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苏醒上篇
冷。
这城市，是冷的。
如同一具刚刚死去的尸体，血液或许还在流动，但停跳的心脏却早已寒冷如冰。
惨白色的日光下，我紧依着摇摇欲坠的门柱，机警地巡视着四方。
明明不久前这里还是炽热的战场，但现在却静得让人想要放声大叫，想要拼命呐喊出这场战争所带来的一切压抑与痛楚。
可这座城市，就连呼吸的生息都已经被消磨殆尽。
像一个溺水的人样，想要出声求救，但喉咙里却发不出丝毫的声响。
只能在无边的深渊中，慢慢地沉沦。
而所有的火焰，所有的杀戮，所有的挣扎,仿佛都已然褪去。
只留下死亡，在这城市里，作为战争最后的回响。
至于活下来的我们，则犹如噩梦初醒般，还剩下肌肤上无法逝去的疼痛，煎熬着憔悴的神经。
轻轻地，我抖动了下身子，努力尝试着去松弛已有些僵硬的肌肉。
..到底，过了多久了呢？
自从我们为了避开罗瓦希尔惨烈的战斗，躲入这栋建筑的底层以来。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街上的火焰燃起又熄灭。
河流般的鲜血终究也只是化作了一滩静止的猩红。
或许，疯响的枪声与爆炸的呼号，早已让时间都失去了意义。
但人，毕竟是人。
在生死一线的奔逃与挣扎过后，疲倦就像一把生锈的刀子，来回地摩擦着愈发沉重的身体。
而渐渐粗重的喘息，也让我想起了一位年老的佣兵曾经沙哑的话语。
“战场上，一旦你决定停下脚步，就..再也无法前行了。”
...是么...
我磨了磨已咬地有些发疼的牙齿。
可，我...能停下来么？
能在死亡的面前放弃抵抗么？
能在漫天的火雨中闭上双眼么？
能在蓝和勇太的面前崩溃掉最后的一面墙围么？
不。
我不能。
有些笨拙地我站起了身子，向屋内走去。
虽然刻意放轻了步伐，但脚下的碎石与瓦片仍不时地发出刺耳而空寂的回响。
低头穿过了半截倾倒的横梁后，我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一座因为战斗的震动而落满了石灰的挂钟前，抱膝静坐的少年，仿佛也像这座挂钟一样，停止了时间的走动。
尘埃与战火，燎黑了他尚还年幼的脸庞。
而不论是低垂的眼睑，还是干涸的双唇，都写满了疲惫与厌倦。
然后，他看到了我的到来。
顿时，明亮的光芒便焕发在了他黑色的瞳中，嘴上也露出了灿然的笑容：“大哥哥，已经可以回家了么？”
望着勇太无邪而努力的笑容，我轻轻点了点头。
“战事看来已告一段落，罗瓦希尔和附近的几个区虽被圣十字军攻陷，但小心穿行地话...”
我的话声，在此落了下来。
因为我已经注意到了，坐在稍远处的蓝。
被如水般落下的淡蓝长发掩住了面庞的，垂首不语的蓝。
“蓝？”我在蓝的身边半跪了下来，轻声询问道。
但蓝，并没有出声。
淡蓝的长发似乎也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情不自禁地我心下已有些焦急。
....难道.....
..蓝..又发生了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去扶住蓝的肩膀，可没想到蓝却突然开口发出了声音。
“...蓝..不明白..”
微微地一惊，我收回了伸出的手。
“不明白？”我不解地望着蓝。
而我也猜不出，此刻长发下的她，到底有着怎样的表情。
“那些人..为什么...要那样子冲出去？”
..那些人..？
..应该是指那个老兵所率领的那个小队吧...
念头微转后，我缓声答道：“应该，是为了所信之物.....吧..”
“所信之物....”呢喃般的蓝重新陷入了沉默。
而我自己，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心中也不免彷徨。
人们拥有各自的所信之物，这我明白。
也就是..信念。
但为什么，他们却能这样决然地去选择死亡..
不过....也或许..他们根本就别无选择..
可..其实都是一样的..
不是么..
在这场战斗中我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为了信念，为了生存而战的士兵..
我想..没有人..是不想活下去的吧..
不论是那个小队，还是圣十字军的将士...
确实..他们在我心中留下了某种无法言语的感情..但终究..在战火中..他们也不过是化作了一把飞灰而已...
没有力量..
生死也不会被自己掌握..
没有力量..
只能去成就别人的生存..
而所信之物..信念..又到底是什么呢..
我怎样也，无法理解。
带着这样的疑问，在蓝与我漫长的沉默中，我又忽然想起了很多的往事。
想起了阿玛达-安旺，想起了艾利斯，想起了洛基-贝罗特尔..
也想起了士官长科尔，那决心让我活下去的话语。
最终，我想到了自己。
我的所信之物..又是什么呢..？
想一个人活下去..？
可，就像现在..如果一个人走掉的话，生存的几率不理所当然的会更大么..
但为什么...我就是无法迈步离开..
无法任凭蓝与勇太就这样在战火中沉沦..
叹了口气，我对这样陌生的自己已产生了费解。
“蓝..还是不明白..”
少女微微发颤的话语终止了我纷纷扰扰的思绪。
而她却依旧没有抬头，仿佛她长发遮掩中的世界，就已是她全部的天地。
“我..听到了..和夜一样的，渴求生存的..声音..”
蓝顿了下，低声继续道：“可燃烧的..火焰，却诉说着...杀戮的愿望....我记得，夜所想要的..一个人的世界..”
蓝梦呓般的话语让我已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夜的选择，我，不会干涉...可...”
蓝，缓缓地抬起了青色的双瞳。
而我的时间与心跳，也在这一刻哑然凝结。
“蓝的世界，也是，一个人的世界？”
猛然间，我的瞳孔放大，心脏被狠狠地击打。
一个问题如尖刀般刺入了我的胸膛。
蓝，要在战争中活下去的话，难道也会像我一样么...
像这些死去的士兵一样么..
沾满血污的蓝..
如野兽般狂舞的蓝..
在杀与戮间痛苦嘶嚎的蓝...
我，已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不...”我的话就在唇齿之间，却怎样也说不出口。
可就在这时，蓝缓缓露出了一个，我永远都无法忘怀的表情。
一个让我莫名的痛彻心扉的表情。
“世界，或许...蓝..根本就没有。”
确实，蓝的过去，我毫不知晓。
但现在蓝的表情，却像是已经否定了自己的一切，甚至连自己的生存都否定了的，一无所有的表情。
望着蓝那淡若无痕的悲伤，我愣住了，失去了所有的言语。
任凭微弱的光芒，在她湛蓝的眼中轻轻地摇曳。
面对着这样的蓝，面对着第一次吐露自己真实想法的蓝。
我，却无法做出任何的回应。
世界..
感情..
心...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否拥有，又怎能去触及别人。
而一无所有的自己，又怎能去奢望给予别人写什么。
更何况...那个人..是蓝。
但...我想我知道的是，只要蓝，还站在我的身边，路途再远，我也想要继续走下去，继续生活下去。
“我会跟着你。”
那也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
愿意..跟在我的身边。
是的，我想活下去。
我也比谁都清楚，任何的留恋，任何的迟疑，只会让自己走向灭亡。
可..只有那抹蔚蓝..
那抹我深信无论战火，无论生死，都不会消失的宁静的蔚蓝..
仿佛是我生命中，唯一的例外。
轻轻地，我用手理顺了蓝已有些凌乱的长发
目光缓缓掠过了她的额，她的眼，她的唇...
..没有终点的战争..
..依旧迷茫的信念...
..还有..那些..渺小感..
...无力感..
..这..我知道啊..
..我当然知道...
但..
“蓝，我会带着你，一起活下去，离开这里。”
我摊开的手，停在了她的面前。
“蓝的世界..我并不知道...但是我，决不会让这战火，烧毁你的世界。”
蓝望着我，一如从前的，一如永远的望着我。
是那么似曾相识，也是那么熟悉。
从墙上斑驳的弹孔中倾透而出的阳光，已经模糊了我们的双眼。
然后，她冰冷的指尖，慢慢地，滑入了我的掌心。
风的味道，已有些变了。
街上只剩下焦黑的残骸，洒满了深色的血迹。
悄无声息地，我们已穿越了几条街区。
从我的直觉判断，城市的边缘应该就在不远的前方。
而路上的景色，虽然比刚来的时候看起来更像是一座破败的废墟，但依稀还有几分我脑海中的样子。
看来，路，至少是正确的。
“嘘..”
我在一处巷口机敏地俯下了身子，同时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蓝与勇太不要出声。
只见三五个圣十字军的士兵正全副武装地押送这一队人数不少的平民，缓然前行。
而那些平民却似乎浑然没有注意到，围在他们四周的黑洞洞的枪口，只是半睁着无神的双眼，蹒跚地向前迈着脚步。
半晌，他们的身影就消失在了街道的拐角。
我稍微又再原地多等了片刻，确定了没有后续部队跟来后，立刻站起了身。带着蓝与勇太用最快速度跨过了这条坑洼不平的街道，钻入了另一条小巷。
依照我虽然不多，但却是用鲜血换来的经验判断，大路虽然路途最短，但初步占领了此地的圣十字军必然处处设防，而以时间来看，他们的势力肯定还来不及深入这城市中错综复杂的街角与小巷。
但这世界上，却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例外。
就在我们快要冲出这条小巷时，阳光微乱，一名圣十字军的士兵已从巷口迎着我们低头走了进来。
顺着我们的脚步声，他抬起的目光，也快要寻到我们的身影。
那也就意味着，他的枪，会响，他的叫声，也会立刻传到百米之外。
不论是哪一种，都会如实地暴露我们的位置。
死亡，在蜂拥而至的增援中也只不过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手枪？
不。
匕首？
来不及了。
被狠狠踩过的碎石还在地上剧烈的打转，而我的右手已在他呼吸的瞬间，凭借身体前冲的惯力按上了他的嘴。
“啪”
枪从他的手中飞脱了出去，他想喊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也随着我的身体一起因为冲力而倒了下去。
但，这条巷中，只有死人才可以倒下。
在即将倾倒的霎那，我的左腿猛地踏了出去，止住了身体的落势。
与此同时，我的右手也随之发力，死死地抓着他的下颌，一把便将他反身揽在了我的胸前。
我的左臂，也亦如毒蛇般缠上了他的脖颈。
时间，真的很短。
短到我只在错身的瞬间，看到了他绿色的眸子中无尽的绝望。
“喀”
轻到没有声响。
他的脖颈在我的臂间悄然折断。
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求生欲望竟是如此强烈。
“铛”的一声，就在他的头颅软软地垂下时，他脚上坚硬的军靴垂死挣扎般踢上了一旁生锈的水管。
顿时间，空洞而不祥的颤声远远地传了出去。
我的面色也立时变了一变。
轻手轻脚地我放开了他的尸体，屏息凝听着周遭的反应。
..或许..没有人听到吧..
如同等待着未知的审判般，我的目光扫过了蓝，也扫过了勇太讶然的脸。
我知道，他那是注视着凶手的目光。
但那又怎样？
我不掩饰也不会躲藏。
连我的发梢都滴落着别人的鲜血。
阻挡我的人，只有死亡。
“吱嘎”
..该死..
大祸临头般，我甩身一蹿，扒着巷口的墙壁朝外瞅去。
果不出所料，在刚才的机甲扭转声过后，街上的一架恩赐已开始向这条巷子走来。
...该怎么办呢..
我抓着墙角的手指已有些发白。
这条狭长的巷子中没有任何可以破门而入的出口，也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原路返回，而莽然冲到街上也只不过会成为恩赐脚下的一堆灰烬而已。
可就在我踌躇不决时，已有什么从我的身后猛地冲了出去。
...蓝...？
不..不对..
是勇太...！
那小小的身影没有任何的犹豫。
“我，也要保护大家！....我..不是负担！”
稚嫩的喊声中，他已冲到了街的中央。
冲到了恩赐冰冷的枪口前，冲到了死亡凉凉的唇间。
我的心仿佛被什么紧紧攥在了手中，燥热的喉咙似乎也忘却了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着，我和蓝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想要做些什么，但又如此无能为力。
只见勇太故意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步步地朝对面的巷口走去。
而那架恩赐的圣银突击步枪，也寸步不离地跟随着勇太的身影。
“夜..”
蓝的身子动了动，似是想冲出去拉回勇太。
但我却按住了她的肩膀：“不，别动。”
..勇太..
...为什么...
..能这么毅然地做出选择..
巷口，已经近了。
勇太也不觉地加快了脚步。
终于，我长长地出了口气，目送着勇太走步入了对面的巷子。
那架恩赐似乎也在思虑过后，认定了刚才的响声只不过是由这个小男孩所引起的，而自己则没必要对这个小男孩出手。
缓缓地，那架恩赐转过了身，沿着街道走了下去。
待事态稍稍平息后，我和蓝也动身跑入了对面的巷口。
“勇太。”我第一次叫出了这个少年的名字。
但他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一样，依然无动于衷的背对着我们。
颤抖。
等走近后我才发现，他小小的身躯正在不住地颤抖，而淋漓的大汗已落满了他的全身。
“勇太。”我俯身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犹如惊醒般，他颤颤巍巍地转过了苍白的小脸，勉强挤出了一丝微笑道：“夜...夜哥哥..”
望着他圆睁地双眼和急促起伏着的胸脯，我想说些夸奖的话语，但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该说些什么。
“很..害怕..？”琢磨了半晌，我才呐呐地道。
勇太无言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害怕...”站在了勇太身前的蓝，轻声地低语着。
“对，.这就是...害怕。”我看着蓝道：“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或是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即将发生时会产生的感觉。”
听到这里，蓝有些不解地注视着我道：“夜想活下去，也是因为，害怕死亡？”
..害怕..死亡...
我..
“为什么？”蓝追问道。
但我却垂下了头，没有回答。
沉默了片刻，我反问道：“蓝，不会害怕的么？”
蓝似是想了下，接着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
“生命，死亡，恐惧..资料中..我，全部读过..但不知道..为什么会害怕...”
....资料..？
我的心微微地一颤。
仔细想来，蓝与我相识以来，确实从未表现出过任何的恐惧，行事也往往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为什么会这样..
..蓝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切的谜团，又重新回到了我的心头。
想到这里，有些黯然地我转开了话题，问出了我方才就一直想问的话：“..勇太，既然害怕的话，为什么还要去做？”
“因为..”
勇太已逐渐平静了下来。
“不去做的话，就不能保护大家了...夜哥哥..也是为此才杀了人的..对么..？”
勇太昂起了胸膛，眼中又出现了我们离开镇上时那坚定不移的神采。
保护...？
我想去否定，但终究只是轻轻扬了扬嘴角，没有出声。
可勇太的样子，似乎在我的心中已变地有些不同了。
我想，流淌在他身上的，就是所谓的勇气吧。
而这种勇气.
好像并不是因为自己才产生...
..我..也同样拥有么...这种..所谓的勇气...
“做的...很好。”
终于，我对勇太说出了赞扬的话语。
“内，你们回来了呀..！”不死之鸟的下方已出现了振臂呐喊的克雷希斯娅总长。
推进器的风压中，她一头金发纷乱地舞着，但却怎样也遮不住她眼中的火红。
而小镇，则依旧是我们离开时的样子。
渺无生气，空荡寂然。
唯一让我惊讶的是，回来的路程竟出奇的顺利。
出了那条小巷后没多久，我们就安然无恙地跑出了纳皮尔市。
城外的森林也很快便藏起了我们的踪迹，乘坐不死鸟高达飞行的途中更是没有碰到任何的阻拦。
但往往这时，我的心却总是被一种不祥的预感所纠缠，而变得阴郁不堪。
也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可我的本能则常常告诉，平静的背后只会隐藏着更大的危险。
而这种本能，也是我这么久以来赖以生存的根本。
能比别人更加敏锐地感到死亡，感到风驰的子弹和低吼的杀意。
如果失去了这种本能，我想我肯定早已成为了地上无名的尸骨。
然而最近，这种被我称为本能的感觉，反而越来越强烈。
好像风中的波动，草叶间的厮磨，都可以被我的感官所捕捉。
我，不仅仅是心里，似乎身上也正在发生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变化..
自从遇到蓝和不死鸟高达以来。
不论是超速的阅读能力，还是操纵MS时会产生的那种特殊的感觉..
亦或是..
酣战之中..
杀戮之时..
那一丝淡淡的....
却无法抑制的....
快感..
我..
“小夜，都回来了..还板着张脸做什么？”克雷希斯娅总长虽然在微笑，但火红的眸子中仍掩不住地透出了担忧的神色。
不过也是，任谁看到我现在的样子，都能轻而易举地想象出当时战场之惨烈。
“啊...这是食物..”我有气无力地把身后的背包递到了克雷希斯娅总长的手中。
“小夜...”
克雷希斯娅总长的话还没说出口，我便已挥挥手道：“不死鸟高达还启动着..我去把它停回森林中..”
说着，我径直穿过了刚刚走下了不死鸟高达的蓝与勇太，用牵引梯重新回到了驾驶舱中。
可就在重新踏入驾驶舱的一刹那，我浑身疲惫不堪的神经都猛地紧绷了起来。
警报的光芒，已染红了驾驶舱中所有的空气。
雷达上，出现了附近有武装MS的反应。
果然，事情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地结束。
我的手指灵活地敲打着键盘。
判定机体数量为1，型号是SC-E5天眼，圣十字军的侦察专用MS。
与此同时，主屏幕上已对这架机体所处的位置进行了光学放大。
只见不远处的森林上空，似乎有一处空气的颜色不太自然。
视觉迷彩。
不死鸟高达的系统立即对这架机体做出了全息的电子辅助映像。
到底，是什么时候就藏在哪里的..
我这样思索着，但时间却不允许我再浪费任何一秒。
因为确凿无疑的，这架天眼已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不死之鸟。
“克雷希斯娅总长，带他们离开这里。”
我一边通过不死鸟高达的传声器向外喊话，一边将手中的推进控制器推至了最大。
黑色的幻影转瞬便吞噬了周遭的一切，迎着西垂的日光不死之鸟已凌空飞起。
与此同时，那架天眼似乎也察觉到了事态的剧变，如惊弓之鸟般，褪去了身上的视觉迷彩。
一架现出了原形的小巧的银白色机体，头也不回地疾驰向了长空的深处。
但他，却无法逃出我的视野。
也无法逃出不死之鸟所掀起的无尽的黑夜。
黎明粉碎者，已握在了手中。
各种数据飞快的变化着，而我凝息只求那短暂的一静。
然后，我扣下了扳机。
那架天眼似乎还想通过优越的加速度来逃离这死亡的追逐。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一举一动早已明了于我的心中。
像是命运的邂逅，又像是如约而至的相逢，两发炽烈的子弹仿佛久侯了多时般，分毫不差地射穿了它银白的身躯。
如断线的风筝样它又向前飞行了一段，然后剧烈的爆炸，让太阳都在短短的一瞬内显得黯然失色。
灰烬，已四散而落。
余温，还在。
但我的心中却比谁都明白，这一切其实早就太迟。
这里的全部资料，肯定已安然地传到了圣十字军的手上。
至于那意味着什么..
我的身体则比意识还拥有更加深刻的印象。
..西月都..
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冷颤，迅速地在镇中央降下了不死之鸟。
只见亲眼目睹了刚才一切的克雷希斯娅总长，火红的眸子凛凛如刀，脸上已经变了颜色。而听到动静后才慌忙跑出孤儿院的麦克和孩子们，眼中则还是一片的茫然。
“克雷希斯娅总长，你们一起去森林内，圣十字军的部队很快便会寻来！”
分秒必争的时间已容不得我再保持平静。
“森林？”
克雷希斯娅总长跺了跺脚：“现在正是狼群捕食的时间..这么多的孩子..”
但克雷希斯娅总长毕竟从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片刻的思忖后便正色道：“只能这样了。”
金色的马尾一甩，已大步地向孤儿院跑去。
看着克雷希斯娅总长下定了决心，我便向地上的蓝问道：“蓝，要...上来么？”
蓝浅蓝的双瞳眨也不眨地望了望我，又忘了忘孤儿院的方向，最终微微地摇了摇头。
“蓝，留在这里。”
听到她的话，我不由得有些黯然。
蓝想留在地面上帮忙..
但离开我的蓝..
又会像上次那样..置于危险当中么...
我，还有些迟疑。
但是突然之间，这一切似乎都已经不再重要。
所有的念头，都在我的脑中倏然消失。
我...已感到了什么。
那种似曾相识的..
冰冷感..恐惧感..
犹如一条剧毒的蛇样，正顺着我的脊背蜿蜒爬上，悄无声息地缠紧了我的脖颈。
不，这不可能。
警报声已蜂鸣而起。
不，不可能来的这么快...
不，也不可能来的是他...
我操纵着不死鸟高达猛然转过了身子。
现实，冰冷地否定了我所有的希望。
只见在迟暮的夕阳之中，在墨绿的森林之上，一架比夕光还要深红的的机体，整撕开苍空的幔帐，劈开森林的枝脉，正电闪雷鸣般地向我赶来。
它的速度，已超越了我的心跳。
它的威势，已震撼了我的神经。
而我知道，它的刀锋，一定也只想要取走我项上的头颅。
重重地我咽了口口水，低声地通过传声器对地面的众人道：“已经..来不及了，去孤儿院内，不要出来。”
疲倦感在我的身上烟消云散，每一寸肌肤似乎都被刀锋割破。
无路可退，无路可逃。
死斗的味道在我的血液中慢慢弥漫了开来。
这一战，早已不可避免。
血誓高达..
你..
也想尝一尝..
我甜美的死亡么..？
世界，突然停了。
伴随这世界一起停下的，是深红色的血誓高达。
它就像从未动过一般，无声无息地停在了我的面前，没有掠起丝毫的波澜。
我心下已经了然。
起动，加速，这固然重要。
但若能像这样收发自如，可以在使用最大战速的飞行中陡然停下，稳若山岳，那这只清楚地说明了一个问题。
这架机体的性能与机师的能力，都已高到让人难以置信。
恍惚间，不死之鸟的雷达上又出现了新的显示。
另外还有六架MS在向这里高速接近？
我不禁一惊。
从放大后的光学成像来看，是先前也出现过的，作为血誓高达僚机的，圣十字军新型MS。
汗水，滑落在了我的额间。
面对着身前的血誓高达与正在接近的其余六架MS，我忽然有些手足无措，惘然地不知该做些什么。
不知道是否该抢夺先机，对孤身先至的血誓高达展开攻击..
也不知道是否该占领制空高度，准备游身而战..
至于..逃..？
我对自己会有这种想法都感到可笑。
即使蓝和克雷希斯娅总长都不在下面的孤儿院中，我又能逃去哪里？
确切地说，这世上又有谁能从血誓高达的面前安然逃脱？
可不知为什么，那架血誓高达竟也是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着身后的同伴。
虽然对他不明其意的举动表示怀疑，但是大战之前，哪怕能有片刻的喘息，也是求之不得的。
能比对手多出哪怕半丝力气，都会是制胜的关键。
就这样，不死鸟高达与血誓高达无声地对峙在荒凉的暮光之中。
忽然，我如梦初醒般，手指开始在辅助键盘上敲打了起来。
Database。
现在的时间，至少我还可以获得一些相关的资料。
不出所料的，Database上出现了血誓高达的信息。
GUNDAMBloodOath，主动力为反粒子作用堆，武装有“俱灭”实体双刀，配备光体盾，辅助加速装置，装载血誓系统。
仅仅只有这些？
对比凌音的先知高达，我怀疑地挑起了眉毛。
似乎，血誓系统的那一栏下面还有更多的扩展资料。
“果然是上次破坏西月都研究所的神罚机体啊，与照片上的资料完全相符呢。”
副通讯频道中传来的，余下那六架MS间机师的交谈打断了我所有的思路。
看样子，他们至今还把我当做是神罚的机体。
也就是说..
我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是啊，上头也说了吧，以防后患，这区域内所有与这机体有关的一切都要进行完全的抹杀。”
“哦？这次不准备活捉了么？”
“切..这种东西咱们有了一架还不够么..”
这，果然已是最坏的结果。
完全抹杀，也即是说，在这里除他们自己外，任何见到过不死鸟高达的人都将被无情地消除。
而那架天眼型侦察MS，则不可能没有拍到蓝他们的身影。
我的头皮已有些发麻。
但我仍不断地告诉自己，如果能沉着应战的话，如果能冷静下来的话..
此时，余下的那六架MS的资料也如实显示在了Database之上。
SC-R1长弓，圣十字军特种机体，重武装火力支援MS，配备“泯灭”螺旋加速线膛炮，“浴火III”全域火箭发射器....
望着那六架MS渐行渐近的身影，我忽然觉得，其实阅读这些资料又有什么用呢？
深绿色的涂装，厚重的装甲，一手一只的手持型螺旋加速线膛炮。
重武装火力支援型MS的特性还不够一目了然么？
可更重要的是，这长弓与血誓高达的战术搭配，简直已是近乎于完美的组合。
一个将近战演绎到极致，一个则可以把远距支援攻击淋漓的发挥。
此刻，我已无比清楚地明白----
对手，绝不是临时拼凑起来的对手。
这一战，也绝不是可以全身而退的一战。
死亡，只在手掌的背面，只在战栗的唇齿之间。
但我，却无法去多想，也不敢去多想。
求生的本能让我切肤地意识到，片刻的分神，都只会换来永远的终结。
不慌不忙地，那六架长弓在血誓高达的背后呈一字排开。
似乎，他们已认定我不过是网中待宰的猎物，也似乎，他们深知没有他们的到场，这架血誓高达绝不可能先独自发动攻击。
阵列，已经排好。
从任何一个角度，都完美到无懈可击。
林立的线膛炮，闪着寒光的装甲。
只剩下，刀，还没有出鞘。
天地间无言的肃杀中，我静候着他们即将发起的攻击。
生机，只有一线。
此时此刻，这也是我心中唯一的对策。
后发制人，找出对手刹那间的破绽。
一击，而灭。
“小队，到齐，请求展开攻击。”
副通讯频道中忽然响起了一个生硬而干涩的声音。
声源，是那架不死鸟高达。
..这就是它的..机师的声音么..原来一直在等待命令..
“批准。”一个军官样的低音男声郑重地答道。
“呲呲呲呲呲”
金属摩擦的声音响了起来。
虽然刺耳，但却清澈无比。
双刀，已握在了血誓高达的手中。
在那刀刃深红的反光中，我看到了不死鸟高达支离破碎的倒影。
但战斗，并没有如期的开始。
早就该展开的死斗，到现在却依旧没有动静，这完全不似是圣十字军行事风格的作风，不禁让我满腹的怀疑。
可就在我疑惑之时，一个图像通信在不死之鸟的主屏幕上显现了出来。
是来自血誓高达的。
圣十字军的战斗会如此程式化么..
我一边注视着传来的图像通讯一边暗自猜测。
很快的，一个紫发紫瞳的少年出现在了屏幕之上。
他的双眼空洞而无神，没有任何的生气，而他的脸色更是死灰的一片，毫无半点表情。
“圣十字军，特殊小队“七圣徒”所属，凌语少尉，将对神罚机体，编号U.I.0032，GUNDAMPhoenix，展开歼灭攻击。”
他机械而生涩的声音让我浑身都有些不适，但听到了“凌语”这两个字后我更是骤然失色。
“凌语，凌音的弟弟被圣十字军抓捕后已有一段日子了............”
迪莉亚舰长曾说过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击入了我的心中。
我凝神向屏幕上那少年望去。
紫发，紫瞳。
依稀就是凌音的摸样。
..可..为什么..
..凌音的弟弟会为圣十字军驾驶MS..
而且还是高达..
“攻击，开始。”
从凌语僵硬的唇间，说出了最后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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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苏醒 下 预告
“死”
“死”
“死”
“死”
“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