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见面（七）
林凌再次回到诊所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简单地吃了一份午餐，并立刻营业。
初冬已经过去了。徒有光明的阳光不再那么温暖，寒风带走了人们遮遮掩掩，试图保存下来的热量，并且恶狠狠地侵蚀着人们厚衣服下羸弱的身体。
林凌穿上白大褂，在诊室里给一位刚来的病人探查病情。伊很听话地坐在地上，就像是一个一动不动的精致人偶一样，等候着主人的命令。她的眼睛半睁着，望着窗外的一片明媚在发着呆，偶尔会突然间不自觉地打一个哆嗦——寒风不知道从哪里穿了进来，钻进她的身体里。
话说伊总是喜欢坐在地上，大概是出于习惯吧，林凌有说过几次，但是她还是不自觉地坐下去，林也不好去强行矫正。
“伊。”刚刚送走了那位病人，林凌轻轻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将她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诶？主人，有什么吩咐吗？”伊顿了一下，之后眨巴着乌黑里似乎泛着光的大眼睛，询问着她接下来将要做的事情。但是林并不需要做什么，他摇着头回答：“其实你也不用一直陪在我旁边，四处走走也好，没必要干等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不希望本该自由和玩耍的人，被无形的囚牢束缚着。
“可以吗......那么主人，我可以做些什么？做家务之类的？”伊还不清楚林所表达的意思是什么，毕竟之前的她是不被允许到处乱跑的。
“不是的......”林凌不是要她做家务，但也不知道伊可以做些什么来打发时间。这是一家诊所，不是游乐园，伊总不能来帮忙治病吧，她也不会帮到什么忙。林凌思索了一会儿，环顾着这个不大的诊所，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书柜上。
“你现在去看会儿书吧，拿不到的就不要去拿了。”林指了指那个比两个伊还要高出一大截的木质书柜，看着娇小的伊小跑着跑向书柜，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没有说出口。
——叮铃
林凌闭上了嘴，转身接待下一位病人。
似乎流感已经来了，很多人都开始感冒发烧了。林凌这几天有的忙了。
伊伸出轻盈的小手，从书柜里抽出一本不是很厚的书，将它平放在旁边的书桌上， 她小心翼翼地，郑重其事地翻开了第一页，可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就好像是厨师面对食材无从下手，主持面对众人不知所措。
——年幼，卑微的伊。
她并不识字，因为没有人教过她读书写字，所以她只是通过模仿大人学来了一些日常使用的词汇和简单的交流，至少学会了说话。
但是她一个字都不会写，就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所以说她看着这本书就像是看天书一样，密密麻麻的小楷让她感到头昏眼花。它们并没有起到传授知识的作用，相反，伊连作为知识本身的它们都未曾了解。
就算是将世界上最好的、最具教育智慧的名著给一位文盲看，他也不会成为一位著名的学者，甚至连读书人都算不上——他并不会读懂，根本就不知道书上写了什么。
伊感到十分的困窘，无奈地将那本书放了回去。她趴在桌子上，抬眼望着用听诊器听着病人心跳的林，那一丝不苟的侧脸映在她的眼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让林凌离开自己的视线，生怕在眨眼或者是转身的瞬间消失不见，一切变成一场美梦。
——我这是怎么了。
伊拍了拍自己微微发红发热的脸颊，试图让自己回过神来。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再次将目光投向了书柜，从那一本又一本深奥难懂的书中寻找着适合自己的——就像是大海捞针一样，门外汉在行家的宝库中寻找着一本最最入门的教本。
“诶？”她从书柜的边上抽出一本薄薄的册子，打开一看，居然是一本带有插图的食谱，图片很清晰，每一个步骤都有图片解说，即使是看不懂文字的伊也能知道它说了什么。
薄薄的小册子给伊留下的深刻印象，也许是自己能够大概看得懂的缘故吧，也许是因为这是能够让自己获取到些什么的东西吧。伊搓捻着已经有些发黄的页角，暗暗想着自己能够做些什么。
伊特别想要做些有用的事情，她不想让自己成为诊所里可有可无的存在。
寒风悄悄地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吹得不少来看病的人直打哆嗦，也包括伊。伊一边翻着书页，一边搓着自己的小手，时不时往手里哈上一口热气。不知道为什么，宁静的诊所里，除了一些细微的咳嗽声和喘息声，排队的人都很安静，似乎都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扰到林凌工作，或者是妨碍到伊读书。
保持安静，林凌其实也没有强令要求。不过即使是小镇上最粗鲁、没有规矩的人，来到这里都要像一只温顺的绵羊一样听话。
医者善。小镇上的人都很感激这位年轻、医术高明的医生，而且妙手回春的他收费并不高，还使用物美价廉的药物给他们。由于发自内心的感谢与敬佩，使得他们对林凌无比的尊重。
伊的到来，也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很快的，人们就知道了诊所里有这样的女孩子的存在。
“医生，你这是什么时候有的孩子啊？”林凌现在面对的病人，是他的邻居张大妈。张大妈有些唠叨，特别关心着林凌，“难道说之前没见到是因为在外地的妻子带着吗，现在把她送过来啦？”
“不是大妈......我还没结婚呢，哪还有妻子啊。”林凌苦笑着将刚用完的血压计放好，拿起钢笔，飞快地在白纸上写下常人难懂的处方，运用着自己学了多年的医学知识，判断着病人的病因所在。
“可那孩子是怎么回事啊......难道说是你领养来的？哎呀，你看看脸上的那些伤疤，一个好好的小姑娘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大妈望着林凌摇摇头，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大妈相信那不是你干的，这根本就不是人干的事。”
“大概算是领养来的吧......我是从商人那里买回来的，看她可怜，就收下她了。”林凌写好处方，便拿着那张薄薄的纸转身到身后的药柜里找药。从一瓶又一瓶整整齐齐排成一排，又贴上了十分相似的标签，说实话不是常日在药房里工作的人或许会感到有些头昏脑涨，眼花缭乱，分不清哪瓶是哪瓶。林凌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招聘一个护士什么的。
不过，谁会愿意在这个小诊所里受苦啊。
“不会吧，林凌啊，你怎么能从商人那里买来啊。”大妈有些惊讶，“他们指不定是从哪里拐来了孩子，很多都是人贩子啊。唉，这孩子怪可怜的，幸好遇到医生你。
林凌拿出几瓶药来，用药匙取出一定量，放在事先准备好的几张干净的白纸片上，均匀分开。白色、黄色的药片散发着淡淡的药味，林凌熟练地用纸片包好，之后取出一个小袋子，将它们装上。
他没有回答张大妈的话，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将药瓶放回原处，转身将袋子递给张大妈。
“谢谢啊医生，钱我就放着了啊。”她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脸上的皱眉都叠在了一起。林凌点点头，起身走出桌子，送她离开。接着就是迎接下一位病人进来，须臾间看见伊正乖巧地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手肘撑着桌子，十分入迷地看着桌上的书。
他缓缓地转过身去，旁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只不过，在他的眼里，始终印着她的身影，怎么也挥之不去。
太阳虚张声势地挂在天空中，不久便慌慌张张地落入西边的山谷中，似乎一去不复返。黑暗立刻趁虚而入，惶恐的人类再次翘首期盼着那掌灯的引路人的到来，在她姗姗来迟之前，驻足等候着。
黑暗的夜晚很难熬，因而很漫长。林凌已经送走了今天的最后一位病人，月亮都还没有现身，路灯也迟迟没有亮起，小镇里的光很稀疏，就像是微弱的火光摇摆不定，忽明忽暗。
伊看完最后一页，合上这本薄薄的册子。她摸了摸有些空空的肚子，抬头看向诊室，惊愕地发现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她把食谱丢弃在桌子上，撒开步子急急忙忙地四处寻找着林的身影。
——这不是梦！一定不是！
伊快要哭出来了，打开一个又一个房间，寻找着自己害怕失去的身影。她曾想过这一刻的到来，可未曾想过来的是这么快。那份温暖，无法忘记的温暖！她好害怕，好害怕那份温暖离自己远去，不管再怎么攥紧，都无法牢牢把握在手里。
最后在厨房里看见了林凌，他正围着围裙，手端着碗打着鸡蛋。伊心中的那块大石头这才落了下来。
——不怕，主人，他在这里。
双腿打着颤，站在林凌身后，她露出欣慰的笑脸，眼里闪过的一丝恐慌与悲伤片刻间被心中的暖流淹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