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像一颗颗子弹打在我的身上，那一阵又一阵的抨击像是一声又一声不吭斥责一般，敲击着我的心。
云纱，是我的妹妹，她对我的态度是那么恶劣，那么顽固，甚至都没有说过一句好话，连我的名字都没有叫过。但是她是我的妹妹，是血浓于水的亲妹妹。
对于月儿的感情我无法断定，熟悉而又亲切，但是云纱的事……
明明她自己都不愿提及那过世的爸爸妈妈，明明她都不曾说过那些很久远的童年，明明她都没有抱怨过那不公平的命运，但是她却是那么地在意。
感觉她就像一块水果糖，外面裹着一层薄纱，薄但坚韧，表面有点傲娇，但打开之后是细腻柔软的心。大概她就是这样的吧，只是展现给我的几乎都是那傲娇顽劣的表面。
全都是我的错吧……
亏我还是一个妹控，真的是差劲呢。
突然又想起了前几天舅舅的电话，那时候，他打来了一个奇怪的电话，叮嘱着我这周末回次家。
“男子汉大丈夫，你应该把云纱照顾地挺好的吧？”
“不不不，完全不好！”
她可是有好几次想要把我赶出去。
“你可是哥哥，要担得起责任的，男子汉大丈夫，这点都做不到可是很差劲的！”
“嗯嗯嗯，但是，明明好久没有回家了，为什么突然打电话来了，你和舅妈不是挺忙的吗？而且，好像下周会有好几天假期的，那时候再回不是更好吗？”
对于舅舅，我还是有着很缜密的思维，大概也算得上一个标准的大丈夫了吧。
“嗯，有点小事，之前云纱要求的事，答案已经出来了。你也一起回来吧，毕竟也不算小事。”
他十分严肃的语气，让我不得不在意。
说是小事，但其实又不是小事……
这么说来之前好长时间云纱都怪忙的原因，难道是回家了吗？
“什么事？”
“小事而已，男子汉大丈夫，管什么小事！”
“好的……”
那时我只是有点无语，但依然没有去管，没有去在意那个妹妹。
“真是差劲！”
沟壑中的雨水从我脚边溅开，不是那梦幻般透明的雨水，而是乌黑同那命运齿轮一样的颜色，烙印着打破纯洁和美好的污秽。
我加快了步伐，任由自己的裤子沾满了泥吧，任由雨水浸湿了自己的衣裳。
我没有打开雨伞，因为我需要更广阔视野，我需要冷静，我需要反省。大概，这样能好受一点，能减轻那像是敲击一般都内疚感。
头发甩动，同时雨水从那沾染在一起的发角尖洒起，弥漫开来，再次腾飞在空中。
我不停地张望着，而上次，我重复着这样动作的时候，是在找莫方的妹妹，只不过，这次，我所追寻的，是自己的妹妹，那亲切的亲妹妹。
街道，店铺，转角，大门，哪里都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
我的脚步慢了下来，腿部的酸软疼痛让我十分不甘，但是却又毫无办法。
雨水顺着我的手从那拐杖般的雨伞 上滑落，坠落地面，波纹微荡，散开一片涟漪。
我停了下来。
前面，是那个熟悉的书店。
那扇卷帘门紧闭，屋外细雨如稠。
店前一个小小的纸箱中，一束束白色的水仙花摇曳而起。
细雨击打在她们身上，让她们不得不弯下了腰。那雪白的花瓣，像白若磷脂的白雪公主，点点水滴在上面流落，这个白雪公主大概是在哭泣吧，在浑浊迷茫的天空下，安静地流着眼泪。
而那淡黄色的花蕊就像是这迷蒙之中的希望一般，被雨水冲洗和浸透得黯然无色。
她们摇曳着，在这风雨之中，孤独无助。
在她们身旁，伫立着一个同样瘦弱身影。
是的，我停了下来，是因为她——我的妹妹。
雨水已经浸湿了那带着兜帽的外套，那件本来鲜艳的橙色已经失去了光彩，变得阴暗无光。
而兜帽上面，那曾经一直都柔顺的头发全都耷拉着乱成一团，就像凌乱的命运线，分不清究竟哪些原来才是鬈曲着的。
她背对着我，没有一丝生气，但那就是她，我认出了她那带着“小熊”毛绒球的长筒靴。
那曾经没怎么关注过背影，那一直以来都那么时髦的女孩，现在显得那么瘦弱，那么凌乱，那么绝望。
“云纱！”
我喊了出来，多久以来，甚至是相识以来，我第一次这么带着深重感情的呼喊。
她脚步微微抬动，脚下的雨水叮呤响动，缓缓转过身，像是隔了一个世纪一般，那么沉重又那么陌生。
“你……怎么来了？”
额前的细发聚拢在一起，像一条又一条伤痕。此时的她，毫无生气，和曾经那个骂着变态的女孩判若两人。
看着那颗如同泪滴一般挂在她眼角的泪痣，我的心沉了下来。
那惨白的面容上挂着稀稀零零的雨水，但我更渴望它们变成泪水，然后扑撒在我的怀中。
“云纱，我们回去好吗？”
“回去……”
她喃喃地重复着，我眼角被雨水模糊，看不清她张动的嘴唇。
“回去……你会……恨我吗？”
声音明明那么小，那么柔弱，却比以往那句句伤人的大声叫嘛和嘲讽更清晰，更戳进了我的心。
“怎么会呢？那些事都过去了，为什么还要去想呢？至少我们还在，我们还能……”
“但是，都是我的错……也许我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是我，害了爸爸妈妈，也害了你。”
“这全都是我的错……”
她微微弯下腰，在我模糊的视线中，雨水将她包裹住了。
“不要这样，云纱，我们先回去好吗？这样下去会感冒的……”
我一边向她走去，一边撑起伞，步履蹒跚。
“云纱，那只是一个梦，不代表是真的，那个时候的事情，又有谁还记得呢？你肯定是记错……”
“不，我还记得。”
她弯着腰，抬起手来，然后手掌摊开，一只鞋子掉了下来。
她摊开双手，像是解脱了一般，迎着雨水，张开了怀抱。
“云纱，别这样，跟我回去吧，大家都很担心你……”
“如果说错的话，只能是命运太不公平，太过残忍……”
“不，命运只是个借口，我才是祸害的源头……”
她又弯下了腰，我擦拭着眼睛，发现她正在脱着另一只鞋子。
两只细小的脚丫踩着棕色的小熊图案袜子，踏在冰凉的雨水之上。
但是，她并没有就此罢手，继而弯着腰要脱自己的袜子。
我立马走上前去，一只手拉着她的胳膊，一只手将雨伞摆在了她的头上。
手上那片柔软传来了凉冰冰的感觉，她抬起头，看着我，然后放下脚，用袖口挥洒过眼睛。
大大的小熊图案的雨伞下，她抬起了头。
然后重重一甩，将雨伞从我手中甩开，跌跌荡荡倒立在了地面。
那个小熊的眼睛几乎整个都淹没在雨水之中，似乎这地面的雨水都来自它的眼睛，用泪水铸造了这一个小小的泪水湖泊。
“我讨厌熊！”
她用着微弱的语气说着，似乎刚刚的动作已经耗费了她全部的气力。
“为什么又是熊……”
她低着头，眼睛埋没在了头发下，那棕色的头发集结在一起，凑成条条的尖刺，正往下滴着雨水。
“云纱，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这样好吗？”
“你这样就算他们看到了也会难过的。”
雨声混杂了其他的声音，她的脸上，泪水缓缓坠落，只是我也看不清、分不清。
她又弯下腰，想将自己脚上那两只小熊袜子剔除掉。
那是她身上那最后的熊了。
小熊发卡，不知何时，早已丢弃了，甚至是小熊包，都被她遗落，现在又是袜子，袜子上的小熊图案也非常显眼。
“云纱，舅舅打电话给我了，事情现在已经弄清楚了，不要这样好吗？我们一起去问清楚，肯定是你弄错了，怎么可能是这样呢？老天爷怎么会开这种残酷的玩笑呢！”
我拉着她的手，雨水从我们手上落下，然后分散开来，往两个方向流开。
没有回应，空气中只有雨水淅沥沥的声响，明明是春季的雨水，带来的却只有死寂一般的恐惧，让我的心颤抖着。
另一只手上，雨水如注一般顺着手臂滴落，我伸出手，抓住了那微微发抖的肩膀。
那么瘦小，那么冰冷。
我抱住了她。
“呐，云纱，我们不去想那些事好吗？不管是不是你的错都无所谓，我们好不容易才相认，为什么又要去揭开那些伤疤？我们回去好不好，然后周末再一起回去，你去问问舅舅，他肯定会告诉你事情的真相，绝对不会是你想的那样……”
“真的吗？”
她小心地问着，但我感觉到了那冰冷的身躯在微微发着抖。
“真的，我保证！”
我的声音像一道雷声慢慢消匿在了雨声中。
雨水像是一片厚厚的玻璃，让世界模糊起来，模糊的世界中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谎言，分得清的只有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