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稳住左翼!!第二小队开始后撤!”武人的声音在轰鸣的枪声中听起来有些嘶哑。
对方的抵抗远比我们所预估的要猛烈,研究所已近在眼前,可我们却被对方凶猛的火力挡在了五百米开外的一处平缓地带。虽有少量岩石为掩体,但大部分人仍旧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中。
子弹如雨,榴弹与爆破弹所造成的爆炸也在大地上相继绽放,而这龟裂的并干涸的土地在给过了我们生命与家园后,现在所能带给我们的只有漫天的扬尘,和最后的墓土。
我略微调整了下手中的犬牙8式智能步枪,确认索敌模式已锁定在了手动索敌。以电磁为动力的犬牙系列智能步枪能有效地提供高速而密集的火力输出,并提供自动索敌与手动索敌两种射击模式。在自动索敌模式中步枪会通过枪口处的视觉感应器进行索敌,并对锁定的目标自行作出弹道更正与修改,但却无法快速切换目标,或进行更精准的射击。据说由于战事较少,大洋洲联邦与卫星联合的士兵经常会把智能步枪设定为自动索敌模式。
“掩护我们武人,我与夜一起去援护左翼!”说话的是安迪,一位和我同年加入蝎尾的佣兵。
我用眼角瞥了下安迪。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就已上身微伏,从岩石背后冲了出去。
扬尘。
漫天的扬尘。
我的呼吸是一座沙漠。
飞溅的火星,碎石,打在我的腿上,臂上,身上,火辣辣地作痛,子弹呼啸着经过我的衣角,发梢,然后随着一声惨叫带走了身后谁的生命。
此时此地,我的心中,竟浮起了一丝淡淡的快感。
随着一颗枪榴弹的爆炸的风压,我已跃入了一块儿岩石的背后,扣动扳机,转瞬间我的子弹已倾泻向了对方的阵地。
因为扬尘的缘故,并没有装备其他索敌型武器的双方,都只能通过极其有限的视野对大致的方向进行压制形射击,而进行这样的阵地战对我们佣兵正是最不利的。
“夜..咳..你还真不要命呀!咳咳..”迟迟才赶来的安迪一边咳嗽一边嚷道。
只见他稍微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便对至于衣领中的通讯器大声喊道:“ST-03,ST-03,这里是ST-32,安迪-格林,呼叫ST-03!!"
很快,通讯器里便传来了密集的枪声以及士官长科尔略显沧桑的声音:“这里是ST-03,请汇报情况。”
“ST-03,目标的抵抗能力远超过预计,请求派出MS支援,重复,MS支援!”安迪已有些声嘶力竭。
"MS支援正在路上,请设法守住阵地,直到增援到来。“
话毕,通讯器里再也没有了声响。
安迪狠狠地用手捶了下地道:“妈的,这些人根本不管我们死活!”
忽然,天色似乎有些变暗。
安迪抬头望去,透过略微散去的沙尘,有两架略显笨重的淡褐色MS出现在了研究所背后。
安迪见状早已喜上眉梢,大叫道:“这回竟然来得这么及时!”
“不对。”话声还未落,我已抱着安迪滚了出去。
只见其中的一架浅褐色MS身上火光一闪,我和安迪刚才所在的岩石就在巨大的爆炸声中化为了粉末。
仍惊魂未定的安迪挣扎着仔细向那两架MS望去。厚重的胸甲与腿甲,手中不断转动的改进式火神炮,头部有如红色的独眼一样的独立传感器,虽然没有军徽,但确实是真主之子所自行开发制造的MS---I-75大盾。
“怎.....怎么可能!!战力预估上可根本没有什么鬼MS呀!“安迪已经有些因恐惧而失去了控制。
我放开已开始歇斯里地的安迪,伏在地面上稍作观察,发现我们所分布在这里的部队都在遭受对方步兵与MS的猛烈炮火攻击,正徘徊于全灭的边缘。
“在这里防守对方的MS,是不会活下来的。”我淡淡地道。
“那..那我们怎么办?.....喂!!”安迪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就已纵深一跃,冲进了前方无尽的尘烟之中:“夜!等等!你去哪里呀夜!”
“进攻。”当我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安迪的声音早已淹没在了剧烈的爆炸声中。
以烟尘为掩护,穿梭在子弹与炮火的间隙,我飞快地向前跑着。
不能停,也不能回头。
停下是死。
回头是死。
留恋是死。
仁慈是死。
果然如我所料,因为扬尘导致视野有限,越靠近敌方阵地,所遭受的火力越小,而敌方的MS也不可能不顾己方步兵的死活朝自己的阵地扫射。
扬尘中已出现了隐隐约约的身影。我斜跨起犬牙8式,从身右侧的刀鞘中抽出了早已打磨地锋锐异常的军用格斗匕首。
第一个牺牲品,是没有任何痛苦的。
寒光仅仅一闪,冰冷的刀锋就已洞穿了他的喉咙。
没有怜悯,没有悲伤。
只有鲜血,还在飞扬。
一如嗜血的野兽,从黑夜中现身,利齿滴落着滚烫的鲜血,疯狂地撕裂着猎物的胸膛。
而我的心呢?
还在跳么?
真的在跳么?
真的毫无感觉么?
在第三个牺牲品从我手中无声滑落的瞬间,我突然注意到了在他的领口处有一个类似于扳机的标志。
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有...有人攻上来了!”敌方阵地突然有人大叫了起来,随即而来的是一连串的子弹。
被发现了。
我灵巧地向右一个翻滚,重新端起犬牙8式,扣下了扳机。
距研究所有100米。
手雷,还有两枚。
其实,一枚,就已足够。
模式设定为第一接触点引爆,我按下了保险,向离我不远的一处阵地丢了出去。
一股火焰腾空而起,而借助风压与扬尘,我也飞快朝研究所的入口跑了起来。
研究所内部远比我想象地要安静,甚至安静地有些诡异。
这里好像完全是另一个世界。走廊幽深而昏暗,只有应急的灯光还在忽明忽灭,也毫无任何声音,一片的死寂。只是周围的墙壁似乎因为我方枪榴弹与爆破弹的误射而有些坍塌。
难道...仅仅是一座空无一人的研究所么。
沿着幽深的走廊,我摸索着慢慢向前走去。
忽然刚才我所进来的入口处传来了一声轻响与短暂的枪声,紧接着又传来了阵阵人声。
“喂,还是回去吧,命令不是说禁止擅自进入这里么。”
“但我们的任务是保护这里吧,总不能随便就让人闯进来。”
“这是什么该死的命令...”
“嘘..安静..路只有一条,他应该还没有走远,追。”
听声音,尾随我而来的应该有四个人,我迅速打量了下四周,在这种狭隘而又毫无遮掩的地方与四个人交火并非最佳的选择,状况分析完毕,我只得又向前跑了起来,期望在前方能出现转机。
向前跑出一段后,前方出现了些许的亮光,貌似已有了其他出路。
果然,不远的地方逐渐开阔,出现了一条向右转去的路。
而未加多想,我便已踏上了那条,不归的路。
于是,转弯过后---
我停止了呼吸。
我的世界,也停止了呼吸。
我相信。
我看到了世界上最美的东西。
一个受伤的少女。
在有些黯默的灯光中,她浅蓝的长发稍显凌乱的散开,散开在她身旁的地面上,散开在她蓝白相间的裙上和衣上,散开在她柔弱的肩上,散开在她洁白的颈上,也同样散开在她薄薄的唇边,和纤巧的鼻尖。
然后,她看到了我。
用她青蓝色的眼瞳。
似曾相识的,却又是陌生的,冰冷的,神秘的。
她的双眼,让我想起了大海,让我想起了漫天的星光。
虽然冰冷,但亿万的银河也失去了光彩。
这一刻,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才是我的眼中所看之物。
这一刻,我的眼中只有她。
她没有说话,一个字也没有,只是静静地望着我。
她脚上穿着浅蓝色的靴子,白色的长袜没过了膝盖,然后是蓝白相间的短裙,和类似于某种战斗服的,蓝白相间的上衣。
“滴,滴答”
殷红的血已浸透了她上衣的下摆,一滴滴地落在了地上。看样子,应该是因为建筑的坍塌而受了较重的伤。
“你...受伤了。”我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她脸上露出了略显痛苦的表情,眼睛也转向了别处,但依然,一个字也没有说。
忽然,从稍远的地方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而这也让我顿时清醒了过来。
我还有任务。
生死,也还在一念之间。
我看了看面前的女孩儿,又看了看来时的走廊。
我的理智在告诉我离开,可我的心却诚实地选择了留下。
我当然也知道把这女孩留在这里是最佳的选择,但我的双手还是不由得抱起了她。
在我的手接触到她身体的一瞬间,她似乎露出了反感的神情,但却又很快地恢复了毫无表情的样子,双眼静默地望着前方。
剧烈地跑动会加重她的伤口,我只得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所幸前边有很多建筑的碎片,在一块巨大的碎片的阴影中,我把她放在了地上,我也伏下了身子静等能成功地甩掉追来的敌人。
近了。
“分成两路吧,你跟我来,你们两个去那边。”
脚步声已近在咫尺。
渐近。
渐近。
渐近。
渐远。
好,看来已成功甩掉了他们,我望向一旁的少女,发现她也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可就在我还没来得及去体会这眼神的含义的时候,我的通讯器竟忽然响了起来,看来是来自于紧急频道的通讯。
“各位蝎尾成员请注意,本次任务暂停进行,全员到X-5地点撤退,真主之子与上古之国的武装力量正在赶来。重复,全员于X-5地点进行撤退!”
寂静的走廊中,科尔士官长的声音异常刺耳。
来了。
脚步声急至,那四个人果然发现了我的所在。
已经没有时间去分析我时下应当采取的行动了,本能地我抽出了早已被鲜血染红的匕首,一个箭步把冰凉的匕首送进了一个人温热的胸膛。
另一个人似乎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犹如野兽般的攻击惊呆了,而在这漫长如永恒却又眨眼即逝的时间中,被我从那人胸膛中抽出的匕首,在飞洒的鲜血中划出了一个无比优美的弧线,抹开了另一人的咽喉。
枪响了,剩下的两个人果然也折了回来。
“哧”的一声已躲闪不及的我右肩结结实实地中了一枪。
剧痛瞬间便充斥了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不过即便如此,我还是立刻闪身躲进了破碎的墙壁后,同时用左手借助全身之力,单手用犬牙8式进行了还击。
在墙上于地上留下了无数伤痕的子弹终归还是住进了其中一人的头颅。
仅剩的一人见状,早已大叫着逃走。
“啊..”轻轻地叹了口气的我吃力地靠着墙壁,想重新调整好身体的平衡。
过了良久,我才摇摇晃晃地向那女孩儿走去。
“你.....真的....是一头..嗜血的野兽呢。”
她忽然开口了,音如寒冰,却清澈到无暇。
我急忙躲开了她的目光。
生平第一次,我觉得满身血污的自己是如此的污秽不堪。
墙上的血迹似乎还温热,地上的弹痕也依然清晰可见,然而我们之间的沉默却似乎维持了百年。
许久,她终于又再次开口了:“告诉我,你的名字。”
冰冷的声音,却似乎若有若无的藏着些什么。
“夜,我叫做夜。”我依然不敢抬头望向她。
“夜.....”她似乎在默念着我的名字。
鼓起了全身的勇气我问道:“你...你呢?”
声音已有些发颤,我从没想过,天天在战场上浴血的自己,竟然需要所谓的勇气才能向这蓝发的少女开口。
“蓝。”她轻轻地答道。
蓝么...果然,没有比“蓝”更适合作她的名字的字眼了。
我向她的伤口望去,似乎已止住了血:“你的伤,不要紧么?”
“嗯。”她瞧了瞧自己的伤处,又望向我道:“你...在流血。”
听到她的话我才想起了自己也在刚才的战斗中受伤,一时间所有的痛感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体。
“啊...没什么。”
然后沉默。
又是沉默。
而我心中已在飞速地盘算着。虽然还有其他事情想要问这名叫做蓝的女孩,但即使是带上她的话现在也应还来得及赶去撤退地点吧,毕竟,真主之剑与神罚所属的部队也很快会到来,这里又会化为新的战场。
“跟我走吧。”
她的话打断了我所有的思考。
“诶?”我不禁一惊,不知何时蓝已站了起来。
“跟我走吧。”她又重复了一遍,依然不带有任何感情,也没有任何因伤所带来的痛苦之色。
说罢,蓝缓步地向走廊深处走去。
而琢磨着她突如其来的话语,我的双眼在幽暗不定的灯光中已变得有些迷离。
蓝。
是的。
这就是,她的名字。
也是群星与地球的,最美的颜色。
轻轻地,我合上了双眼。
然后如虔诚的信徒般,我慢慢地仰起了头颅。
似是在寻找,也似是在仰望,即使合起的眼中只有无尽的黑暗。
一种陌生却又如此熟识的宁静,渐渐地淡却了纷乱的光阴与嘈杂的世间,充盈在了我的心间。
佣兵么...
任务么....
生死么....
空白么....
睁开眼,望着蓝瘦弱而又因伤有些蹒跚的背影。
我笑了。
然后,没有丝毫的犹豫,我追上了蓝的脚步。
第一次的..
我发现了自己本能地想要追上的背影。
淡蓝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