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会过去的,乌云也会渐渐飘散殆尽。然而在乃木结衣看来,笼罩着夜空的无尽黑暗从来没有被终结过,渐渐停息的落雨只是进入更恐怖的死寂的序幕。
乃木结衣望着平板电脑的屏幕上突发新闻的推送,心里忽然有些发凉:“陆军基地发生爆炸,疑似仓管操作失误所至”。报道中还煞有介事地咨询了一位所谓的武器专家,他含糊其辞地说一些新型武器的储存条件比较特殊,在这种几十年未见的剧烈天气中有所闪失是在所难免的——当然,这种专家教授一般只会是政府的喉舌,事实上他们对所谓的“新式武器”一无所知,除了在新闻中放几个空炮掩人耳目外他们的话没有任何有用价值。
就在这时,挂在结衣胸前的对讲机突然传来一个富有机械感的德味英语:“这里是‘游弋者’四队,我们在C-3区域发现军方部队……请求指示。”
一直对计划自信的乃木大小姐忽然有些迷茫:距离爆炸过去不到一个小时,然而军方部队似乎是早就布置在那里一样。难道所谓的计谋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圈套吗?
但这不可能——她想起来,即使议会强行修改了宪法,军队在非紧急状态下也不能轻举妄动。换言之,眼下这只部队的行为可以视为非法抗命——而对于FERO这样一个在日本一手遮天的垄断组织来说,料理这样一小队大头兵不是什么有违情理的事情。
想到这里,结衣果断地答复道:“这里是Echo 1,我命令‘游弋者’全体跟紧四队所发现的军方部队。”
“遵命。”
乃木结衣放下对讲机,轻轻地抬头朝墨染的天际望去,暴雨已经完全停止了,渐渐散去的乌云背后藏着的是一轮若隐若现的朦胧月色。但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在此刻像这月光一样毫无目的地照耀一切,她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控制即将发生的疫情,并且在选举开始之前让所有人都知道统一秩序党和军方勾结的那点勾当。
隔着防毒面具与微光夜视镜,在她看来站在她面前所有队员的脸都毫无生气,他们永远是顶着一副面具下不知黑白的脸,仿佛生来就是为了服务于人类世界的黑暗。
恍惚间结衣似乎有些出神,但转瞬间的绿色强光从远处的道路上正打在她的眼瞳里,一阵令人不适的炫目间她听见了一阵急促的车轮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和安全部队勒令停车的叫喊。
“夏洛特。”结衣耸耸肩,使唤她身边的一个队员走上前去检查,对方确认安全后又把结衣招呼到这辆沾满灰尘的银白色小轿车前。她取下夜视镜,隔着泛黄的暖色灯光她依稀看清楚车里坐着一对母子。显然被淹没在后座一大堆商品的海洋里的小男孩对这场突然的停车感到很不满,他一边不耐烦地甩着胳膊一边用刺耳的声音喊道“爸爸,我要爸爸!”
面对着一脸无奈的女性司机,名为夏洛特的队员摘下面具走上前去,用尽可能轻柔的声音说道:“对不起,女士。这条道路已经被无限期封锁,你需要出示FERO特殊证件才能通过这里。”
很显然,她是没有什么特殊证件的,因为世界上唯一一张“证件”还躺在乃木结衣的口袋里。不知是因为女性觉得倒霉还是她看到面前这位全副武装的安全部队队员而感到不安,她略微发颤地“嗯”了一声,然后摇上了车窗。
一边目送着巨大的远光灯车头调转方向朝远处驶去,乃木结衣一边面无表情地回到了她原来坐着的高处石块上,陪着她一起过来的还有名为夏洛特的安全部队队员。
车灯带来的最后一点光芒散尽后,漆黑的夜色下只有夜视仪幽绿色的光芒与到处飞舞的侦察无人机的红外成像仪还在为无比黑暗的环境提供一些微弱的亮度。
“夏洛特。”
“嗯哼?”乃木结衣叫住她的一瞬间,后者的一双碧绿色的眼睛仍然机警地四处扫视着,仿佛远处的山林中会突然冒出一个能致人死地的魔鬼。
“放轻松,我相信军方不会这么早就自寻死路的。”
乃木结衣一边示意女孩坐下一边把目光放倒远处的四辆CV-90步兵战车,紧接着说道:“而且我们现在的火力也完全不怕和他们正面作战。”
在FERO安全部队第一监察,也就是此时的乃木结衣的经营下,FERO安全部队从维持安保工作的私人保安队演变成了一支被部署在全球各地的快速反应部队,若只看武器装备与人员素质的话,安全部队甚至在局部战争中对日本的军方占有质量优势。可以说是乃木结衣的策略把FERO从“富而不强”领向了真正“富可敌国”的境地。
当然,促使乃木结衣这么做的因素有很多,而陪伴在她身边许久的这位安全部队成员则是其中的关键人物之一。
“夏洛特……你已经跟着我整整五年了,是吗?”乃木结衣以少有的轻松口吻问道。
对方的回答也没有任何犹豫:“是的。”
“从新英格兰的靶场到蒙大拿的农田,再到又脏又湿的南美圭亚那丛林,然后是朝鲜的城市废墟,最后是这里吗……你这个德意志人还真是能征善战呢。”
夏洛特面无表情地答道:“是你要去那些地方的,我只是履行我的职责。”
“嘿嘿……也就是因为有你在我才敢到处‘惩恶扬善’呢,不然我早就被那群拜穷教徒钉死在南美洲的灌木丛里了。”
对方没有回答,回荡在乃木结衣的听筒里的只有山谷间呼啸的风和水滴哗哗洒落的声音。她在那么一瞬间甚至觉得这冰冷得让人有些心寒的风就是眼前这个女孩的化身——如果说某位北欧少女的冷淡只是那里的人与生俱来的民族性格的话,那么夏洛特的性格可以说是真正的冷酷:在南美洲的那次灾难般的行动中,她面不改色地用泛着寒光的刺刀和突击步枪撕开了包围小队的一群由妇女、老人和牙都没长齐的小孩组成的包围圈,最难能可贵的是,即使当时这些邪教徒身上都捆着一摞炸药,夏洛特仍然能冷静而勇敢地在撕碎他们躯体的同时不给炸药引爆的机会。若非她的出彩表现,乃木结衣的后半生很可能很可能就躺在病床上,甚至在棺材里度过了。
“我时常寻思你的忠诚的源头是什么——我指你对我个人的忠诚——但思来想去,我始终没能得到答案呢。毕竟我既不是什么有人格魅力的领袖,也不是像德莱恩那样可爱的女孩子。就我这样的人居然也能被你舍生忘死地守护,让我感觉真的……很没有实感呢。”
夏洛特沉默了一会儿,一阵凉凉的微风悄然轻拂过她金色的发梢下柔和而冷漠的脸庞,在结衣看来这让气氛变得稍微放松了一些。
一阵子后,夏洛特终于开口说道:“我想是因为我们都追求着共同的目标——那或许就是我们所称道的自由。你知道,在德意志从来就没有什么自由,只有在欧陆保守主义和所谓的神圣罗马皇权治下的集体权威,名为欧洲梦的集体癔症感染了几乎所有人,他们只会为凌驾于人民之上的贵族们摇旗呐喊、助纣为虐……至少我受不了他们。”
女孩明亮的泛绿色瞳孔忽然间闪烁了一下,仿佛一双是泪水反复洗刷过的明镜。她的音调不知不觉中也提高了些:“和你一样,我曾经相信那些拉丁人能在一个强人领导下在南美建立一个自由的天堂,但后来我明白了,自由不靠施舍,自由要靠自己争取。”
“Freedom is not given. Freedom is taken.”
结衣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她最后的话,紧接着一手搭在夏洛特的肩膀上,望着她说,“显然,我们都珍惜目前这份来之不易的自由,而我们合作的基础便是消灭那些觊觎我们胜利果实的暴徒们呢。”
“自由世界不能容忍那些破坏自由本身的存在,无论以何种手段我们也要阻止崩坏的发生。所以某种程度上说,我们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还是道义正确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