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哐朗朗……凌源城门重重合上。
虽是正午时分，凌源城依旧禁行。
除了城内百姓出外务耕时暂放城门，且规定时段，其余时间一律不通。城门守卫严格盘查每个入城的人，无城内具文者，不得入内。
但今天不同以往，凌源城主乌弓开完了朝会，带着几位家臣在正午时分从正西门策马奔入，一路扬尘而去。两侧八名西门卫合紧大门时，街上余尘仍合着午阳……纷纭未散。
远处望山塔，像一柄混铁铸成的利剑，扎在城中。黝黑的墙身在日光下散着耀眼的白，直直望去，会刺得人视野泛红。乌弓在马背上微倾着身子，看着渐渐变大的“利剑”，按耐不住嘴角的一丝微笑。
“驾！！”
啪的一声甩鞭，身后几匹马顿时被甩出好远。
“城主这么着急干什么？还怕老王变主意不成？”
紧随其后的秃头武者身披豹皮，右脸带疤，狠狠地抽了一鞭，却还是追不上乌弓的良驹。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变则生乱。这不也正和你的性子么？”
说话间，搭话的人已打马向前，追到和他并列的位置。此人面如冠玉，风神飘洒，一身褐袍，似是道骨仙家，与他形成鲜明对比。
“哼哼……就你知道得多？”
“比你多一些！”
“少拌嘴……快些跟上！”后面一骑一溜风地超过二人，扎向前方。三马并驰的小道上，顿时尘土飞扬。此人一身黑色，倒最像乌氏族服的打扮。
“驾……驾……”
催马之声合着响蹄交驰道上。
乌弓如一只乌色劲矢，现在正径直贯向乌宅。身后催马声时远时近，让他依稀想起幼时在平原上与老王跑马时的事。当时他的乌风还是头小马驹儿……
“乌风是头好马，你是吗？”
老王摸了摸小乌弓的头，周遭一干将士瞅着骑着小马驹儿的小不点儿，咯咯直笑，里面还有他父亲。
“我……我……”
小乌弓低头摸着乌风的马鬃，
“我不是吧……”
“哈哈哈，我看你是，别信你爹的！驾！”
老王扬起一阵尘旋儿，临走时瞟了一眼乌弓的父亲，乌号，他当时是老王帐下最得力的战将。乌弓……是乌号的庶出子。
乌弓马上要告诉老王，他当时的预言，是对的。
铁皮门一开，一骑当先的乌弓蹿入其中，其余三位家臣紧随其后。进了几重大门，终于看到正堂上立着一位白发飘飘的老人，身裹黑布，头戴布冠，也正望着乌弓一行人，似是很久以前就在盼着了。看到远远走来的乌弓，老者深鞠一躬，
“守住大门，不许任何人进前！”
“是！”老者走起来健步如飞，
乌弓一边说着，快速掠过老者，直奔堂内一面高墙，霍地拉起旁边细绳，一块丈余的方形褐色木板赫然浮出。王畿山川形势被放大数倍，按在了上面。东三关以内的东部诸城被缀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点，将王城围死，一条醒目的大粗线拐了好几个弯儿，将凌源城附近的东峰、遥雅，临夷等畿东六城穿在一起，最终停在凌源城处。东三关附近的草原上则展出一弯月牙阵型，中心凸向王畿方向。
三位家臣随后趋入，瞪大了眼睛，盯着堂内地图。为首那位黑色袍服，散发披肩的大胡子家臣开口了
“城主这是要运兵了？是不是早了些？若氏那边还没消息……”
“不早了……屈竹是个急性子，搞不好现在已经开出王畿了。你飞鸽传书东三关的兄弟们，千万要挺住。给我半个月时间，浊国必得！”
“是！”
“不也、姚雷听令！”
“在”其余二人齐声应诺。
“今夜就随我出兵王畿！”
“是”
“乌铎！”
“臣在！”
“我们三人不在期间，凌源城和乌氏其余二城由你暂领。印箭也由你代管”
“领命，”
乌弓并不回头，慢慢凑向地图，最终停靠在王畿北侧的一部分城池前，
“只是这若氏……葫芦里究竟埋了什么药？与我若即若离。既不捣乱，也不合作！”
“莫不是在观望？”乌铎在一旁提醒，
乌弓在图板前来回踱步，低头沉吟。若氏控制着北通方藩的唯一一条通道——“贡路”，是乌族不得不拉拢的地方大族，实力不再乌族之下。他多次遣使相通，使者们却只是被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合掌浊国的大计一直不得正面回复。为此，乌弓还特地在北面设了一支伏兵，以防万一。
“我也放心不下……若氏之志不小，更得方藩要道，与通商贾，尽得其利，民富兵强。可事到如今，只要我拿下王畿，得了麒麟血，想必他也不敢与我为敌。再加上畿南、畿东两侧势力，他怎敢放肆。”
话音刚落，乌弓重重一拳砸向图板，咣咣颤响不绝于耳。
……
恰在此时，远在畿北的若夫却打了个打喷嚏，不得不弯下腰去，停止南眺的视线。一身银白色的兽绒衣抖了记下，带下几片雪花。
“父亲快下城吧，别着凉了。”旁边一位银袍将军顶盔冠甲，左手轻抚老者的后背，右手握住老者的右手，将他轻轻搀起。
“羽儿不用担心”老者拍拍儿子的手背，直起身来。
漫天雪花在城门外时若浪卷，时若云散，合着风声的呼号，在谷口变幻生姿。二人身下的城门刻着被冰雪冻结的两个如刀大字——“北关”。
少年将军叹了口气，“您年事已高，何必来看边关？有儿臣守着，您还不放心？”
“乌……乌氏兵锐，你又不知深浅，年少轻狂……”老者看着远天裸土地上白茫茫的一线，喘了一会儿。
“万一开关出战，怕会中计。”
“这可恨的乌氏！”若羽一掌拍向城石
“一边连派特使示好，一边又盛兵陈边，态度模棱两可，其心可诛！”
“哼哼……”若夫冷笑一声，
“儿啊，我们不也一样吗？”
若羽一阵沉默，若夫继续说下去，
“你大哥的信，雪雕已经送到了。信里面说……朝堂之上，大半乌党。老贤王……怕是有倾国之危。”
“那既然如此，您为何不果断联盟？乌氏开出的价码……也不错嘛！”
若夫看了看儿子，挥手向西南方指去。若羽却皱起眉头，不解其义，
“幼麒仍在，翠氏仍在。”
若羽似乎恍然大悟，说到，“亏您老还不忘幼主，也不知大哥会怎么想。”
若夫则哈哈大笑。也只有他这个小儿子若羽，才让他有这种笑意。若氏诸子中，若羽虽然最为勇武，也最为愚直。
虽然并非故意，但说出刚刚那八个字时，老者自己都感觉到，深沉的话音里面……其实没有一丝敬意，更像是道出另一个“价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