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能说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再说多了,恐怕会招来什么不应有的祸端,被安上什么莫须有的罪名。
虽然无奈,但也只能如此。听不得指责容不得反对,对此又能如何呢?既然不想听民心民意,那就尽管一意孤行好了,且看在人民群众的浪潮下,是谁能笑到最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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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离题了,继续去说那三个问题吧。
总之,在大皇子对这三个问题做出回答之后,萧离就能够对他的心态、立场以及态度有一个较为立体清晰的认知,至少不会发生什么看错人的情况。
可出乎萧离的意料,他原本只是想着大皇子不要成为他们的阻碍就好,但没想到大皇子虽然看上去没什么特别,觉悟却是一等一地高。
以他那样的身份地位,还能够有这么高的觉悟,简直就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可这样的事情偏偏就是发生了。
但在仔细思考一番之后,萧离却发现这情况倒也不算是多么令人惊讶的事情。毕竟他眼前这个人经历之丰富,可是远远超乎于常人的。
舍弃了自己高高在上的皇子身份,就此与庶民为伍。既享受过锦衣玉食的奢华生活,也曾经早出晚归为生计奔波。故而他清楚那些贵族与官员的生活是多么奢靡腐败,也知道平民百姓的日常是何等艰苦。他曾亲身体会,故此个中感悟极为深刻。
同时他也有混迹于两片大陆,在远隔千万里外的他乡扎根生活。当相似的文明衍生出的不同体制和理念相互碰撞时,思考的火花也就随之迸射而出。
虽然不清楚他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会让他具备如今这种地步的觉悟。但毫无疑问,他已经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既然如此,那原本预计要用在大皇子身上的计划就可以通通扔掉了。再用不着什么诱导欺骗蒙蔽之类的手段,以大皇子的觉悟,完全可以成为他的助力。
为此,萧离打算帮他一把,助他一臂之力。或者说,把这个已经知晓了正确道路所在,却不知如何踏上道路的人带到正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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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运起的法术已经证明了大皇子的所说全部发自本心,而非巧言出的伪装。既然如此,那便帮他一把。
有如此觉悟,就算最终没能成为萧离的助力,终究也不会成为敌人。
想到就去做。
在二人相握的双手分开之后,萧离便将自己的理念与他和盘托出。
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萧离所讲述的也仅仅只是自身理念,并未将自身的计划全部说出,事关于各处关键地方也都简单带过,并未细说。
但他所讲述的乃是无数先贤百年千年思考所积淀出的精髓。就算多有简略删减,也足以令大皇子如拨云见日一般茅塞顿开。
只是在听完了萧离的讲述之后,大皇子却皱紧眉头,有问题随之出现。
“既然你有如此远大抱负……可为何还处在如今的位置上?神在这么高的位置上,又如何能与百姓站在一处?”
“呵呵,这就是你狭隘了。要与百姓站在一处,就一定要和他们都处在同一阶级上吗?按你这么说,那为民请愿的好官应该怎么算?那爱民如子的贤君又要怎么说?难道他们就不是与百姓站在一处的吗?”
“你必须清楚,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是既得利益者。就应当用户特权,我们的立场不允许我们去同情底层民众。作为既得利益者,我们本身就站在了俯视角度上,屁股就决定了我们不可能完全和民众们站在同一个地方。”
“可是……按你这么说,那岂不是我们始终都无法与百姓站在同一处?那你先前话语中所说的,岂不就是空谈?”
“非也非也,你是误解了我的意思。我的意思不是我们无法与百姓站在一处,而是我们本就不应当与百姓站在一处。我们应当是带领者,说是领导也好,先驱也罢。一个队伍中是要有各种分工的,我们既然站在了既得利益者的位置上,那就该思考我们能做到什么,而不是让我们变得与其他人一样。”
“想一想,以你我的阶级,能够做到多少事?能动用多少财力?能获得多少物资?这就是我们能为民众做的。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你认为他们都能做到什么?一腔热血满腔愤怒难道能当饭吃?”
“那些最实际的东西,就要由我们来为他们解决。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就是如此。这是我们能做到的,也是我们应当负起的职责。”
“同时,我们也要作为榜样存在。不是把自己变得和其他人一样,到时候大家一起摆烂。而是作为所有人都看得到的榜样,让其他人能指着咱们说上一句‘有朝一日当如此’,这才算是真正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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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情况可以再好那么一些,事态可以再柔和那么一些。一切都不至于如此激烈。完全可以自下而上地改变。我可以作为既得利益者建起一座高楼,同时也能够庇护他人风雨。我可以坐在楼上吃酒食肉,但下面的人也能吃饱穿暖。高台教化,让他们有企及到我的机会。”
“可惜情况并不允许那样温和的改变,上层与下层之间的阶级冲突早就已经达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
“曾经有人说过,世界上的幸福是恒定的,被集中掌握在百分之二十的人手里。而剩下的那百分之八十的人,就连吃他们漏下的残羹剩饭都要小心翼翼。这就是社会的常态,你大可以去想,你就会发现,不管是什么样的盛世都逃不开这种状态。古时如此,将来依旧。”
“而是什么让冲突激化到了不可调和的程度呢?就是那百分之二十的人,他们就连一丁点的残羹剩饭都不愿意留下,把所有都囊括在手中。那当幸福被垄断的时候,剩下的是什么呢?是绝望。”
“在这种状态维持了很长时间之后,就已经再没有任何平缓过渡的可能了。就算那百分之二十的人愿意把手中的东西分出来,那也只算是施舍。更别提他们不愿意,就算事态已经如此,就算他们都看得见,也依旧牢牢地握着双手,不肯与他人分享。”
“在已经忍受了太久的绝望之后,你会相信他人施舍的希望吗?当然不会。你只会相信自己争取到手中的希望。反正世道已经如此绝望,那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就像如果你被扔在了战场上,你注定会死去。那你是会选择瑟缩在角落里起来等死,还是冲到战场上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人不畏死,如何以死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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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没能力也没资格调和这样的冲突。一场彻底的颠覆已经在所难免,我们能做的,就是加入其中,用我们自己的存在来引导这一场洪流。”
“不让烈火烧尽一切,而是将洪流引导向正确的地方。”
“百分之二十的人掌握绝大多数的幸福,这一点我们终究无法改变,但我们可以创造出一个让所有人都有那样的机会去掌握住幸福的社会。让阶级不再固化,让所有人都有可能,让每一个人都能够有对未来的希望。”
“让他们在看到我们时不至于再恐惧颤抖和畏缩,而是能够大大方方地对自己对其他人说出一句‘有朝一日自当如此’,这就是我最大的希望。”
“理想之中的乌托邦终究只是幻想,永远没有到达的一天。我们能做的,就只是构建出一个能够让人有希望的世界。只要希望还在,那一切就都有可能。但如果你连希望都不留下,那就活该你去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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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得对。”
大皇子垂下了头,对萧离的说法表示了赞同。
就算那些话听起来不是那么让人舒服,可他也无法反驳,因为那本就是正确的。
作为皇位的第一继承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些贵族与高官的卑劣,也清楚百姓的生活到底有多么艰苦。
日复一日煎熬在看不到尽头的长夜里,却始终找不到破晓的一线曙光。日夜劳累终究还是吃不饱穿不暖。可当抬起头来的时候,却能看到高台上有人在夜夜笙歌,放肆地嘲笑着他们的一切。
从不知多久前开始,一切的种子就已经埋下。不曾改变的社会与固化的阶级为其提供了养料,长出了贯穿整个社会的巨树。
现在,火焰就要从树的根部燃起,将整个社会彻底燃尽。
浪潮早已经无法阻止,他也根本不想去阻止,不甘只那样当一个旁观的过客,却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长久时间以来就一直浑浑噩噩,仿佛自我放逐。
直到这一次终于下定决心一定要去做些什么,却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萧离的话为他指明了道路。既然浪潮无法阻止,那就只能投身其中,去将其引导向正确的位置。一场颠覆,为的是塑造出更好的未来,而不是放任愤怒的火焰燃尽一切,最终只留下满目疮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