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十）
奥利弗很想她们，特别特别的想。
这几天，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他，睡梦中常常梦见妻子和女儿。他看见她们在向他招手，期盼着他早日回来。
可是，可是每当奥利弗想要对她们大声回应，向她们跑去的时候，她们却飞快地向后退去，逐渐淡出了奥利弗的视线。
他每夜都是听着枪炮声入睡，每日都是听着枪炮声醒来。这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种折磨，而对这些士兵来说，倒是一种别致的安眠曲。
这是一种莫大的悲哀。
奥利弗已经能够下床了，所以在他醒来之后，都会习惯性地出去散散步。
远方能看到硝烟还在弥漫，
于是他加入到一群伤病老兵的闲聊中。
不过就是他们是怎么受伤送进来的，或者是哪里哪里被人攻下了，哪里哪里因为失误或者是不必要被人夺取了。即使是在战地医院里，这些丧失了大部分战斗力的士兵，都时刻关心着前线发生的事情。
奥利弗越听越感觉无聊，缓缓地站起身来想要离开。
直到听到家乡的名字，整个身体就像是被人下了定身咒一样。
“你知道吗，XXX被炮轰了，现场惨不忍睹啊，听说连一个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全都变成碎块了。”
他立即冲过去，抓起那人的衣领，向他大吼，失去理智的，像一头野兽一样，向那脸色发青的人大吼。
这件事情，足以让他发狂。
——
——
战争就是将人置入斗兽场，要么与野兽厮杀，成为野兽，要么在这片混乱的土地里坐以待毙，引颈受戮。
琳达捂着被绷带紧紧缠着的脑袋，从噩梦中醒来。因为在牢狱被炸开的时候，被落下的碎石砸到脑袋而昏了过去，所以她也搞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帐篷里，周围都是受了重伤的士兵，安静地躺在床上熟睡着。还有护士和医生来来往往，检查着伤员的情况，或者为他们换药。
自己的身体被简单的擦拭过了一遍，擦掉了身上的泥水和污渍；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掉了，穿着一件大一号的深色衣服，显得自己更小一只。
不过还好，妈妈给的照片和那幅画都放在了自己的枕边，那个帮忙呵护的人一定是个很友善很细心的人吧？
但是为什么这里会有比较适合她的衣服啊，也会有比她大一些的小孩子在这里吗？
“阿嚏！”安娜在隔壁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然后挠了挠自己有些发痒的小鼻子，“这是怎么回事……我感冒了？”
“算了算了。”琳达和安娜同时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件事情。
琳达爬下了床，穿上小鞋子，小步小步地走出帐篷。
但是，这里又是哪里？
琳达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避开面前的人，看着那些帐篷。来来往往的士兵都注意到了这个可爱小女孩的存在，纷纷转过头来看着她，向她挥挥手打声招呼。
琳达没有回应，感觉到了周围的视线之后，而是赶紧加快步伐，寻找着自己熟知的人——奥利弗。
这也是没得选择的选择，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将他视作了依托。
至少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她还需要奥利弗作为支柱。
琳达随便选取了一个帐篷，就走了进去，站在门口的士兵并没有阻拦，而是向她微笑，放了她进去。
“打扰了……”她悄悄地伸了一个脑袋进去看看里面，之后才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那个……”
“嘿，女孩。”她抬起头来，看这个穿戴整齐的军人微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她没有感觉到害怕，也没有后退半步，睁大眼睛看着他抚摸着自己的脸蛋。
“你叫什么名字？”抬起手，牵着他的手，来到桌子旁。
“琳达，琳达·加百列。”她坐到了凳子上，两只腿在摇晃着。
“原来你还是小天使啊。”他摸了摸琳达松软的金发，然后蹲在她的面前与她保持平视，“那么小天使啊，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啦？”
他翻找着身上的口袋，找出一块巧克力给了琳达。几天都没有进食的琳达毫不犹豫地接过巧克力，撕开包装，放进嘴里。
“奥利弗……我来找奥利弗，请问有水吗？”嚼了几下，琳达立刻吞咽进肚子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头，然后看着那位军官回答道。
“副官，去找奥利弗上士来……小加百列请先等一等吧，他一定会过来的。”简单地和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后，他将一杯温水放到琳达的面前，示意她随意饮用。
“谢谢。”琳达捧着杯子，一点一点地喝进去，润湿自己干渴的喉咙，这种感觉难以忘怀，就像是被救赎了那般重获新生。
“小天使，是奥利弗的什么人，是他的女儿吗？”
“不是的……”琳达摇了摇头，将杯子放到桌子上，发出轻微的咣当声，“琳达没有亲人了，妈妈也没有了……”
是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琳达被迫接受的事实。
“……”军官沉思了一会儿，摸着她的脑袋，轻声询问自己猜测的东西，“是莉露的女儿吗？”
莉露是妈妈的名字。
琳达点了点头，并从口袋里拿出那张照片指给他看，生怕他不相信。
“和莉露很像呢，特别是这漂亮的金色头发。”
“……谢谢。”琳达默默地将照片放下，眼神黯淡，似乎陷入了某些抑郁的氛围。
毕竟对于她来说，那是一个永远都忘不掉的噩梦。
“琳达，能和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她抬起头来，看着军官，目光温和。
——
——
少女卷着自己青绿色的发丝，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啊咧啊咧，这场战争差不多结束了吧……”她看着帐篷里躺着的士兵们，一边自言自语，一边用右手食指弯曲敲打着桌子。
咯咯咯——
这不是直觉，而是经历多了总结出来的经验。
“嘛嘛，我也差不多该走了吧。”
最后一次，将桌子上一团糟的东西清理干净，将药瓶放回原来的临时柜子里。
她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顺便思索着怎样静悄悄地不被人察觉地离开这里。
几天前，她便是这样来的。
还没有轮到别人诧异这样的孩子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时候，她就用力推开了主刀医生，操起手术刀以极快的速度将伤员身体里的弹片精确地取出，并完美地完成了下一步的缝合包扎，手法极其熟练，在场的医生和护士都自愧不如。
然后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这里的护士长，而且引来了许多人的关注。
虽然说这些人对于她的外表年龄小导致的不信任和质疑令她极其火大。
“真是抱歉！我看起来是像小孩子啊！”她一怒之下将质疑声最大的人来了个过肩摔，还帮他做了三次手腕复位的医疗工作，不打麻药的那种。
但是总会有几个“活着不好么”的人不明事理。
啧……
“唉……”安娜穿上一件黑色的斗篷，手上提着一个行囊，悄悄地离开了帐篷。她左看右看，之后立刻躲进角落，飞快地溜走。
就像是她之前悄无声息地来到拯救他们一样，也悄无声息地离去。
她绕开了最后的哨兵，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唔啊！”安娜脚底下一滑，面朝地摔了个狗啃泥。
“好疼……”她可爱的脸上也变得脏兮兮的，连忙去用手擦干净，并揉了揉自己的脸蛋。
这下子就真的像流浪的小可怜了。
安娜将衣服上的泥土拍落，然后整理了一下斗篷，将帽子重新戴好，掩盖住自己一头显眼的青绿色头发，随即立刻出发。
她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
——
是否该相信一个以前素未谋面的人。
参照着现在的社会，真的很难做到，毕竟你宁愿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骗子，也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老实人。
那特别是在混乱的时代，一个烧杀抢掠，人性崩坏的时代。你该如何确认自己相信的那个人就一定不会背叛你、欺骗你、甚至出卖你。
琳达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自己的选择，但是她知道一旦做出选择就必须要坚持下去。
“长官……”那个副官走了进来，脸色有点古怪。
“怎么了？”军官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讲清楚。
琳达抬起了头，看着那个副官，手不禁攥紧了衣服。
“那个，您还是自己去看一看吧……”
“好，我……”
还没等军官说完，琳达首先是撞开了站在门口的军官，冲了出去。
“等等！琳达！”
突然间，他看见阳光下的地上，飘落着一张纸。
他蹲下去捡了起来，仔细端详着，然后愣了很久。
这是一副简单到可以说是很幼稚的画，画上只有简单的两个人，一大一小，看起来是母女两人。
但是透过阳光下，军官看到了一些别样的东西，一些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出现的东西——
关乎到这场战争的走向的东西。
“莉露……”
他站起身来看着那个阳光下娇小的身影，正向那杂乱的人群中挤过去。
“你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你有一个天使般的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