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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月离开我房间十分钟之后,怀特先生打来了电话。
我正在床上躺着,想着月对我说的话。
‘汝果然没办法成为琉璃的力量。’
是月在期待什么,还是我在期待什么呢?
“怀特先生,能和我说说月的事情吗?”
“感兴趣吗?不过即便你不感兴趣,我也会和你说一说的。这通电话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和你说一说有关月的事情。”
“能讲到什么程度呢?”
我翻了个身,换另一边耳朵听电话。
“这我也不太好判断,看你的接受能力吧。”
怀特先生顿了顿声,随后继续讲道:
“接下来我所说的话,并不是觉得有趣才讲。以下有关月的话题,都是真的,至于你所疑惑的地方,你也没有必要提出来。能够理解到什么程度,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嗯,我知道。”
似乎是在整理话语,少顷,他才继续说道:
“‘月’是他在组织中的代号,但他并不像我一样,还拥有自己的名字。月就是他的名字。同时,他也是组织里最强杀手锏,实力强大到令人汗颜的境地。虽然不想承认,不过月的实力,要远远超过我。用一个恰当的比喻,应该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连‘智勇双全’的怀特先生和月相比,也是云泥之别吗?”
“如果我现在能顺着通讯电波到你身边的话,我一定会揍你的。”
干嘛生气啊,我有说错吗?
“因为没办法过去,所以我要继续说了。”
怀特先生假咳一声:
“不过,月虽然是组织中的成员,但他只会听琉璃一个人的话。只有和琉璃有关的事情,他才会去做。一切对琉璃有害的事件,他都会第一时间出面解决。之前找到你的那些人,就是被月收拾掉的。”
所以她才会说‘你什么都做不到’,才会说‘你无法成为琉璃的力量’吗?
“但正因为他足够强大,所以也足够危险。”
“危险?”
“嗯,没有人能够控制住他,他随时可能暴走也说不定。”
因为太过执着于‘某一件’事,神经就会绷得太紧。
物极必反。
“有了月,基本上可以排除外敌对琉璃和你的侵扰了。但是,这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引爆。”
“所以,我得小心一点嘛?”
“小心也是徒劳的……虽然我想这么说,但连那个琉璃都能被你改变,想必月也会被你的某种特质‘说服’吧?”
“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没有啊,我们在很认真的说有关月的事情哦,我真的是这么觉得,所以才会建议上头让月出面保护你们。”
这是故意的?
“那么,有关月的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谢谢。”
我刚刚想挂断电话,听筒里便传来了一串‘等等——’
明明是个外国人,舌头倒是很顺。
“还有什么事情吗?”
我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现在已经0点了,再不睡觉的话,明天可就没办法早起做饭了。
“有事情,所以别挂电话。”
怀特先生的语气变得弱了许多:
“是有关慧心的事情。”
“想让我做什么吗?”
“我想想啊,可不可以在慧心的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呢?总觉得,我的行动让她误解了。”
“误解了?那个不是跟踪偷窥狂吗?”
“不是,不过我现在这么解释,肯定会被当作掩饰的。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需要继续留在她的身边才行。”
“死缠烂打可不是最佳的求爱方式哦。”
“死缠烂打才是爱的最强表现形式,况且,我也并非全都出于私心。”
“怎么讲?”
都成了跟踪偷窥狂了,还不是私心吗?
“这还不明白吗,她可是少数的,知道琉璃的外人哦。而且,她又和你的关系很近。随时遭遇危险都不为过。”
“所以,怀特先生是为了保护她?”
“但现在,我被当成偷窥狂了,想要靠近她恐怕不容易。”
我觉得,怀特先生说的有道理,被卷入到我们的事件当中,慧心也会有遇到危险的可能。
怀特先生补充道:
“她现在还在调查琉璃的事情,恐怕,这也是她引火上身的原因。”
“还在调查吗?”
“嗯,虽然现在还没有调查出什么,但擅自调查确实不是好事。”
怀特先生叹了叹气:
“慕暮,你能告诉我慧心她这么做的理由吗?”
“为什么会问我,这是慧心的事情吧?”
“因为慧心所做的事情,都是围绕着你的。”
我知道,这很明显。
我和慧心之间发生过很多事。有很多我记不起来的事情,也有我至今为止无法忘记的事情……
为了保护慧心,我决定稍稍对怀特先生‘坦白’。
“慧心她,一直都对我抱有歉意。”
“歉意?”
“之前,我经历了一起事件,导致我失去了过去的记忆。那件事,好像和慧心有关。”
“……是这样吗……那么,你有记起什么来吗?”
不是在问慧心的事情吗,为什么话题会转移到我的身上了?
关心我?
……
总感觉有些异样。
“事件发生之前的记忆,至今为止也没有恢复。所以,慧心才会自责吧。”
“我能理解。”
详细的事情我也不清楚,因为我从医院里醒来的时候,慧心并没有出现在我的身边。
“那你怪她吗?”
“本身就一点儿过去的记忆都没有,又谈什么责怪呢?再说,我能够重新站起来,也多亏了慧心。”
感激还来不及。
“我倒觉得,你还是表现的责怪她比较好。”
“啊?何出此言?”
“不管事情究竟如何,如果慧心一直在意,那你无意义的宽恕,对她而言反而是枷锁。试着去‘责怪’一下她吧,很有可能她就会放下心结。”
每一个人看待事情的理念都不会完全相同,都不会被轻易改变。
慧心是那种很要强的人,即便我没有以前的回忆,但失忆后的这些年,我也能看出她的要强。
“还是说,你其实是在意的,本身就是不愿意宽恕慧心呢?”
怀特先生的话,让我有些失措。
我心里的声音,从来没有责怪过慧心。
但听了怀特先生的话,我也开始怀疑我自己的心情了。
“总之,这也关乎慧心的安全,所以你也要考虑清楚。”
“嗯,我知道了。”
慕暮先生挂断了电话。
原来,自己的心情,自己也没办法彻底理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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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眼的金色长发,成熟中却也带有童稚的微笑。
是花火。
我身处于一片白色的空间中,花火就站在我的面前。
“干嘛这么惊讶啊,我说过了吧,我不喜欢你一直迁就我。”
这句话结束,白色的空间便被替换成之前居住的小居室。花火坐在窗前,而我则是站在书架旁边看着她。
“你总是这么迁就我,会让我觉得内疚的哦!”
我想要说话,可却发不出声音。
我想要触碰她,可我只能站在原地。
我知道,这是有关花火的回忆。
这些话,她曾经和我说过。
应该是有一天,晚饭刚刚做好,她看到做好的菜,便对我提出了质疑。
她说她不喜欢这些菜。
我记得,我立刻就倒掉,准备给她重做。
但看到我这么做之后,花火原本微笑的脸,反而凝重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迁就我呢?’
为什么?我也说不上来。
可能,我害怕你会离开我吧。
“别这么迁就我,我会愧疚的。”
苏醒过来的回忆,和怀特先生的话对应上。
这时候,花火却来到了我的身边。
她缓缓伸出手,我以为她要触摸我。但下一时刻,她却掐住了我的脖子。
“没有能力的人,怎么能保护琉璃呢?”
呼吸变得困难,仿佛凝固起来一样。
接着,眼前的景色便转变了回来。
这是我的房间,月光刚好透过窗帘的缝隙进入到我的身边。
我躺在床上,而棉被上,坐着一个银色的闪光。
笑的有些狰狞。
月的右手握着短刀,白色的汉服,银白色的长发,亮银色的短刀,在银色的月光下,化为一体。
月骑在我的身上。
“妾说过,妾会在汝能够看到的情况下观察汝。”
短刀反射的光芒,正好划到我的眼睛,我想要伸出手阻挡。
但下一时刻,刀光便消失了。我所能感受到的,只剩下极限缩近的精致脸庞,和略带冰冷的刀刃。
刀就架在我的脖子旁边,月的脸和我也近在咫尺。
她仿佛扑在我的怀里一样。
笑容早已不再典雅,反而有些病态。
危险这么快就来了吗?
“怎么样啊慕暮先生,可否让妾杀死呢?”
刀刃有些陷入到皮肤里,突然窜上来的恐惧感也险些表露出来。
“这还真是突然啊,不是说会保护我和琉璃吗?”
“前提是汝能成为琉璃的力量。”
今天的考察,就是为了探究我的力量吗?
“让你失望了?”
“啊,之前妾也说过了,妾无法理解汝的做法。”
“但这和杀我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有关系哦!”
病态的笑脸再次降临,月说道:
“汝拥有改变琉璃的力量,明明应该成为宝玉,去完成只有她能完成的事情,但她却放弃了。她想要变得普通,仅仅因为汝的存在。”
“我倒觉得,那是因为琉璃自己希望变得更加普通吧。”
错误与正确,不应该被认知束缚。
琉璃比我们还要懂得这个道理。
“那只是汝这种没有能力的人,对无奈的辩解罢了。只有没有能力的人,才会寻找这种理由逃避。”
“不对,不是逃避。因为这不是自己心中所期待的未来,所以琉璃才会放弃特别,变得更加普通!”
“但是,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改变自己的。琉璃的转变,也是因为汝。”
因为我?
“汝给琉璃创造了撒娇的温床,原本就对自己的存在有些疑惑的琉璃,在温床上感受到之前无法理解的东西,所以才会选择变得普通。”
“不对!”
不对!这种说法不对!
我想要继续辩解。
我想告诉她,由心而生的情感,是不会被轻易左右的。
我想要让他知道,改变并非是被他人干扰而产生的结果,是因为你自己在期待。他人只是你改变的助推器。
但我却没有说出口。
并不是因为刀刃在我的脖子上,而是因为梦中和回忆中,花火的话。
‘你为什么要迁就我呢?’
月的话有错吗?
就常人的观念来说,月并没有说错。
“哪里不对?汝为何不说出来?还是说,汝根本无法找到借口?”
“是啊,对于你来说,这也许就是借口也说不定。”
“承认了吗?汝一直承受着普通的自己,那是因为汝的极限只能是普通。但汝却用这份普通,改变了本应该闪光的琉璃。可接受了改变之后,汝却什么也做不到。连守护这份改变的能力都没有。”
我没有办法用我的力量保护琉璃。
我能给的,只有普通。
“汝也不能担保,这份普通究竟能持续多久。汝只是在不负责任的迁就而已!”
“迁、就……”
只能够付出自己的爱,仅仅只是迁就吗?
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支撑重要的人,我的做法才是不负责任的吗?
“妾好像说了太多的话。”
月微闭双眼,额前的银发滑落到她的眼前。
“汝是爱着琉璃的吧,是想要给他足够的普通吧?”
“对,我……”
“那么,汝就坦然接受死亡吧。”
“……”
她再次微笑:
“既然汝拥有改变琉璃的能力,那么对于琉璃而言,汝的存在就是特别的。虽然妾完全不知道特殊在那里。”
我并不是特别的,我……
“所以,如果汝在这里死亡的话,琉璃会变成什么样呢?”
“等等,你……”
“永别吧,慕暮先生,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天相识。”
不行,我得动起来。
我不能死。
承担着失去的过去,也承担着琉璃对于普通的向往。
我不能死,我必须活下来。
刀刃已经嵌入到脖子里,冰凉的感觉,也变成了丝丝疼痛。
不行!
给我动起来!
颤抖的手臂总算恢复了知觉,我想要伸手推开她。
“给我住手!”
就在我想要调动全身力气的时候,另一个声音打破了沉寂。
“虽然知道你有可能会这么做,但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那缕金色的光,开始向我们这边移动。
看到琉璃的月,右手的刀也稍稍收回。
当琉璃来到我们的身边,月脸上的扭曲,也转变为恐惧。
琉璃还是那张扑克脸,但微闭的双眼,很明显的在向外释放愤怒。
这种表情,我是第一次见到。
当然,这和那个‘普通’的琉璃,完全就是背道而驰的。
“如果你在这里杀死慕暮,我承诺,我会尽我所能全力摧毁你,然后,我也会选择毁灭。”
同样被月光照亮,琉璃的眼瞳也向外影射着冷酷。
月瞪大了双眼,非常惊讶。
“这么认真的琉璃,妾已经多久没有见到了。”
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
她坐起身,扔下了手里的刀。
“妾知道了,投降。”
调侃似的举起双手,然后把视线回归到我的身上。
“看吧,果然汝是特别的。”
她从我身上离开,琉璃则是伸出手,抓住了月的手臂。
“早些休息吧,慕暮。”
接着,她便引导着月向门口走去。
月一边跟着走,一边回头对我微笑。
这份微笑的真假,又是如何?
但果然,琉璃并不普通。
果然,我还是要竭尽全力。
迁就……究竟是对是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