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决定留在那里继续劝他们?”
“嗯,或许我就是这样的人吧,对别人太热心了,就像你说的一样。”
刘振工挂断了电话。
从Vertex酒吧出来之后,刘振工给池田打了一通电话,把乃木大小姐的言论和他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不过,池田似乎并没有为此感到生气,只是无奈地感叹了一句“生活就是这样呀”。
在刘的眼里,池田一直是一个处处妥协的老好人。他即使是执行任务的时候也喜欢对难民嘘寒问暖,平日里也喜欢照顾他所认为需要帮助的人,即便是收个包裹,帮人买瓶饮料这种琐碎事他也从不推脱,仿佛一个服务于所有人的仆人。
而就是这样的好人,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整个世界却冷眼旁观。即使是刘振工这个素日里的战友也不能帮他做些什么——池田的好朋友们都不愿意放弃工会身份而离开他们的住所,仅仅因为他们要团结起来反抗FERO压榨工人的举措。他们觉得,即使真的有化学武器,他们的惨死可以带来社会轰动,从而让更多人受益。
青年放下挂在耳边许久捂得发热的手机,抬头眺望苍茫的天际,无边无垠的墨色苍穹上尽是染上了猩红的云霞,宛如千百个人的鲜血在静寂的穹顶流淌。而地上来往匆匆的过客却各奔东西,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一天上的绝景。
城市天际线的另一头,身居高楼的大小姐一边俯瞰着漂亮的城市风景,一边听着视频会议的讲话。这是一次有日本数个重工企业代表出席的会议,但不知为何,乃木结衣显得并不上心。
“那么,我们都希望知道FERO的态度。乃木小姐,你们是如何看待工会的呢?”
直到其中一家重工企业的代表发声,乃木结衣才从心境中跳出来。她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一贯地用英文说道:
“噢,我再次重申FERO的立场。当下工人阶级组成的工会团体,也就是存在于诸位企业中的那些组织,事实上严重损害了广大底层劳工的利益。根据我们的情报,工会正在试图和伊藤的政党勾结,在议会推动法案限制来自印度、东南亚和中国的劳工的工作岗位与报酬,并且他们毫无节制地向工厂索要远高于市场价格的工资与福利。根据FERO的情报统计,凡是有工会存在的企业,相比工会成立之前其经济效益与未加入工会的员工收益都有所下降,而来自消费者的不满则在逐渐攀升。那么,FERO的意见是,企业主应当联合起来同工会作斗争,绝不能让这些社会的败类肆意破坏经济秩序。”
乃木结衣含糊地用正式的语调在视频会议里和其他代表说了几句。她很快看出来这场会议远远不可能像公社联盟那样高效。事实上,会议的前半小时都是各个企业的代表在诉苦:工会要求过高的、工厂负担不起的工人工资;企业招工的时候一定要招工会的人,不然工会就会找上门来闹事,一个人闹不过就叫上一堆人闹;工会会不时组织罢工,很多时候机场工作人员、公交车司机和环卫工人在工会的组织下罢工,把城市弄成一团浆糊;工会的人大多是一群懒汉,比别人干的活少拿的工资更多——总而言之,前半小时的讨论里,大家只达成了一个共识:工会这种黑社会组织是企业发展的毒瘤。
至于具体对策,在一两个小时的互倒苦水中没人能说清,只有说不尽道不完的价值批判和道德绑架。
会议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城市里繁华的灯火也逐渐散去,只剩下亮白色街灯照亮的空旷的街道和不时穿行而过的小轿车还在点缀着城市,而在那之上,凄清的墨色早已染尽了夜晚的天空。
“啊啊……我好累呀,德莱恩。和那群大老板谈工会实在是太累了……”
屏幕刚一关闭,乃木结衣就敞开双臂瘫倒在床上,用四肢毫无防备地在白色被单上摆出了一个大字。
不过同样没有防备的还有一直躺在同一张床上的北欧少女,她在工作了十几个小时后又一丝不挂地在这里躺了半天,仿佛人生就是一个从床上到床下,再从床下回到床上的循环。
“德莱恩……我真的好想和你一样活在公社联盟啊。要是世界上所有地方都和你们一样没有工会那该多好。”
乃木结衣随口发了几句牢骚——公社联盟最近取缔了他们的总工会,理由是精简不必要的社会组织以增加效率。
“那样你只是摆脱了工会的烦扰,但这就体会不到家庭的乐趣了,就和我一样。”
“说得好像我的父母很爱我似的。”
乃木结衣翻起身,然后双手紧紧按住身下少女纤细的双臂,凝望着她泛着亮金色的瞳孔说:“他们从来没想过什么天伦之乐,他们只是想让我为FERO做事。”
少女平淡地答道:“至少你还有名义上的家庭,但我没有。”
乃木结衣记得,德莱恩出生的时候正是公社联盟开始盛行社会化抚养的时候,她的生父母除了名义上的抚养权外不能给她再多的东西——甚至说,子承父业的遗产继承在公社联盟的价值观中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疑的、不道德的事情。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两个来组成家庭吧!”
乃木大小姐忽然紧紧地放开肩膀,把身体紧紧地贴在少女雪白的肌肤上,让对方身体所发出的温热气息从胸口开始慢慢地扩散到全身。
“呐……你知道吗,德莱恩——我一直、一直想要拥有你,想拥有和你一样的天堂般的生活,想和你在一起撑起一个家……“
”但是——这个堕落的国家和冰冷腐朽的FERO一直在拖我的后腿。”
她把少女的手腕死死地扣在床上,眼睛几乎贴上了对方的睫毛。乃木结衣终于知道,少女看似冰冷的外表下还是有着火热的体温,以及被蛮力硬生生从眼眶里挤出来的一滴滴打转的泪水。
“哪里有什么天堂,只不过受难的形式不一样而已……我觉得你一定不会喜欢公社的生活的,尽管它看起来很美好。”
乃木结衣能明显听出,被压在自己身下的少女是强忍着身体的酸痛与不适说出这番话的。
“还有,上一次像现在这样把我压在床上的,是一个肥胖的黑人变性女同性恋者兼女权主义斗士。后来,她死了。”
“怎么死的?”乃木结衣还是没有放手的意思。
“一颗7.62mm的标准口径步枪子弹从后面打爆了她的脑袋,是一个属于温和派穆斯林团体的人干的,你知道那有多恐怖。”
“你的意思是你和那群清真是同一类人?”
“我只是提醒你要担心身后,记住,我们的老大哥始终在看着你。”
乃木结衣朝身后看去,这时候她才发现移动工作站屏幕上方的摄像头旁还在闪烁着蓝白色的呼吸灯。
女孩有些索然无味地松开了被一直按着的德莱恩,悻悻地说:“你们公社联盟都习惯裸聊的吗?”
“这叫男女平权,文化自信。”
少女开玩笑似的说了几个公社的政治术语,然后反问道:“倒不如说,你们的‘主流’做法更奇怪吧?身份证和电话号码这种涉及个人隐私和安全的东西可以随便给人看,但像胸部和阴处这种人畜无害的地方却藏得好好的。”
“说的没错,我就是非主流。”结衣很理直气壮地答应了——不过,看着德莱恩有些发黑的眼神,她隐约觉得自己的玩笑话还是有所成效的,至少她没对刚才的过激行为生气。
“不过,没看清这一点的,也只有执迷不悟的刁民而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