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楚明扑了过去，跪倒床前。
楚明爹的伤口虽然不深，但划遍周身，失血已多。朦胧之间听到楚明的声音，急着说话，便上提一口气，却又咳嗽不止。费了半天劲，也只是哼哼唧唧。
楚明把耳朵贴到老爹嘴边，但听得一个“刀”字。
“你……你放心，刀铺！刀铺我会守好的。”
楚明爹闻言摇头，把右手扔向不远处的墙面。楚明顺向看去……一把还未上柄的钢刀斜倚楼墙，正借着窗外暮色幽幽泛银，刃底卷了几圈白布，算是护手。
“你……你收了他，练刀。”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楚明却没想到，老爹在垂死之际也不忘逼自己！惊讶之间，一时无语。
谛听见此情景，不由得长叹一声。他和若曦此时远远地站在一旁，以防楚明爹伤体恶化，看到楚明爹如此强硬，不禁说到：
“楚落英……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老样子。固执……”
话还未说完，楚明爹突然破口大骂：
“滚球，我在跟我儿子说话！楚明，你哑了吗？”
这几声暴喝运足了力气，吓得楚明登时一怔。他没料到老爹会对知秽门的术主有如此态度！“楚落英”的名号更是闻所未闻！只见老爹面色凝重，意志坚定，楚明断然不敢拒绝，只得垂下头去。
“你……你个臭打铁的，胆敢如此无礼？难道……”云若曦厉声喝问，却被谛听出手止住，侧头一看，却见谛听微微摇头，不发一言！
落英瞥了瞥站得远远的二人，不再理会。又看看眼前的楚明，见他正耷拉着脑袋若有所思，显是底气不足……可行将消殒之际，自己再不能如往日般呵斥打骂，于是不禁苦笑道，
“楚明，不是我逼你，我楚落英……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若真……真不愿做刀师，就答应老爹一件事，老爹……死也瞑目了。”
看着老爹奄奄一息的样子，楚明在心里默默自责，连忙点了点头。
“这刀……是一个叫匠真的人……给我的，实际上却是给你的，只是当时你还年幼……他嘱托我，将这把刀传给你，把你培养成名震刀冢的刀师……可现如今……”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楚落英的话，楚明握紧老爹的手，好久才听到平复的气息，楚落英艰难地说着：
“现如今，你有……自己的主意……那就当替我楚落英……还了这笔债，找到他，原物奉还。”
落英说到这里，双瞳忽然紧紧盯住楚明，目光如火，似是一触即燃。
楚明的情绪似乎被这团火点燃，毫不犹豫地冲老爹说：
“您放心！”
一闻此语，楚落英一直紧绷的脸突然间释然了。他把视线移开楚明，沙哑地笑着，冲着天花板不停地笑着，似乎要在一笑之间尝尽浊国边地的往事。昔日里西云馆内推杯换盏的诸位兄弟浮现眼底，他不禁嗓中生渴……哦！三哥朝他敬酒了，这怎能不应！于是举起酒盅一饮而尽，边地烈酒在他胸中炸出一股野火，燃尽此生腌臜，恍惚飘摇欲飞。
一股热血涌上喉咙，泼了出来。
“爹！”
谛听急忙抢上前去，推开楚明，按住落英胸口，回首对若曦大喊：
“快去，去楼上多叫些人手来……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死了！”
“是！”若曦火速出屋，楚明正从地上踉跄着爬起。
“我……我该做些什么？”
“你什么也做不了，别担心了，快回吧。”谛听一边说着，一只手使劲捂住落英胸口。相接处发出隐隐蓝光。
楚明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老爹，发现他右手仍撇向那个东西……那柄略显孤独的刀。
于是他默默绕过铁床，走到窗前，拿起钢刀，打量起来，一杆刀影遮住半边脸颊。一股内疚突然涌上心底，他后悔刚才那片刻的犹豫，对练刀的犹豫……他究竟怕什么呢？
借着窗外晚暮，楚明一只瞳子泛出火色，另一只瞳子却只有冰冷的刀影。
“切记呀！”床上的垂死之人发出游丝般的声音。
楚明更不答话，只是回身向谛听一跪，
“请您务必救他一命。”
一幅五体投地的架势，摆在谛听面前，
“快走，不要让我再分心了！”谛听额头上已渗出细汗。
楚明只得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屋子。那柄秃刃缠着一条白练，系在腰间，也颤悠悠地飘了出去。
沿着刚才那条曲折回旋的长梯，楚明快步下楼，却早已无心窥探这木楼内的风景……
“我是个胆小鬼么？我会一味逃避吗？不会！绝对不会！”楚明一边走着，一边自言自语。
心里卷起汹涌的波澜，脚下的台阶不禁加速推展，转眼到了门口，摆脱楼内那压抑的幽暗，抬头一望，已是漫天火烧云，
“哟！名人啊……那不是楚明吗？”
远处一人呼声甚高，明摆着是说给自己听的。楚明寻声望去。只见几个学员正从北面晃晃悠悠地过来……这个架势楚明见过多少遍了，像是来找茬儿的。
这几个人十分面生，也不在本班之列。但个个人高马大，瞳色泛绿，一看就是边地人。为了补充刀师，这处名为“刀缘”的古塾旧址被迫向各地人开放。不论出身地域履历，只要是在年龄许可内，都可进入刀缘学习。所以上至贵族名士，下至无赖死犯，都汇集于此，组成了学塾内部各异的风景。
“什么名人，胆小的废物一个，我看过他使刀，屁都不是！只是运气好了点儿。”旁边一人赶紧助势。
楚明见惯了这种挑衅，不会被轻易激怒，于是更不理会，径直走开。
楚明会打抱不平，即便自己弱于对手；楚明不愿服输，哪怕对手是贵族名士。
楚明不是个懦夫，否则他不会打抱不平，不会死不服输！对的，他是可以握刀的，不管他有没有这个资质，却绝对有这个勇气。如果出刀相抗是必然，他楚明不会胆怯。想到这里，楚明握紧了手中那把钢刀。
“真的吗？”
一个沧桑的老者之音从心底里异常清晰地飘出！楚明心中一怔，止住了脚步。
“打抱不平，是怕不平；不愿服输，是怕输。”
楚明被吓出一身冷汗，不明白这声音怎得知晓他心事？！
“到头来……你所谓的出刀相抗，也只是懦夫走投无路。然后再把自己装饰成一个勇者……借虚假的勇气，维持一时心安。可说到底……”
楚明已被这几句话逼得透过不气来，
“不过是以头插地的鸵鸟而已，”
“放屁！”楚明一声暴喝，把远处几人惊得一怔，几个人对着楚明这边又骂了几句，朝他这儿靠拢。可楚明早已充耳不闻了。
“你们追求心安的方式像极了……哪怕最后死在这种心安里。”
“你他妈谁！”
几人一听楚明如此发狠，不禁斗心大起，刚才那人也嚷道
“听好了，东陲百人斩，危刃就是我！要比比吗？”
楚明却哪里顾得上他，只是愣在原地，早已心神大乱。六神无主之际，又听到
“我是谁不重要，你是什么……才重要。眼下就有个机会，你还想躲么？”
“正好！”
楚明大声回到。
危刃先是惊得一怔，而后更不答话，抽刃在手，快步逼向楚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