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此刻，我们坐在河川旁边。不知是不是心里因素，总觉得傍晚的微风，把溪水的凉爽也送了过来。这个时候的凉爽，比午间在客厅里的更加恬逸。
有一种受到恩赐的感觉。
田间给人的冲击，不仅仅局限于视觉。即便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能见度也变得暧昧，但你仍旧会有别样的感觉。
已经有蛙声和蝉鸣了，这是在喧嚣的城市里绝对听不到的声音。
虽然还没有盛夏里来的热闹，但也能听出他们宣告‘热烈’的激情。现在已经这般精神，不知道盛夏的时候，会变成什么样。
嗅觉。是的，即便是初夏，鼻子还是会感受到很多宜人的味道。
像是刚刚翻过的泥土清香，叫不上名字的，初绽的野花，冒出土地特别的草叶……
你绝对不会感到厌烦，只有这点我可以担保。
把时间都充值到打游戏里，还真是有点儿浪费啊！
我深呼吸一次，果然沁人心脾，莫名的觉得精神被拔高了。
“对了慕沐，河川旁边的土地就是咱们家的吗？”
“对啊，这一片河滩就是自家的农田。其实除了这里原本还有一大片梯田，但老妈把那一片田租出去了，村里有一户人家承包了好多田，种植高产量的农作物。”
乡下的农业其实是非常有潜力的，听慕沐的意思，应该有人发现了这个商机。
“我刚才看到，咱们家的田貌似翻土了。”
“哦，春初的时候，父亲委托村长找来农机帮忙翻土的。翻土的妙处有很多的，像是让土地多多接触空气，还有分解里面的有害物质之类的，每隔几年，土地都会翻一次。”
这个我知道，翻过的土壤土质松软，透气性好，雨水很容易保留在土壤里，空气也能进到土壤中。另外，还能杀死隐藏在土壤深层的昆虫和细菌，帮助作物生长……
“虽然益处很多，但果然，最好的地方，还是土地的香气啊！”
就好像闻到这个气味，就等于回到了温暖的地方。
说是土地的魔力也不为过。
“土地的香气？我倒是闻不出来。”
“因为你一直在家里的关系吧，所以习惯了。”
“是那样吗，不过土真的没什么味道啊，只有下过雨之后，才可以闻到土的味道吧？而且也并不好闻，应该说有些呛鼻子。”
“别说这么煞风景的话嘛。”
“但真的不好闻。”
慕沐否定了我的看法，接着便从装着西瓜的袋子里拿出了带着保护套的西瓜刀。
“来吃西瓜吧，大哥你之前不是提到西瓜来着，这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中午的时候，母亲也拿来了西瓜。
“我们今天吃过了。”
本不想提这件事，但琉璃还是浇上冷水。
“阿姨有送来，所以我们不想吃了。”
“为什么是‘我们’啊？你不能代表大哥吧？”
慕沐开始和琉璃争论。
“我没有代表他，我只是说出了慕暮的心声。”
“谁也没说，中午吃过了，晚上就不能吃了吧？”
“西瓜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很伤元气。”
“那就让大哥少吃就好，你不喜欢就不要吃了！”
“但问题是，我很喜欢。”
因为西瓜很甜吧……琉璃非常喜欢甜的食物。
“哎？那你到底是想吃，还是不想吃啊？”
“我们中午吃过了。”
慕沐似乎拿琉璃没辙。
“那是在家里吃的吧？现在我们是在河滩，在河滩吃西瓜和在家里吃是不一样的，所以没有问题！”
“哎？这么说就有些牵强了吧？”
“大哥你闭嘴！”
我说的没错吧？
暗光下，慕沐一副‘怎么样’的表情，凝视着坐在我右边的琉璃。
琉璃转回头，但说话的对象并不是慕沐，而是我。
她面无表情地讲道：
“请切西瓜给我吃。”
“为什么对我说啊？”
“因为慕暮做饭好吃，所以切的西瓜应该也非常好吃。”
“切西瓜和厨艺扯不上关系吧？”
“但是弟弟切的一定不会好吃的，我保证。”
她侧过头，直直地看着慕沐，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冷冷冰冰的，让人无法读取她的情绪。
和她相处不久的话，在争论的时候看到这个表情，很容易就会挑起激动的情绪。
慕沐也不例外，他被琉璃的面无表情轻松激怒。
“你这表情是什么意思啊？是在说‘做菜不好的笨蛋，不管做什么都是笨蛋’吗？我要求解释！”
慕沐站起身，激动地质问琉璃。
“这是你自己的想法，并不是我的本意。但是，你竟然有这种觉悟，我应该表扬你。”
琉璃眼神呆滞对着慕沐拍了拍手。
慕沐握紧右手，似乎在发抖。
“我要忍耐。”
果然是在发抖。
“对面是小孩子，所以我要忍耐。”
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
好像有了效果，他挂起了笑容。
“因为琉璃是孩子，所以我不会和你计较的。”
“谁更孩子气，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吧？”
“……孩子气和孩子不一样吧，大哥也喜欢有孩子气的人吧？”
“我？为什么突然跳到我的身上了？”
拜托你们争论的时候，不要带上我，这样会让我左右为难的。
“总之，大哥他更喜欢孩子气的人，所以我孩子气也没关系，因为我是大哥的弟弟，所以没关系……”
琉璃冷讽道：
“刚刚弟弟你还说自己已经成长了，成长的意思就是身高变高了吗？所谓的蛮人？”
“我才不是蛮人啊！”
“被别人戳到痛处，所以就大喊大叫的人，果然只是蛮人。”
我知道你们说的‘蛮人’是什么意思，但是‘蛮人’的本意是指没有开化的少数民族哦，用词用错了哦。
不过慕沐似乎并没有在意词语本身的意思，而是纠结于词语的表义了。
他跺了跺脚，然后大喊道：
“我不野蛮，我那是男子汉气概。”
“男子汉气概，就是大声喊‘我不喜欢小丁丁’吗？”
哎？果然听到了？
那天慕沐在我房间里大声喊的内容。
提到月的事情，突然就失去冷静，然后大声喊道如上的发言。
说实话，我至今为止都不知道他这么说的理由。
慕沐睁大了双眼，好像想要把琉璃烙印在眼睛里似的。
接着，即便是暗光，依然可以看见他红透了的脸庞……
好像再次在头上冒出了蒸汽一般。
“听到了？”
“嗯，很清晰。估计阿姨他们也都听到了吧，自己的孩子竟然说自己不喜欢小丁丁，不知道阿姨心里会怎么想。”
琉璃挑衅的意味变得更加严重。
而慕沐则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突然败下阵来，接连后退两步。
好像世界末日一样的表情，慕沐嘴里呓语到：
“完了，被听到了……”
“振作啊，没关系啦，反正听到的人都是家里人而已。”
你好好解释一下，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这一定只是一个误会。
“对、对啊，只是被家人听到了……但是被她听到，果然还是很难受啊！”
别哭，男子汉可不能轻易掉眼泪哦，这本不是什么值得哭的事情吧？
虽然对自己的‘丁丁’挺不公平的……
“好了，冷静一下，没关系的，琉璃也不要乱说话了。”
我赶忙帮慕沐说话，琉璃也好像老实了下来。
我拍拍慕沐的肩膀，帮他打气，他这才回过神来，视线也聚集在我的身上。
“听、听大哥的好了……”
然后俯下身，并把西瓜刀的保护套去掉。
“我来切西瓜。”
说完，他便小心地把西瓜切成两半。然后从其中一半切下一小块，递送给我。
我接过西瓜之后，他再次动刀，再次切下一块，然后来到了琉璃面前，并且递送给她。
琉璃冷冷地看着慕沐，但最后接过了那一块西瓜。
“孩子气的你，还是要冷静下来仔细分析一下自己的处境。”
还不忘再次讥讽一句。
“孩子气也没关系，反正大哥也会迁就我的。”
琉璃刚想咬下一口西瓜，听到慕沐的话，却停了下来。
她站起身，来到了慕沐身边，依旧是板着脸。
“因为慕暮会迁就你，所以你从来没想过让自己成熟一点吗？”
“……那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很严重。”
琉璃眼睛都不眨，威严更加毒辣。
“我不会否定你的孩子气，也不会责怪慕暮的温柔，但是，如果你想要让慕暮一直迁就你，然后给慕暮添麻烦，我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为什么啊，为什么你要这么认真啊？”
“因为我需要慕暮，我想要帮助他，我想要让他更普通，我想要让他更幸福，我的理由有很多。你想要听完吗？”
慕沐似乎被琉璃的气势完全压制住了，想要说话，但却表达不出来。
他紧紧地低着头，任凭琉璃的语言压制。
停顿了几秒钟，他才小声地讲道一句：
“大哥，这次你回来，也是因为这个孩子吗？”
声音很微弱，我知道他想得到什么答案。
但隐藏真实不一定是温柔，我不能那么不负责任。
我回答道：
“是，因为琉璃……也是因为我自己……”
“那如果那孩子离开了，你也会离开吧？”
“……是那么回事，但是……”
“我知道了。”
慕沐抬起头，寂寞地笑了笑。
“对不起，我给大哥添麻烦了。”
果然，到了最后，还是哭了出来。
只不过，这个泪水不是因为琉璃的话，而是因为我的回答。
他再次俯下身，把西瓜全都切成碎块。
可能是因为力气的缘故，切的并不工整。
然后他拿起一两个小块，拿到了琉璃的身边。
但因为手里还握着西瓜刀，所以动作稍微有些危险。
就在他伸出手，准备把西瓜地送出去的时候，我的身边闪过一阵风，接着，本是三个人的河川旁边，多了一个在夜晚里也非常耀眼的银光。
月闪到琉璃的身前，并且迅速把慕沐手里的西瓜打落在地。当然，西瓜刀也落在了地上。
月把慕沐当成敌人了吗？这是误会啊！
“妾身不允许任何人伤害琉璃，请你找好自己的位置。”
冷峻地翠眼，在微光下影射出冰冻的视线。这个眼神，我还是第一次见。
“等等，慕沐他没有……”
月的头稍稍一侧，那个目光的接收者，变成了站在一边的我。
“汝还是闭嘴吧，汝不是要保护琉璃的吗，难道看不出‘弟弟’的异样吗？”
“所以说，那是误会啊！慕沐他……”
但当我重新看到慕沐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花。
不是委屈，也不是受到惊吓。
扭曲的面庞，传达给我的是失落和悲伤。
“果然，都是因为我的错，大哥才会忘记所有，才会永远不属于我。”
然后他转过身，从我们身边跑开了。
“慕沐！”
他没有回应我的呼唤，只是径直地跑开。
我知道他难过的理由。
回想我刚刚从病房里睁开眼睛的时候，趴在病床旁边的那个娇弱的身影，正是那个慕沐。
看到我醒来，他的脸上也是挂着感伤的泪花，然后一直说着那句话：
‘都是我的错，是我让大哥遇上危险了。’
和慧心很像，但也不完全是。
我不知道我究竟遇上了什么危险，也不知道是什么理由让我受到伤害。
但一直在自责的慕沐，却让我心头绞痛。
有一种失去了很重要东西的感觉。
可能因为是亲人，那种感觉会更加深刻。
但那时，我什么也没有说。因为那时候我很茫然，我的脑子里并没有他的信息。
刚刚，他也是那个表情，他的眼泪，和那个时候一样……
“去追吧。”
琉璃冷冷地说道。
“虽然只是个孩子，但对于你来说，也是亲人。去把他追回来吧。”
“汝就是那种想要成为八面玲珑的人，但这种追求不是坏事。”
月则是把刚刚冷峻的表情藏起来，带上了微笑的‘面具’。
就在刚刚，我确信，月的微笑，大部分都是面具。
他真的不允许有人伤害到琉璃……
“我知道了。”
慕沐跑开的方向，应该是和家里完全相反的。
“妾身会保护琉璃的，放心去追吧。”
我点点头，然后便迈开了脚步。
即便不怎么锻炼，也要全力奔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