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冢附近的内环城出现秽兽,造成近三百人伤亡的消息已从山脚下不胫而走。刀局刀师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治安压力。
秽主不断侵蚀着整个浊国的外围,前线战事已是勉强维系。此时在国家的心脏部位出这种消息,定然会使整个浊国人心惶惶。但即便如此,浊国也已拿不出额外兵力去维护治安了。
拂晓刀主默默地站在窗前,从楼头俯望浊国内环城的城区,心里卷起纷然杂绪。
内环城里收容的民众越来越多,而刀师却被战争消耗的越来越少。三家名族间又勾心斗角,自己本已隐居刀冢,不问世事,可亲徒儿因变去世,亲徒孙又成了秽主……他不得已,只好临危受命。
光秃秃的脑门儿在渐垂的落日下泛出光泽,一双老眼微含烛光,似乎想努力照亮什么。终于,他慢慢地转过头来,把目光投向病床上的金发少年,又转过身去。
拂晓刀主以多年经验判断,眼前躺着的确实是人类……不过好像缺了些人该有东西,又多了些人不该多的东西。正沉吟间,有人敲门,
“前辈,是我。”
“进吧……”老者的语气显出一丝疲惫。
于是一前一后两人走入病房,那个下级刀师依然跟在云脉后面。
“刀脉有问题吗?”
“确……确实有些异样,知秽者观测出了前两天的异常波动,和这小子出现的时间大体一致。”云脉一边说着,一边瞥向病床上尚处昏迷的少年。他不明白拂晓大人为什么会对这个杀人毁屋的犯人手下留情,还用最好的医师去施救!按浊国内的法度,这样的人是要受极刑的!
拂晓没有回应,尚自沉吟。望着老人的背影,云脉按耐不住,终于说到:
“恕属下直言,此人来历不明,又犯下如此大案,也该明正典刑,奈何……”
碍于拂晓的面子,他没有说下去
“这点我当然知道,可你没看到那把刀吗?”拂晓依旧望着窗外。
云脉脑海中猛然浮出那柄钢刀的寒光,内心一阵激动,不由得脱口而出:
“荒,荒唐!难不成他还成了刀主!?岂有此理!”
“把刀给你?你能用得了他?”拂晓反问道,
屋里顿时静了下来……
“至于刀脉的事,让知秽人再多加派些人手,轮班工作,全天监视刀冢。”
“是……是!”提到那把钢刀的事,云脉不敢再多提看法,因为最后必然扯到拂晓老人的身上……
刀主如若不是身亡刀断,在百年毕命时,需要将自己的刀插上高岗,日后择人而与之。死后也只能以刀为碑,葬于刀下土地,化为刀冢的一部分,支撑着刀冢的灵力运转。而他拂晓,在担任了百年的刀主后幸存下来,将拂晓刀传给了后来的刀主圣婴,本该是少有的功德圆满。奈何圣婴所托非人,将那把传说中的天启刀给了天启!现在他的徒儿因徒孙而死,他的拂晓刀也不能再认他,在圣婴死后便一直孤零零地插在刀冢上,直到被这个少年拔起。
拂晓之所以成为暂代的刀主,是因为百年的刀主生涯使他在三族之间颇有声望。云脉等辈都敬他。但拂晓个人的晚景,实在算得凄惨。他无儿无女,唯一一个视如女儿的圣婴还偏偏被自己的亲徒孙害死……这段往事,如能不提,最好还是不要多嘴。
云脉暗自思忖着,未见拂晓继续发话,正要回身出屋,突然又被叫住:
“还有件事,可能需要你的协助。”
拂晓终于转过身来,云脉正疑惑间,老人说到:
“现在的人手已经紧张,这样下去,恐怕迟早要出问题。我欲将城内的几家学塾合并一处,多招生员,再增派些精锐刀师和术士做讲师,以做后备。不过这也需要你们几家的同意才办得到……”
云脉想了一会儿,暗自琢磨着拂晓老人的安排,这样安排自是为整个浊国着想,可城内几家学塾本已良莠不齐,要么清一色的三族子弟,要么都是普通平民或是混饭的无赖,若是骤然合并一处,这摩擦肯定是少不了的。想到此处,不禁面露难色,
“我知道你的难处,不过现在已考虑不了那许多了。大难当头,你们三家总要迁就一下,莫要因小失大。”
拂晓老人说得语重心长,
“前辈放心,族长向来秉公持正,我虽做不了主,但我们云族当不会给您拖后腿,只是其他两族如何,我实在做不了主。”
拂晓老人点了点头,对他的回答表示满意,目光瞥到云脉身后那个一直沉默的黑衣刀师,徐徐说道:
“你也留下帮忙吧……”
黑衣刀师一怔!终于张口到:
“我只是被派来传话的,前线战事紧,我……”
“鹤龙那边我会去信,你一个下级刀师,听命便是”
拂晓老人突然蛮横起来,拂袖而去。走到门口时扔下一句:
“你也该回了。”
云脉不解地盯着面前的黑衣刀师,并不清楚拂晓老人的意思,可看着拂晓走出去,自己又要事缠身,无由驻足,也便跟了出去。
黑衣人带着面罩的脸上只露出木讷的目光
……
“哈哈哈……怂包。”老爹在炉边一边锻钢,一边取笑楚明。楚明正换着一条青布裤子,地上还摊着他刚刚脱下的那条,裆部已经湿了一大滩。
“你,你……你试试,刀冲你脖子削过来,你不怂!?”
“不怂,当……当……当”老爹打铁打得起劲儿。
楚明一边提着裤子,一边走出锻铁屋,背后听得一句:
“臭小子,把那骚裤子收起来!让我洗吗?”
“不收,这裤子我不要了。”楚明回得很干脆……
背后的打铁声停下了,
“你装什么阔!小时候尿了不少裤子了,也没见你扔啊!”
“这件不一样,这件太晦气,还窝囊!”楚明头也不回就要往外走。
“楚明”老爹这声叫唤虽然声音不大,但中气十足,硬是把楚明定到了地上,一时竟忘了怎么贫嘴!
“……你要是这个样子,别说刀师,锻刀你也锻不了的,赶快学门别的手艺过活吧。胆小鬼锻的刀,长久不了。甭管是使刀的,还是锻刀的,都得有一股劲儿。你以为你胆小,当不了刀师,就当得了刀匠?你别忘了,你要造的家伙……可是得在战场上正面磕打的!”
……当,当,当,身后又响起坚韧的打铁声。
这句话正中楚明下怀,自己的脆弱头一次被别人扒了个干净,扒得人还偏偏和他低头不见抬头见,心里一窝火,也没说话,直接蹿出了屋。
老爹用握住湿毛巾的手拎起通红的刃面,顿时发出一阵嗤嗤灼响……他又自言自语道:
“还差些火候……”语气中却透着得意
……
楚明在街上吊儿郎当地走着,心里仍萦绕着老爹的话音,时不时地皱眉。走至半路,忽然看到迎奇迎面走来,看样子是放学了。
“唉!愣子,这下假期可长了吧?”楚明离着老远打起招呼,大声叫起自己给迎奇起的外号。
迎奇抬起头看了看,又低下了头,继续往前走,说道“长着呢,传闻能有个一年半载的了”
楚明一阵大喜,却发觉迎奇闷闷不乐,待他走到身前,便拍了拍他肩膀:
“怎么了,这么好的事儿还不痛快?”
“听着上面的意思,开学后要重分班,搞不好还要重分学塾……我这才刚混个脸儿熟!”
或许也是累了,迎奇的抱怨显得无精打采。
“熟什么熟……老子压根儿就没熟过。”楚明显出一股不屑。转念一想,这处学塾离自己这么近,要是分得远了,以后还真不方便,于是也不禁愁从中来。想来想去,又拍了拍迎奇的肩膀,说笑道:
“没事儿的,你到哪儿我都能找到你。”
一边说着,一边和迎奇并排朝迎奇家的方向走去,迎奇半天没回话,好久才憋出一句:
“阴魂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