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不止一次地向周围的人解释我的理想是什么,不厌其烦地向他们讲解着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理念。”
“理想庞大而又繁复。要让日月换新天,又要为万世开太平。成万载之业于一举,毕永世之功于一役。”
“但说一句实话。从最初的最初,哪怕直到现在,这一份理想的根基都不曾改变。那是由三个愿望所组成的,一切的基石。”
“我想要创造出一个适合善良的人,能让其不去改变自己,不去戴上虚伪面具就能够生存下去的世界。”
“我想要创造出一个适合拼搏的人,一个能让一切拼搏都有结果,让一切努力都有报偿的世界。”
“我想要创造出一个会改变,一切阶级不会被固化,所有人都具有可能,而不是专属于少数人的世界。”
“这三个愿望是一切的基础,也是我理想最终的目标。”
萧离无比平静地说道,没有丝毫的慷慨激昂,也没有振聋发聩的怒吼。就只是平铺直叙,讲述着理所应当的真理。
或者说,是他再难以对这空泛而无意义的口号激动起来了。
空口白牙地喊上几句,这谁不会?但有那么多的口号喊了那么多年,又有几条是成了现实的?
早在他还幼小的时候,就已经对这样的口号没有半点反应了。
其他人听了之后觉得热血沸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寒气从背脊冲到天灵盖上,恨不得打个哆嗦之后怒吼出声。但萧离就只觉得吵闹。
张开嘴,上嘴皮下嘴皮一碰,喊些空泛而无意义的口号,这样的事情他做一天也不会累。更何况就只有一次,然后就是一次又一次不换汤也不换药的重播。
但这对于现实有什么改变吗?没有。
就只是用慷慨激昂的文字去和你讲大义,讲道德,讲付出,讲情怀,说什么休戚相关,论什么一衣带水。
可事实上这一切就和领导与你画的大饼一样,看着好看,也好吃。但你吃得到吗?味都闻不着啊。
空中楼阁固然美丽,可你能触碰到一丝一毫吗?
拼尽一切地努力,付出。换来的不过是上面的人换了新车买了新房,贪污受贿你几十几百辈子都挣不到的巨款,然后高高在上地指着你们,嘲笑你们就是群傻子,只是一群人下人,是泥腿子,是牛马,是两脚羊。
所以喊那些口号有什么意义呢?
无非就是哄骗,欺瞒,让其他人去拼搏,然后自己坐享其成。
否则又何须这些口号去引导。上行下效,带头去做,行为岂不是比所有言语都更加有力?
所以萧离从来对这些口号没兴趣。除非能够拿出实物来进行佐证,再或者就是拿出详实完整,并行之有效的计划作为证明,否则一概将之视为假话。
要不然说大话吹牛皮这种事谁不会是怎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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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这个世界抱有善意,故而我也希望能够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这有什么问题吗?”
“我希望我的努力能够换来与之相称的回报。我希望行善可以走过结果,作恶可以得到惩罚。这有什么不对吗?”
“我希望阶级不要固化。不要一辈子,一代一代地都被固定在同样的位置上。我希望凭借我的努力能够让一切得到改变。这有什么不可以吗?”
“当然没有。倒不如说这本就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事情。”
“但就是这样的世界是不被容许存在的。”
“因为有些人从来不需要改变自己,也不需要戴上面具。他们哪怕不去伪装,这个世界也必然要给他们善意。所以他们可以装出自己的伪善来给其他人。”
“因为有些人哪怕不努力也一样可以有所获得,不需行善,行恶也不会得到报应。因为有些人天生就高高在上,一代又一代地俯瞰着其他人。”
“百分之一的人掌握着整个世界百分之九十九的资源,那些人是既得利益者。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但他们不会去兼济天下,只会装出伪善的面孔,以微薄的怜悯从其他人那里攫取更多的记忆。更不会允许有人改变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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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的诗人泰戈尔在他的飞鸟集里面写: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很多人将其奉之为圭臬,但在我看来那就是放屁。世界都痛苦来对待我了,那我凭什么还要对这个世界抱有善意?世界以痛吻我,我便要回之以艹你妈。然后动手将这个只会给予人痛苦的世界砸碎。”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这才是人的思维。以怨报德的那是畜生,以德报怨的那叫傻子。凭什么就要默默忍受着一切,凭什么我只能接受,不能反抗?”
“法国的作家罗曼罗兰在他的作品里写: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呵,我只觉得那是个笑话。英雄?在认清了生活的真相之后还去热爱生活?那可不是什么英雄,那叫懦夫。”
“有人说在看清了本质之后还敢热爱生活是英雄,说承担比起逃避要更加需要勇气。可在我看来,那就只是懦夫而已。不敢反抗现状,不敢打破那一切。”
“需要人有勇气才能够接受的生活真相,那会是怎样的光景?那样的世界,真的还有去热爱的必要吗?真的还有被热爱的资格吗?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去热爱?”
“勇气的存在可不是让你勇于去接受那些糟糕的事情的。如果是真正的英雄,那就要去打破这一切。将所谓的生活的真相全部打破,扯下那虚伪的假面具,把一切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将原本的一切摧毁,然后再去创造出一个不需要将真相隐藏在虚假背后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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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一切都推倒重来。如果不行,那就在毁灭之后再度创造出来。”
“我的理想其实很简单。就是创造出,建设出一个能够符合人最基础的道德的世界。而不是让人昧着良心违着道德去接受,去忍受。”
“人可以不必忍受着一切去善良,人的努力可以得到回报,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所有人都有成功的机会。仅此而已。”
萧离的话至此结束,可始皇帝听到了这番话却长叹一声:“何其艰难的理想啊。你的理想很基本,也很简单。但想要实现,却是难如登天。”
“你的理想就像儒家常常挂在嘴边上的大同社会。终点遥远,不见前路。你选择了一条最为艰辛的道路啊。甚至可能这一切根本就不存在终点。”
“那也无妨。”萧离毫不犹豫地答道,丝毫不曾在意自己的理想可能根本不存在终点。“那样的世界在我的眼中是完美的。既然是完美,那就必没有到达的一天。可这也就代表着,在我死去之前可以无限制地向着那个目标接近。”
“就算在我死后,还有继承了我的理念的后来者,不断向着那个目标前行。换言之,这样的话,我和后继者们就可以无时无刻地向着更美好的世界努力前行。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吗?”
在说着这番话的时候,萧离的双眼之中没有丝毫犹豫或迟疑,恐惧和退缩更是与那双眼无缘。就只有灼灼的光芒在他的双眼之中闪烁,仿佛有火在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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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哈哈哈哈哈!”
始皇帝的神情微微一滞,而后便爆发出了无比开怀的笑声。
“你果然是最适合的后继者了啊!完全没有辜负朕对你的期待,甚至于还要超出。这样的话,就算离去朕也不会再有什么可惜的了。”
“虽然看不见你未来的旅途还是让人有些遗憾,但朕已经能够想到你的前路会是怎样了。道阻且长,望君自勉。愿待他日,与君同彼方再会!”
“不再多留些时间了吗?或许我有办法可以让你留下来……”听到始皇帝告别的话语,萧离随即说道,以他的能力,或许能够做到那样的事情。
但始皇帝却挥手拒绝了他。
“不,朕也该是时候离开了。还有子民在等待朕回去啊。”看着萧离疑惑的目光,始皇帝脸上带着开怀的笑容说道。“你与朕都是相同的。难道死亡就能够阻止吾等的意志吗?朕的王国,依旧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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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到了该告别的时候了。
跨越了时间和生死的会面也是时候该在这里结束了。
以精神具现而出的龙椅消散,二人再度相对而立。
只见萧离双臂抱拳,也不见躬身,只极郑重地说道:“那么,恭送,始皇陛下。”
“同道中人,何须多礼。”
始皇帝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他知道这不是萧离对他这位皇者的恭敬,而是对先人的持礼,那不只是礼,更是德,故而也没有去再说什么。
在萧离的道别声中,始皇帝的身影逐渐淡化,最终消失在了精神的空间之中。只剩下了开怀的笑声仿佛还在此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