妈就出来了。
应该是打我骂冰儿撒了不少的气，她现在看上去冷静了许多。
这样的话，我们两方都恢复了正常，就可以好好说话了。
“那个，冰……”
“我女儿的名字不是你这家伙配叫的！”
她冷漠又愤怒的声音，给我带来了冰火两重天的恐怖感。
我打了个哆嗦，连嘴唇都打着颤。
“现在，打电话让你父母过来，我有些话要跟他们谈。”
那个女人，就这样高高在上的看着我。
那副将我鄙夷到物种底层的蔑视眼神——从中完全的明白了，对方拒绝我的一切解释，拒绝我和她的一切交流。
我已经，不被当做人来看了——。
这种感情，强烈的刺激着我。
非人类的心，被轻而易举的刺痛了。
非人类的灵魂，就这样狠狠地贯穿了。
回头看向周围，被吸引过来吃瓜的邻里，用责备的眼神看着我。
突兀的，脑海里掠过了以前的事情，那是，在医院里对老师说出冷血之语的第二天，进到教室里后，全班看向我的眼神……。
脑袋一片空白了。
…………
人类真的是一种非常严格的生物。
不管你之前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做过了怎么样的努力，只要在一个特别的时间犯下了错，就会被完完全全的否定掉。
自从那一天后，我被当做了妖怪。
这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就算用‘他还是个孩子，不懂’这些理由堵住大人的嘴，但对于同为孩子的我的同龄人，这种借口根本算不上理由。
老师的葬礼，也没有邀请我。
并且，在老师死去后，孩子们把老师死去的原因全部按在了我的身上。
被霸凌了。
被鄙视了。
只是因为我是没血没泪的非正常者，所以被大家讨厌，就算尽情的欺负，也没人会有意见。
——对于他们来说，这不过是常态而已。
……并没有憎恨他们。
倒不如说，我开始自己反省自己了起来。
因为仔细一想，没错，一切都是因为我是个不正常者的冷漠话语，事情才会演变成这么糟糕的一幕。
我是一个怪物。
是个不正常的，没血没泪的妖怪。
因为还当自己是个孩子，认为自己可以和那些正常人一样表现出自己的情感——结果就是这样。
怪物就应该拥有怪物的自觉。
我幼儿园时期被欺负了很久，那个时期，大家都没有用看待人的眼光注视着我，就算是大人，也只是沉默不语的看着我，他们的眼睛中透露出责备。
那可以说……不、老实说吧，这就是我的心理阴影。
——所以，我再也不想要这种经历了。
……
…………
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跑到了外面。
躲在了树丛的旁边。
当然没有穿鞋，就这样使袜子脏兮兮的，我的脚也变得很疼了起来。
——但是，我完全没有去想。
甚至连喊疼的余力都消失了，就这样发瘫倚在墙壁上。
我逃跑了。
很干脆，如那个垃圾老师的想法逃跑了。
事实上，应该据理力争的。
不应该逃跑，据理力争才是正确的。
但是，究竟是怎么样的呢？
我已经完全没有头绪了。
只是想着那些人的目光，只是浑身发抖着，什么东西怎么样了，完全没有头绪。
什么都不愿意想了。
我随手摘下一片叶子，撕个粉碎。
但是，事实上，事情还没有解决。
我没能解决任何问题，冰儿可能会收到伤害，这件事要是传开了，我就完了。
没错，我得回去。得见冰儿妈妈才行……
回到冰儿家，去见冰儿妈妈……
冰儿知道那件事后，也会用那种眼神看我吧。
完全不听我的解释……
可心的话，也会放弃我？
不，我这种人的话，根本就不会有人相信我吧。
“……呕——”
就这样想着。
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
——那之后，我还是没能回去，从垃圾桶捡走自己的鞋子，灰溜溜的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