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说那就是错误的,因为那是唯一的选择。因为那样的环境之中并没有留下让乌托邦存在的余地。当周围全都是环伺的虎狼时,想要偏安一隅,想要去拥抱和平,那就等同于迎来灭亡。”
“但我也同样清楚,那不是正确的。在废墟与残骸上创造出新的世界,但如果创造出的世界与原本没有任何差别,那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那些应该被打倒的人一直都在。因为无论是新的还是旧的,都为他们预留出了存在的空间,所以他们可以继续存在,只需要换一个身份变一个角色,就能够继续理所当然地高高在上。”
“祭师、僭主、骑士、传教士、贵族、地主、资本家、民族企业家……如果一切都只是一场换角色的游戏,那一切的斗争又有什么意义?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吗?用精神胜利法麻痹自己吗?”
“有人和我说,斗争本身就有意义。但我说那是放屁。如果斗争无法带来应有的结果,那又有什么意义?只为了过程而不在乎结果,那样的人本身就不曾负担起任何责任,又有什么资格说出那种话。”
“前车之鉴至今仍然历历在目……难道我们还要去重蹈覆辙吗?那样做的我们又与堕落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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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离沉声说道,听不出言语中的情绪是悲伤还是感慨,亦或是幸灾乐祸,还是说满不在乎?
但听着这一切的波里诺却陷入了沉默。
他的智慧让他吃透了那书籍中的一切道理和知识,所以这些话带给了他更多的反思。
那书籍中的道理是正确的,但不是绝对正确的。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而是要因时制宜因地制宜才能够准确。
所以那些道理对他,对萧离,都只是土壤只是养料而已。他们必须要从中汲取营养,然后总结出自己的东西才行。全盘照搬不过是走他人的老路而已,让一切变成萧离描述中的那个样子。
诚然,就算这一切真的变成了那个样子,那终究也都是他们的梦想,他们依旧还是可以追逐自己的梦想,并为之付出一切。
可如果梦想变成了谎言,希冀的光景成为了泡影。那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穷极一生穷尽一切地去追逐泡影,最终所得来的都不过是虚妄而已。
他们是理想主义者没错。但他们不是傻子,他们知道应该用怎样的方式去追逐梦想,知道应该追逐怎样的梦想。所以他们必须思考,他们的梦想应当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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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摆在我们眼前的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限制。”
“资本也好,毒瘤也罢,或者也可以称之为扎根在社会与人民身上的寄生虫。就算我们再厌恶那样的存在,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不,正是因为我们厌恶那样的存在那样的事物,所以我们才更应当用辩证的思维和眼光去看待。”
“那就是不管我们如何去阻止如何去预防,资本都始终会诞生。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件事。因为这本就是扎根在人本性之中的事物。只要人还存在私有的概念,那占有数量的不同就注定会造成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和参差。”
“进而诞生出资本的存在。就算我们再如何去杜绝,人与人之间的差异也始终存在。今天我们吊死了三个,明天就可能出现五个。当我们铲除了全部的资本,那较原本不如的,就又会进位成为新的资本。”
“就算我们铲除掉了所有可能成为资本的存在,那原本的平民队伍那些更不如的人们,又成为了什么?人无法摆脱占有的欲望,这是镌刻在血脉之中的本能。更加强壮的个体能够占有更多的雌性,能够获得更多的食物,这一点在野兽之中同样体现的淋漓尽致。”
“那么,当一个人比其他人拥有更多的东西的时候。他就成了其他人眼中的资本。难道这我们也要同样铲除吗?原本只是阶级之间的压迫,但很快那就将会成为指摘和迫害他人的借口。哪怕只是多了一块面包,多拥有了一根针,都将会是被指责的原因。”
“嫉妒是人的原罪。因为嫉妒,人可能做出任何事。可能只是因为他有着我没有的鞋子。他的家比我的家更好看。只是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原因,就可能成为去审判其他人的缘由。”
“难道我们要杀到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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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要做的难道是如此疯狂如此激进的事情吗?”
“与占有相同,超越也同样是人的本能。想要比其他人更强,想要拥有比其他人更多。这是人无法抑制无法改变的本性。这二者是如此相似。除非每个人都是圣人,否则只要人依旧想着要去超越,依旧想要去占有,那资本就不会断绝。”
“可又怎么可能每个人都是圣人。人生来便是混乱的,混乱就是人的本性。但本性就是混乱的人,却在追求着秩序的存在。混乱与秩序就好像两极,彼此纠缠牵制,在那一条细微的,仿佛随时可能倾覆断裂的丝线上,就是我们的社会。”
“所以我们能做的就是去限制。同样,依旧要阻止资本的诞生。但不能再那样激进地去铲除资本,而是要将资本套上枷锁,去压制着资本的成长,把狼驯化成狗。让资本在项圈中生存。”
“不让资本成为羡慕或是嫉妒的目标,而是要让资本成为追赶的对象。开放道路,给每个人机会,让他们有机会去追赶。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而是能够触及到的可能。”
“事实上大部分的人都不是痛恨资本,而是痛恨成为资本的那个人不是自己。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给他们机会。”
“在我说的那个故事里,那个社会也同样采用了相同的方式。只可惜他们没有把握好尺度,让狗尝到了血的味道,让狼登上了高高在上宝座,让腐朽的枯木把持着一切。所以一切覆水难收。”
“我们也同样没有尺度去寻找,也同样没有试错的机会,因为只要错一次,一切就都结束了。所以我们要采用不同的方式,用不同的社会体系,用不同的结构,让资本从诞生之初就套上项圈,让资本自身成为限制他们的枷锁。”
“旧的事物不一定就是坏的,新的事物也不一定就是好的。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一切都要由我们来辨别。那么就保留下来,去做从前没有做过的事情,去走我们自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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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选择或许是对的,也或许是错的。我不知道,但这是我在思考之后所能得出的唯一答案。我愿意相信这个,至少这个选择之中具备着可能。”
“我也曾想过彻底的毁灭。最彻底的毁灭,最疯狂的燃烧。不留下任何余地,不留下任何残骸,也不留下任何废墟。把一切都彻底毁灭。不是在废墟上重建家园,而是在灰烬上重新开始。”
“让一切回到最初的模样。然后选择一条不同的道路,从最开始就向着另一个方向。”
“但那个时间太过于漫长了。这个选择所要经历的,是文明从无到有的诞生,还有历经长久时间的转变和进化。在可预见的未来里这个选择都看不到任结果。直到我们的生命结束,恐怕都看不到任何痕迹。”
“我很害怕……真的,我很害怕。我害怕那么做了之后依旧还是无用功。就算在最初选择了不同的道路,最终也折返到了原本的轨迹上。而且那个时候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已经不在了,到时候又要由谁改变那一切呢?”
“而且最彻底的毁灭就代表着抛弃过往的一切。待到未来,还会有人发觉到一切的不合理吗?会不会有人将压迫和压榨视作为理所应当?将苦难也一样甘之如饴地痛饮?”
“重复着痛苦与悲惨的永世乐土……那是我哪怕想一想就要做噩梦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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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便如此,就算是我所说的那个选择。也只是一个可能,可能最终还是失败,可能就只是将一切的到来推慢了延缓了。”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能够检验一切是非的就只有时间。可若时间得出了真正的结论,那我又要如何救赎我的罪孽?”
“我不会说只图自己痛快那样的说法。也不会说只管顾这一时,我死后那管他洪水滔天这样的话。更不会说我追逐到了梦想,所以一切就都与我无关这样的混账话。”
“既然我选择这么做了,既然我有这样的梦想,既然我有这样的期望。那我就必须考虑到千秋万代。我必须要为万世开太平。我死后,绝不能有洪水滔天。”
“我不想让后人期盼着我们两个人归来。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也是同样的。”
“可我又要如何保证这一切呢?走一步看一步?然后把烂摊子甩给下一代?我们没有错误的余地,我们就只有一次机会。失去了就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