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β
落地的玻璃窗开了一条缝,大风将窗帘吹得像是飞舞的幽灵。银白的满月高挂在空中,带来无法言明的清醒与恐惧。
“塞巴斯蒂安。”夏尔站在窗前,背对着手持烛台推门而入的执事,“刀可以杀死人吗?”
“要看持刀的人吧。”执事将烛台放下,拉好窗帘。
“情不自禁、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的持刀人,又怎么用的好刀呢?”在执事看不到的角度,少年松开了攥的不成形的丝绸睡衣,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场游戏的另一个持刀人,此刻在生理意义上已经出局了。
而自己,又真的能控制住身后这柄危险的利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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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伦敦发生了数起少年被挖掉眼睛的事件,女王陛下甚是忧心——少爷?您有在听吗?”执事君看着神思恍惚地望向车窗外的主人,不由得眉头微蹙。
“没有听啊。”俊美的少年回过头来,蓝眸迷离地望着执事,不悦地撇撇嘴,被黑色丝绸手套
包裹着的食指按在了执事先生的唇边,“安静。”
我最亲爱的恶魔啊,那些说得出的东西就不要再重复了……还我最后的沉默吧,因为我们都知道绝口不提的东西才是真实。
“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子!看起来就很有钱的那种!”失去眼睛的孩子愤怒地描述着,声音中隐含着一丝哭腔,似乎尚未接受失明的残酷现实。
“穿着蓝色的双排扣长礼服,还系着披风戴了黑色高顶呢子礼帽是吗?”夏尔摩挲着帽檐,微笑着看着面前的穷苦母子表情逐渐惊恐不安,“走吧,塞巴斯蒂安。”临出门时扫到孩子包裹着纱布不断渗血的眼眶,夏尔下意识地提醒自己,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棋局,为了最后的“将军”,为了尽可能地减少代价,这只是必要的牺牲……毕竟站在棋盘另一边的生物,从未真正正视“人类。”
“呐,就是这样。”摊开手中的伦敦地图,将凡多姆海威家和托兰西家,以及每次的案发现场连接起来,便是一张蜘蛛网。“似乎是阿洛伊斯·托兰西犯下的案子。”
“执事单独犯下的也不一定。”执事先生点着下巴,若有所思。
“单独?你的意思是,恶魔如果方法得当,完全可以背着契约者做自己想做的事,是吗。”少年唇边勾起讥讽的笑意,将这个犀利的问题用陈述语气说了出来。执事尚未来的及反驳,就被“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
“他们吗……”及时赶到的死神成功地封住了狡猾恶魔的嘴,天衣无缝的说辞毫无用武之地,只能化为:“您待在这里,千万不要出来,我会向您解释。”
估摸着执事已经转移了战场,夏尔麻利地翻出藏身的木箱,快步走进一旁的小巷,向站成一排面孔相同的三个恶魔点头致意,“汉娜·阿娜菲罗斯让你们给我的东西呢?”
汤普森,提波,坎特贝里狐疑地对视了片刻,穿着阿洛伊斯服装的汤姆森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装着红色液体的小瓶,递了过来。
将瓶中之物一饮而尽,头也不回地向停在巷口的马车走去,“警官先生,我自首。”
少年海蓝的双眼微眯,配着过于凌厉的目光,闪烁之间冷冰冰的,在昏暗蜡烛的映照下,让坐在对面的审讯者感到了脊背发凉的危险和寒意。纤细的手指在怀中摩挲着,取出一个丝绸钱袋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金币在钱袋中碰撞,发出悦耳的“叮当”声,看体积少说有二十英镑。审讯者顿时眼睛一亮,对面之人是个晓事的,中央刑事法院虽然属于重要机关,可是普通职员的待遇并不高,自己的薪水很是有限,难得有机会捞些好处,自然不会推脱。
只听夏尔说道:“这是一点心意,我身体不大好,还请高抬贵手。”
“好说,好说,阁下有心了,只是上面打过招呼……我会嘱咐他们,大概泡会儿走个流程就行了。”审讯者嘴里不住的客气着,手上毫不含糊地将钱袋塞进了怀里。
呢子礼服被冰凉刺骨的液体打湿,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被火光染红的画面,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焦味,耳膜里充斥着混乱不清的尖叫、咒骂、呻吟,仿佛世间万物只剩下杀戮。大地在燃烧,天空在燃烧,一团团的火花落在狂奔的人身上,燃起熊熊烈焰,哀嚎和痛叫响彻云霄……白色的生物倒在地上翻滚、挣扎。
“结束了。”可以听到自己的声音,长年的平静如冰湖崩裂,燃起冰冷的怒火。
当身着白大褂的蜘蛛进门时,少年正趴在地上抽搐着,娇小的身体由于寒冷缩成了一团,冰凉的手一直捂着口鼻,咳得撕心裂肺,想必是被呛坏了。
“姓名。”
“夏尔·凡多姆海威。”
“……”
夏尔头部微垂,裹着毯子瑟瑟发抖,海蓝的眸子被刘海遮挡,根本无法判断那平日里冷静的眼神是否依旧清明。迫不及待的蜘蛛将红色的托兰西家主戒指套在了少年白皙的食指上,伴随着男人低沉的絮语,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入侵自己的大脑,身体里有了难耐的异物感。
闭上眼睛,脑海中燃起一道淡蓝的火焰,红尘世界愚昧的海市蜃楼被撕碎,丧心病狂的火苗肆无忌惮地扩张,迅速地点亮了黯淡的天空。
“啊!!!!!!”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碎了一般,夏尔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同时血往上涌,疼痛感让每一根神经都麻木了,脑袋晕沉沉的不知反应。
然后,一个清脆中含着几分妖娆的声音在心中响起:“晚上好啊~夏尔。”
不去理会兴致勃勃的阿洛伊斯,夏尔挣扎着起身,对准那张听到惨叫声后不知从何而来的俊脸狠狠地来了一巴掌。
“啪!”姗姗来迟的执事君错愕地瞪大了红眸。少年的动作接踵而至,左手勾拳自下向上,结结实实地打在塞巴斯蒂安的右肋下方,发出沉闷的响声。
然而真正伤到恶魔的,并非这记“猛烈之极”的击打,而是,“杀掉我父母的,原来是你啊,塞巴斯蒂安·米卡艾利斯。”夏尔缓缓抬头,瞳孔深处迸发出极其冰冷的杀意,手中有无数条人命的恶魔竟然有些心头发凉。
其实还是很介意的吧,被当做低贱的爬虫一样看待,被一次次的欺骗,隐瞒,将人类当做愚蠢的木偶摆弄……那么,玩脱的感觉如何,我亲爱的执事先生?
“塞巴斯蒂安·米卡艾利斯,从我面前消失,这是,命令!”面前的恶魔花了好一阵才勉强消化掉了这个称不上悲伤的噩耗,发着抖沙哑着嗓音道:“Yes,my lord.”一步步从敞开的门中退了出去。
少年的瞳孔中飞快地闪过一道天蓝色的光,身子软软地瘫倒了下去,被跃跃欲试的蜘蛛一把扶住,“我…累了。”埋在执事怀中的脸上,是心满意足的笑容。
请享受你的礼物吧,阿洛伊斯·托兰西。
我,太累了。
浓郁的暗夜笼罩着天空,弯月隐匿在阴云深处。庭院中的蔷薇在风中抖动着,像几点摇曳的鬼影。夏尔,不,应该说阿洛伊斯站在镜子前,打量着这具脆弱苍白且精致的身体。
“不过一张皮罢了,那些自以为是的生物关注的从来不是这个。”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诡异的是镜中的人根本没有开口。
“也许吧,我真的很羡慕你啊,夏尔。我倾尽全力才得到的东西对于你来说却随手可抛,你真的很幸福。”镜子前的少年仿佛想起什么似的覆上胸口,“Yes,your highness……”
“羡慕我?”镜子里的人勾起了嘴角,“我曾落魄到一无所有,费尽心思却激不起一丝涟漪,你体会过吗?那种明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仅凭人类的力量完全无法改变结果的绝望感!”
夏尔紧紧攥紧拳头,修剪的平滑的指甲硬生生刺进了皮肉里,“浪费着短暂的生命,甚至不知道应该为了什么苦苦支撑。使劲浑身解数,换来的是什么?不一样是,不值一提吗!”
对着一个简直可以称之为陌生的人发泄了一通,夏尔全身再无一丝力气地颓软下来,仿佛听到了某种重要的东西从体内汩汩流失,再也回不来的声音。
“你说的没错,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他和阿洛伊斯都可以看到彼此的记忆,父母,弟弟,黑弥撒,现代托兰西……彼得潘生存着的没有阴霾的永无乡都在生命的某一刻,碎裂消失在了时间的夹缝里,自此他们不管不顾地纵身投入了诡谲莫测险浪重重的乱流之中。
站在镜子前的人笑得肆意,却像孩子从温暖安全的羊水中被扯出来会放声大哭一样,无法抑制地泪流满面。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克劳德对你和对我的态度……可我还想再试一次,那怕心知生命在时钟的滴答中流逝,你答应过我的,一天的时间,被克劳德爱着的一天……”
“明知是虚幻,何必一分一秒地倒数呢。”夏尔叹了口气,回到了身体里,准备陷入沉睡,却在失去意识前听到阿洛伊斯重新变得戏谑的声音,“夏尔,看过你的记忆之后我有些好奇呢。你对塞巴斯蒂安·米卡艾利斯的感情,真的是恨吗?”
“咦,是已经睡了吗?”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回答的阿洛伊斯拉上被子进入了黑甜乡。
“Earl Grey,产自锡兰的调味茶,拥有特殊的柠檬香气……算了,你还是只把名字报出来就行了。”负责提供演技指导的夏尔几近抓狂,好在阿洛伊斯同样身为颇晓事故的少年伯爵,在控制住笑容的情况下不会太出格。
说实话,夏尔真是受够了这种油腻的眼神,仿佛毛茸茸的蜘蛛对着黏在网上的苍蝇流口水的感觉,呒,似乎把自己也骂进去了,不,托兰西才是苍蝇!
不适的感觉终于在克劳德吻上自己的脚尖时发酵到了极致,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对准蜘蛛的腹部,忍无可忍地踹了一脚,被踹倒在地的蜘蛛“啊”的一声呼出声来,身形蜷缩着,双手捂着腹部,显然不是痛得无法动弹,而是——爽到了。
“阿洛伊斯·托兰西!你到底喜欢了个什么玩意!”夏尔无声地腹诽着,冲身体里的托兰西咆哮。不过对于此事,他显然不是最火大的那一个,因为宅邸之外的树林里发出了接二连三的巨响,鸟兽作乱,尘土飞扬。
“哦呀哦呀,这个反应,夏尔真的很幸福呢~”阿洛伊斯相当幸灾乐祸,“出去查看一下!”黑着脸将油腻的蜘蛛打发走,“阿洛伊斯·托兰西,自己招惹的蜘蛛自己负责,给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