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难道我们就这样离开吗?一个人都没有征到,回去了我们恐怕……”
在归途的路上,副队长向征税队伍的队长,也就是征税官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但得到的就只有盈满了愤怒的注视。
“那要不然呢?你还想怎样?想送死的话自己一个人去,别连累上我和大家。”
征税官冷哼一声,抬手按住肩膀一甩,一块深深印着手指痕迹的肩甲就被扔到了副队长的怀里。
商量?那分明就是威胁。勾肩搭背?那不过是胁迫罢了。
好像无比亲近的搭肩密谈,实际上不过是单方面的施压而已,只是为了将对方的性命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里。
精钢铸就的肩甲被直接捏成了看不出原本形状的铁坨,以此彰显出自己绝对的实力,从而在对话之中占据到了绝对的优势。咄咄逼人,不容许质疑,不允许辩驳,不准许反抗。
不光是自己,就连队伍之中所有人的性命都被把握在那一个人的手中。如果不是那人对领主还有些忌惮,恐怕自己甚至都没有与之对话的机会……不,从最后那人要他代传的话来看,恐怕就连领主都没被他放在眼里……
那种感觉,一瞬间竟让他回想起了面见领主时的感觉。同样的威严,以及同样被人从上向下俯视的感觉……甚至比那还要更甚。让他根本生不起丝毫反抗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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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接过肩甲的一瞬副队长就已经明白了长官会做出这样选择的原因。明智地选择了没有开口,只是恭敬地将肩甲交还给长官。
“算你知机。”征税官哼了一声,将不成样子的肩甲塞进了腰间口袋,准备拿回去当做证据。
“可是长官,我们一个人都没有带回去,就算是有这个原因,上面恐怕也不会饶过我们……”
副队长还是对于这件事有所忧心,因为这种情况的后果并不是队长一个人就能够扛下的,上面也绝不会让队长一个人扛,而是整个队伍所有的人都会受到惩罚。而会是怎样的惩罚,副队长甚至不敢想象。
“不用担心。”征税官摇了摇头,看向副队长的目光缓和了些许。“上面不会惩罚我们的。记住了,这件事不是我们没做,而是我们做不到。”
“等到这件事报告上去,事情的性质就会发生变化,事情本身也会变成另一种样子,自然就会有其他人接下这个烂摊子。到时候就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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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队伍经过五天四夜的跋涉回到距离最近的城市中后,事情的发展果然就像征税官所说的那样。
当对于这一事件的报告被呈上去之后,这件事情就宛如石沉大海一般再没有了任何回音。
听不到任何风声,也没有任何传闻,就连本应有的对于整个队伍的惩罚也一样不曾下达,就好像这个事情从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样的情况足可以证明征税官的预想都是正确的。
这就是小人物的智慧。或许在自己本职的岗位上做不到鞠躬尽瘁,也做不到面面俱到。但对于揣摩上面大人物的心思这件事却是炉火纯青,很容易就猜到了上面的人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所以才会有恃无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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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征税官想的那样,但这件事被报告上去之后,原本简单的事情就一下子变得复杂了,事情本身的性质也发生了改变。
从原本‘有人以武力反抗征税,征税队伍无功而返’变成了‘有人藐视领主权威,意图谋反,罪大恶极’,从原本随随便便就可以忽略过去的事情变成了绝对不能轻视的原则性问题。
而究其具体原因,到底也还是在于萧离最后要征税官代传的那句话上面。
征税官很听话,真的就是没有一个字误差地重新复述了那句话,甚至就连语气和音调都学得惟妙惟肖。
如果没有那句话,那整件事情也没什么好重视的。但多出了那句话,整件事情的性质就随之产生了变化。从征税队伍出的问题直接变成了领主要面对的问题。
有人敢于反抗领主,这是在这片大陆上没有人敢做,甚至没有人敢去想的事情。所以这件事的发生也无比的严重。
对于这件事的报告也是一层一层飞快地递了上去,甚至都不容许其他人知晓这件事情,就那样包在盒子里,其他人哪怕窥探一眼都是罪大恶极。
在报告被呈交上去的第二天的早上,报告的原件就已经摆在了领主的办公室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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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与那怒气冲冲,恨不得马上就要带兵冲出去把村子杀个血流成河的执行官不同。领主本人对此的态度却并没有太过于重视,只是仔细地阅读了一番报告之后就放到了一边。
“有趣。”
这是领主对此唯一的评价,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他便再度开始批阅其他的公文政令。
只可惜执行官似乎并不认同这样的看法。
“有趣?领主大人恕我直言,这种事情可不是区区有趣二字就能够盖过的。这是明目张胆的反抗,是在藐视领主大人您的权威,此事可万万姑息不得啊!”
身为上任领主就已经在职的老资历,现任领主出生时甚至还抱过他,算得上现任领主叔叔辈的人物。执行官并没有轻易地认可领主的说法,而是凭恃着自己的资历辈分向领主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哦?是这样吗?”罕见受到反驳的领主放下了手中的羽毛笔,将手托住脑袋,用狐狸一样狭长的眼眸看向了执行官。“那格洛格叔叔,对于这件事你又是想要怎么处理呢?”
“那当然应该让军队杀过去,将那大逆不道的村庄彻底扫平,让那些逆贼用血付出藐视领主权威的代价,让所有人都知道做出那种事的代价……”
格洛格几乎是想也不想地就说出了自己的打算,还陶醉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已经闻到了迎风吹来的血腥味。
但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领主用轻柔的声音接了过去。
“然后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是吗?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手下的征税队伍曾经在一处村子里无功而返,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手下精良的士兵那么不堪一击,让所有人都知道就连一个小村子里的人都敢反抗我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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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当然不是……”
格洛格诚惶诚恐地低下了头,在领主的提醒中想到了自己那样打算的疏漏和会导致的后果。
“抬起头来吧,我亲爱的叔叔,我没有怪罪你的打算。”领主轻轻挥手,示意他不要为此介怀。“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只是叔叔你不清楚,很多事情并不是纯粹依靠武力就能够解决的。”
“你是行伍出身,哪怕处在现在的职位上,遇到事情也习惯用力量解决,这我不怪你。但你要清楚,身在我这个位子上,做事的时候就需要考虑到很多方面,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做决定了。”
领主从桌上拿起了那封报告,用纤细的手指在字迹上一行一行地划过去。
“是谁在反抗我?不是那个村子里的人,而是单独的一个人。那个人能够在对话的同时轻易将士兵的肩甲捏得不成样子,甚至整支队伍都不会是那个人的对手。”
“虽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我们可以知道,那个人是敢于反抗我的,是有实力的,而且实力不弱。但那个人具体有多强,我们知道吗?捏扁士兵的肩甲,可能是他的全力,也可能只是他实力的冰山一角。”
“派出军队围剿,就真的是那个人的对手吗?就算那个人不是对手,军队就能够留下他吗?我的手下的确有很多强者,但真的就能百分之百确保能拿下或者杀死他吗?”
“我可以有那个信心,但我不能冒那个风险。只要逃出去一个人,那仇怨就落死了,这件事就永远没个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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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主伸手指向报告最后的那一行字,也就是萧离被原封不动代传过来的那句话。
“看到这句话了吗?这是他专门写给我的,因为他知道我能看到这句话,也能理解这句话。这是他和我之间的默契。”
“村子是他的,是他从我手里抢过去的。”
“只要我不追究这事,他就会约束着他的村子,同样不将这件事外传。我不提,他就也不说,这就是心照不宣。而假如上面有什么问题,我也可以直接把问题推给他,就说村子是他强抢过去的,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也可以正大光明地用讨贼的名字去打他。”
“当然,更大的可能就是没什么事,上面也不可能会注意到这种小事。而如果没有什么事,那这村子就算是我送给他的。算是我和他之间结下的友谊证明。他说抢,我是送,这就是不明言的对话。”
“很幸运,我遇上了一个聪明人。他都帮我把事情想得这么周到了,那我为什么不听他的照办呢?”
“听人劝,吃饱饭。和一个聪明人做朋友,总好过和他做敌人要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