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九）
奥利弗虚弱且缓缓地睁开了眼，看着深绿色的帐篷，大脑有些混乱，有些茫然。
帐篷……
自己……在哪？
他看了看胸前的衣服被打开，里面裹着绷带，胸前那种异物堵塞的感觉没有了，但还是有些疼。奥利弗再看看周围，看见身边有许多重伤员呻吟地躺在床上无法动弹，而自己勉强能够支起上半身，环顾四周。
“喂喂喂，别看了，给我躺下。”一位拿着咖啡的少女进入了他的视线，之后用纤细的手按着他的肩膀让他躺了下去。
“你是……”奥利弗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这里的医生，也就是救你的人……呼，有些烫啊。”她找了个凳子坐下，端到嘴边吹了几下，浅尝了一口。之后便漫不经心地看了奥利弗一眼，但眼神就像是看一个什么稀奇的东西。
“怎……怎么了？”他咽了咽口水，先不说为什么这么血腥且令人作呕的地方会有花季少女的存在，就说她的眼神吧，感觉看自己就像是在动物园观赏动物表演一样。
她放下了铁杯子，祖母绿般的眼睛看着奥利弗，粉唇轻启，连声音都是轻柔的。
“胸口那颗子弹，待在那里多久了？”
“啊……五六天的样子吧。”奥利弗不确定自己在牢狱里待了多久，只是通过观察看守队伍的轮换，大致推测出来自己度过了几个时日。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伤势如何？”奥利弗没有看见，少女眉头紧皱着。
“还好吧我觉得……”
“你觉得还好！？”少女站了起来，情绪有些激动导致声音过大了一些。她向旁边的人道了歉后转了过来。她瞪大着眼睛，眉毛向上翘，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看来你不知道自己差点死掉，面见上帝祈祷自我啦。”她伸出小手给奥利弗来了一个戏剧性的爆栗。“子弹打进了肺部，导致了内部积血，造成呼吸不畅，而且压迫着心脏，这种痛苦比死了还难受，你是怪物吗？”
“啊……不能随便称呼别人怪物的，抱歉。”
“我……”奥利弗哪里知道事情是这个样子的，这样说的话，他还真的是差点坐上了前往天国的单程列车了，那还真的得感谢她……
不对啊这么小个……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就是医生，别多想！给我把那几个字憋回去！”她似乎是猜中了什么，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扬起瘦小的拳头试图“威胁”着奥利弗。
“……谢谢你。”
“诶，不客气啦……”少女愣了愣，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原态，面带微笑，一脸轻松的样子，“这也是我的职责嘛。”
毕竟……是答应过的嘛……
少女的翠瞳里闪过不一样的光芒。
“额，那个我该怎么称呼您？”明明是少女却散发着不同于普通少女的气息，令奥利弗下意识地用了敬语。
“安娜，叫我安娜就好。”安娜将几缕发丝挽到耳后，小口小口地喝着热咖啡，“看你欲言又止的，是有什么事情么？”
“额，是有一件事情……”他暗自惊讶于安娜善于察言观色的能力，并接着她的话说了下去，“请问您有没有看见一个金发的女孩，大概十二三岁的样子。”
“啊，你说那个小屁孩啊……”她不屑地抬下巴来指了指对面的某一张床，“喏，小家伙在那里，脑袋受了一点轻伤，比你好多了。”只看见，床上躺的那个孩子，头上缠上了绷带，根本看不出哪里是受轻伤。
“哎呀，只是包扎的太过头了，比你的伤势轻得多。”安娜撇撇嘴，还是想看珍稀动物一样，看着奥利弗胸口上的伤口，不禁咂舌一声，“啧，不知道你这种人是怎么活得下来的。”
“可能是自己幸运吧……咳咳，能，能给我一点水吗？”
安娜看了看嘴唇干裂的奥利弗，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向护士站走去，回来的时候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水。
“呐，很烫小心点。拜拜我还有事先走了。”她倒是快言快语的，转身就离开了。
“谢谢……”奥利弗的手还很疼，使不上什么力气，一个杯子都要用双手捧着。他看着水面荡漾的杯子，倒映着他的脸，下巴处也被包着。
——
——
“呜……”
很可爱的声音，大概是有什么人舍不得温暖的被窝。
“哈啊……”
伊从松软的床上坐了起来，伸着懒腰，打着哈欠。
她揉着稀松的睡眼，慢慢地下了床，然后就傻呆呆地赤着脚丫站在原地。
啊咧？我怎么会在这里……
刚醒过来的脑子的确是不能正常运作，她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怎么突然会在床上醒来。
小脑袋有些僵硬地动了起来，仔细回想着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啊，被哥哥抱到怀里，听他讲故事呢。
可爱的脸蛋染上红霞，耳根也泛着红。
因为紧张地不得了，心砰砰得跳着，一开始就没听清楚他在讲什么。而且，而且哥哥身上的味道更让她心乱。
她立马钻进被窝里，用被子捂住自己发烫的脑袋，才不是什么发烧呢。
接着，抬头看见哥哥眼里怎么也藏不住的惆怅和哀伤。张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开口的机会。
等着等着，莫名其妙地睡着了……
等一下……
睡着了？？？
诶诶诶！！！
她猛地将被子掀开丢到一边，一脸惊愕地也不知道望哪里。
林伊你太失败了啊！怎么可以睡着了啊！
她表现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在床上直打滚。
实在是——
太失败了啊！
“起床了伊，还在睡吗——”林凌慢慢地打开了房门，最后的疑问语气没有很自然地发出来。
他和因为刚才的闹腾导致睡衣乱糟糟的而且露出一大块少儿不宜的地方的伊对上了视线。
唔……
许多年后的伊，觉得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比这件事情还要尴尬，完完全全丢尽了脸。
简直是想要拿起一块坚硬的豆腐拍死自己得了。
嗯，说干就干。她举起了棉花做的枕头，狠狠地拍在自己的脸上。真的是狠狠地，比什么独眼狼黑寡妇还狠。
叭叽——
林凌默默地关上了门，下楼准备早餐去了。
最近伊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他挠了挠同样是乱糟糟的头发，之后用锅铲给煎蛋翻了个面。
不，从昨天晚上，她突然主动地扑过来抱着开始，就变得有些奇怪了。这样子的表现比发烧烧糊涂的伊还要让他感到纳闷，奇奇怪怪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林凌完全摸不着头脑。
他将早餐端到桌子上的五分钟后，林伊才慢吞吞地下了楼梯，红着脸坐在他的面前。
“哥哥。”
“嗯？”他嚼着面包，视线从旁边的报纸移到伊的身上。
“那个……就是刚才的事情……我……”
林凌没有说话，反而让她更加的不好意思了，手夹在大腿处，眼神飘忽不定。
“我应该当做看见呢，还是没看见呢？”他继续看着手中的报纸，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脸色。
“啊……啊，那个，我我……”伊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熟透了，结结巴巴地不知道想要说些什么。
“哦，那我看见了。”平平淡淡的声音却像是鞭炮一样在伊的耳旁炸响。
“啊！那个，那个……呜……”她立即站了起来，舌头却像是打了结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之后又坐了下来，垂着脑袋不说话。明明是冬末，可是像夏天一样热，她的脸蛋滚烫滚烫的。
“好啦好啦。”他连忙遮掩住笑意，“这件事情就当没发生过吧。”
“嗯……没，没发生过……”
快忘掉啦！林伊啊，这种糟糕的事情快忘掉啊！
话是这样说，但是她越想忘记，事情就越清晰。
“再不吃的话，早餐可就凉了哦。”
“啊，是……”她连忙拿起刀叉，对付着盘子上的煎蛋和培根。那急急忙忙的动作表现着她不安分的情绪。
——
——
“唔……”琳达也迷迷糊糊地从床铺上坐了起来，感觉自己睡在床上的这个事实有些突兀。因为昨晚回到床上的记忆全无，唯一记得自己完成了那副油画，之后想要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休息一下。
阳光照进窗子里，照在琳达灿灿的金发上。
她打理好之后想要走下楼去，看见奥利弗正坐在楼梯台阶上，发着呆。
“爸。”轻柔的声音却让他浑身一颤，有些茫然地转过头来，看见是琳达之后，这才将紧绷的肩头松懈下来。
“女儿早上好啊。”
“昨晚你去哪里了，都没有看见你回来。”
“我，我去看了一下老战友。”奥利弗的声音很低沉，似乎是有些哽咽。
琳达站在他的身后不语，然后伸出手给他揉着开始僵硬的肩膀。
“那也要早点回来啊，爸。”琳达撇撇嘴，手上的力道加大了一些，“哪有把女儿独自丢在家里的道理啊。”
“好好好，我以后不会这么迟了。”奥利弗听出了女儿的抱怨，却突然间感觉到心里暖暖的，自己的脸上的褶皱也舒展了许多，露出笑容。
也许，也许本应该这样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