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十二）
“妹妹……”
半夜。
所有的事物都沉寂下来，银月静卧在洁白的云朵之上，遮掩住了自己，撒下的柔光更加舒适了。
伊却没有这种轻柔的感觉，甚至还觉得喘不过气来，身体就像是被压迫了一般。她立刻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被艾伦抱着，小脸离他温暖的胸膛非常近。
“唔……艾伦先生……”扭动着身体想要从这个呼吸不畅的“囚牢”里挣脱出来。
怎么也叫不醒面前的这位熟睡的年轻男子，他反而抱得更紧了。
“呜！”
几乎要窒息的感觉令伊反抗地更加厉害了，涨红着脸，使劲从他的怀里钻出来，从而能够抬起头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胸口压抑住的感觉真是无法忍受！
只不过接下来她就有些后悔了。
两人的脸仅仅是几寸的距离，伊能够感觉到他的鼻息，稍微不注意便能触碰到对方。害羞的伊极力想要逃避开来，却因为被艾伦紧紧抱着而无法动弹。
她的脸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低下头不敢看着艾伦。
这是她长年以来被迫养成的习惯，这么多年来未曾拥有过勇气去正视别人。因为似乎那并不重要，作为奴隶只需要等候命令即可，像一台机器一样不应该存在独立思考，不应该存在质疑与反抗的程序，也不应该享受着正常人应该享受的。
object与person之间的区别，我想已经不再需要好好地解释一番了。
对于伊来说，要真正地改变自己就要跨过那道坎，那道看起来如此遥远和触不可及的坎。
明明，仅仅是需要抬起自己的脚，一步跨过去就可以了。
可是这一步，如此的艰难。
“妹妹。”
“诶？”能够感觉到力道变大了，伊慌乱地抬起头来看向艾伦，却发现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艾伦紧锁眉头，嘴唇发白，头有些局促不安地微微动着，而手越来越用力，似乎恨不得将伊揉进身体里。
“妹妹……不要，不要走……”艾伦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咬牙切齿着似乎要表达些什么。大概是做了噩梦吧？
——伊也不喜欢噩梦。
并且，再这样下去的话，迟早会因为窒息而死的，这种死法还真是一点都不光彩。
所以……
“没，没事的，我在的哟。”
艾伦的身体一滞。
她艰难地伸出手来抱住了艾伦，能用手感觉到他宽厚却显得孤单的后背。每次跟在艾伦的后面，能注意到他的身体并没有很强壮的样子，可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让她安心呢。
——就仅限这一次吧，就仅限在这一晚上吧。
“哥，哥哥……我在这里哦。”
擅作主张着，尝试着逾越规矩去冒犯管家先生艾伦。试图着扮演着艾伦口中的妹妹，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妹妹。
充当着这一临时“妹妹”，她也不知道作何感想，后来回想起来简直是大胆。
她不会觉得自己占到了一点便宜而会觉得高兴，相反，感觉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艾伦先生的妹妹，一定比我好上百倍吧，甚至是千倍……
伊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在哪，在做什么。
奴隶，是奴隶。再清楚不过了，她的身份与地位，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的。
——一定，一定比我美丽漂亮，气质优雅，更加的成熟吧……
伊，伊突然羡慕起他的妹妹来了，有那么一小会儿，她幻想着能够真正地成为艾伦的妹妹，能够毫无顾虑地接受起他的好来，能够向他撒一份称为“妹妹”的娇。
艾伦逐渐放松，伊也没有着急着去拉开距离，而是继续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红红的耳朵紧贴着他的胸口，她甚至能够听到里面的心跳声，有一种不知名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安心感。
“哥哥呢……”
“就这样，就好……”
——整个人暖暖的，耳朵也跟着发烫起来。
伊用脸蛋蹭了蹭，不经意间露出了幸福的微笑，轻闭双眼。
——就算是过了这一个晚上重回到原样……
——伊，伊不会失落，就当做奇遇吧。
——伊，并不讨厌这个样子。
——
——
能够知道，就快要到了，林子的尽头就在不远方，微微发着亮光。
她的身体已经超负荷了，并及时地不间断地向她发出了警告，双腿里的力量早已被榨取得一干二净了，频临崩溃，骨头吱嘎作响，随时会散架一般。
她不认为自己应该停下来。身后的枪声不再响起，伊不知道后面是否有人跟来，也不知道现在跟在她后面的人是谁。她很希望能回头看到的，是带着她寻找自由的艾伦，能够给她安全感的艾伦，而不知将她送入囚牢，将她**侵犯的伯爵。
可谁又能够猜得到呢，伊自然是不敢停下来等候的。
自由呵。
伊何曾没有渴望过啊，但是那会是真的吗？
拨开最后的挡住她的视线的数字，映入眼帘的，是一条不是很宽的柏油马路。
炊烟从远处飘起。目的地就在那里。
伊吃力地迈开脚丫，脚底不知道嵌进了多少小石子，每走一步，就有痛到发麻的感觉。
一步，一个血脚印。
追求自由的斗士都会感到疲惫，不是么？
耳朵开始有些嗡嗡作响了。
伊感觉，这前方的路，越来越遥远了，向前一步，身体就虚弱一分。仅仅是这宽不会超过二十米的马路，居然像吝啬要死的高利贷吸血鬼，不放过她身上的每一点力气。
——所以说，动啊！快动起来啊！
身体似乎是卡了壳，对于大脑发出的指令迟迟没有去执行，就像是别人的身体一样。
——你渴望自由吗？
——是的，是的！那么就快动起来啊！
耳边的嗡嗡声越来越大了。
伊都开始感觉视线模糊起来了，紧咬着嘴唇，像一只蜗牛一样，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艰难地横穿着马路。
一步，又一步。
以及，耳鸣声越来越聒噪了不是么。
自己微微偏转过头去，看到了一部尽力在踩着刹车的轿车，向她迎来。
——不疼……
——一点也不疼……
伊飞了起来，就像是突然变出了翅膀一样，想要飞向那蔚蓝的天空。
——连声音都听不见了……
——不过也好，耳鸣声消失了，令自己烦躁的声音也消失了。
思绪都放慢了一样，一点点地望着自己从飞起，到脑袋接触地面。
直到，视野彻底漆黑。
——
——
梦醒。
林伊睁开了眼睛。
能听到，窗外微弱的风雪声，以及身边人的呼吸声。
茫然的眼睛逐渐聚焦在旁边的人的脸上。
同样是令人安心的脸，还多了一些清理不干净的胡茬。
——林凌。
——原来……原来是梦啊……
她揉揉眼睛，发觉刚刚的梦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了，很多细节都已经不记得了。
似曾相识，不过在伊的脑海里，根本就没有这段记忆。
她记得，那个所谓的伯爵，最后是被毒死……
——诶？是这样的吗？
伊的记忆开始混乱了，倒不如说，是有一段记忆变成了空白，而她根据前后自行弥补起来了。
——算了算了，管它的呢。
她轻轻揪着林凌的衣角，盯着他洁白的衬衫发着呆。
开花了，终于绽放出心中的第一朵花来了，仿佛能闻到那淡淡的清香。连伊自己都不知道，不用过多久，就能长出第二朵，第三朵来。
“主人……唔……”
——要不？
有个小愿望想要实现，而现在恰好是最佳时期。
“嗯，哥哥，早上好。”伊轻轻地问候着眼前靠在她身边的人。说罢，脸蛋立刻像是涂上了丹红一样，脑袋埋在林凌胸前。
反正是听不到的，林凌还没有睡醒。
“嗯，早上好，妹妹。”
你看，是不会被听到的……
林凌能够感觉到，靠在胸膛上的萝莉的身体僵硬了一下，她机械般地抬起了头，哆嗦着身体，慌慌张张地说着语序不通顺的话。
“对，主人对不起，我那个， 故意，不是的我……”
“妹妹。”
“……诶？”
望着他那平静如水的黑色眼睛，倾听着他轻柔无比的话。
一只手伸过来用着刚刚好的力气慢慢地揉着她的脑袋。
“妹妹早上好。”
——
——
“你……你不要过来啊！”伯爵扣死了扳机，却发现弹药早已打空。他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怪物。
为什么呢，身中数枪，仍然像死不了的厉鬼一样，向他扑过来，身边的仆人早就吓破了胆，丢下枪就跑，空留这个臃肿的伯爵在原地。
金发被血完全染红，干涸后黏在一起。艾伦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一步又一步地向他走了过来，手中的枪从来就没有放下过，枪口始终直直对准地上被吓得大小便**的伯爵。
砰砰砰——
子弹夺走了他脆弱无比的生命，宣告着他罪恶的人生结束。
扑通——
终于的，艾伦无法支撑住自己的双腿，硬生生地跪倒在地上，口吐着鲜血，丢下了打光子弹的手枪。
身体鲜血如注，双手都无法看到原本的颜色了。
解决了，结束了。
——那么接下来呢，要去做些什么呢。
艾伦空洞的眼神动了动，想到了什么，想要回过头去，可是已经无法控制身体了。
疲倦的很，想要，想要好好地沉眠下去。
“哥哥……”
是自己眼花了吗。艾伦看见眼前，妹妹穿着素裙，黑色的长发无风自动，缓步向他走来。他张了张口，可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妹妹站在自己的面前，蹲了下来，伸出手轻抚着艾伦满是血污的脸，根本就不在意会弄脏自己。
“等你很久了，一起走吧，哥哥。”
——嗯，抱歉让你久等了。
“哥哥……最喜欢你了。”抱住艾伦，最后闭上眼睛吻向了他干枯的嘴唇。
——我也是呢……最喜欢你了。
艾伦的头垂了下去。
——
——
家人，家人是什么。
你，我，他，她，甚至是它都在寻找着答案。
林伊也在寻找着这份答案，今天，带着新的身份，去确认着“家人”。
“妹妹，要一起外出吗？”
“嗯呢，请稍等一会儿，主……哥哥。”伊很快就穿好了鞋子，小跑着跟在林凌的身边，接着便是被舒舒服服地摸着脑袋。
家人，就是能够给予你温暖和关爱，让你产生心安的感觉，为你建造一个庇护的港湾，使你能够拥有归属感。
“嗯？妹妹啊，是看上了什么东西了吗？”伊轻轻拉着林凌的大衣，停在了一个小摊面前，摊主向他们露出了淳朴的笑脸。林凌也不生气，反而蹲在她的身边轻声问道。
“哥哥……那个手链。”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了自己早早就盯上的手链。那是一个又一个银色的六芒星串起来的手链，在冬阳底下反射着微弱的光，彰显它的特殊之处似的。
“喜欢吗？”林凌拿起了手链，小心翼翼地戴在了伊的右手上。感觉十分合适，就像是命中注定要被林伊戴上一样。
“……嗯。”抬起手来仔细地看着手腕上的小饰品，她露出满意的笑容，眼睛里泛着光。见到林伊如此的钟意，他说什么都要买下来了。
这些人，就算是一开始素不相识，就算是原本彼此相离的很远很远，都已经无法用距离来表达了，还要考虑到身份与地位上的远。
但是你都可以紧紧地抱住他而毫无顾忌。
“哥哥……”
“嗯？”
“哥哥。”
“怎么了？”
“没什么呢……”
因为，对于那些孤独的人来说，这些就够了。
第二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