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而归的人,是因为什么而耽搁了这么久,让等待回家的人无比地担忧。
“伊……”
那是一个多么虚弱的声音,虚弱到令她无比的心痛。
……
让伊无比地担忧。
“先喝水。”米兰倒了半杯水递给林伊,再由林伊亲自端着喂给林凌喝下去。米兰转身离开房间,林凌猜,她是要叫医生过来检查自己的情况。
伊把水杯放回了桌子上,然后转身就扑上来将他抱住,动作很轻,深怕弄伤了对方。
“早上好啊……伊。”他看了一眼挂在墙壁上的钟。
林凌吃力地抬起手来抚摸着她的脑袋,不过对方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怯怯地抬起头来,伸出手触摸他的脸庞。乌黑的眼睛亮晶晶的,直直地看着他。
林凌感觉到她的手在颤抖。
“哥哥。”她在哽咽,眼眶像兔子一样红红的。
“嗯。”林凌眨了眨眼睛,说话的速度很慢,甚至比他见过的那些古稀老人还要慢,“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诶?”她这才慌乱地去摸自己的脸,想要擦去上面的所谓的泪水,却发现怎么也止不住。
她无助地看向了躺在床上的人,泪水无声地从脸上滑落下来。
林凌从来没有觉得有哪次比这次更加让他心疼。
“好了好了,别哭了……”他闷哼一声,撑起无比虚弱的上半身将她搂在怀里。伊没有任何反抗,任由他轻轻地拍打着她后背,宛如在安抚一个令人怜爱的孩子。
泪水打湿了身上的白色的衣物,胸口能够感觉到一片湿润。
他还是觉得伊太过瘦小了,身体太过单薄了,仿佛一阵大风就能把她吹倒在地。
林凌没有在房间里看到日历,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在他昏迷的这些天,大概是林伊一直在照看他吧,他都能看到伊双眼凹陷而显现出来的深深的黑眼圈——她已经很久没有睡个好觉了。
她是否还会做以前的噩梦?
林凌看着她的秀发,陷入了沉思,一时间,自责与愧疚涌上了心头。
“伊……”
“伊?”
林凌轻唤两声却没有得到回复,是睡着了吗?
他觉得自己并没有足够的力气把自己的妹妹搬上床然后盖上被子——即使她真的很轻,一个成年男子就能单手把她拎起来。
他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做的时候门就开了,进来的是米兰、一位男医生和一位女护士。他依稀记得自己在“不久前”见过这位护士小姐,但是忘记了她的名字。
“嘘,如果可以的话,请安静些。”林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怀里的孩子。他那低沉沙哑的如同烟嗓的声音,压低之后更难让人听清。
医生点了点头,静悄悄地走了进来,反倒是身后的护士看起来激动不已,脚步都很轻快。
他将伊转交给米兰,后者将她安置在另外一张床上。
“好了……在检查的时候,麻烦也请告诉我一下现在的情况,比如医院的重建工作怎么样了,而且……”林凌顿了顿,再度压低声音。“我也是医生,就如实告诉我身体的状况吧,不必隐瞒。”
米兰坐在床边,默不作声。
萝莉躺在床上熟睡着,她轻咬着右手拇指的指甲,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她兴许是在做个好梦。
反正爱德华是这么想的。
他收回了目光,给她盖上了被子之后拉紧了衣领,戴上兜帽就准备暂时离开房间,离开这家旅店。
有只小手从他的身后拉住了她。爱德华顿了顿,无奈地转过头来。
“你醒啦。”
涅托一边揉着自己的眼睛,一边揪着他的外套不放。尔后她缓缓睁开了那令人沉醉的翠瞳,静静地注视着爱德华。
“去哪里,我也,要去。”
“可我觉得那并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爱德华耸了耸肩,握住了她的小手,那只手很软,很温暖。“你是不会喜欢那里的。”
“爱德华,去哪里,我就,去哪。”
语气缓慢,吐字清晰,不容争辩。
“呃……不过那里并不安全。”
“有爱德华,才安全。”打出一记直球之后少女张开双臂环抱住了他的腰。
“好吧好吧……”爱德华举起手做出投降的姿态,“我会带你去的,不过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能做到吗?”
涅托点了点头。
他蹲了下来,直视那双漂亮的眼睛。
“即使是,使用那份力量,也要保护好自己。如果能做到这点,我就带你去。”
“……”
涅托低下头抿了抿嘴,然后再度点头。
“很好。”
她穿上了一件大号的黑斗篷,有一只大手从她纤细的脖子旁边穿过将兜帽拉上,也将她的视线遮挡住。
……
酒吧里很热闹,每个人都高举着啤酒杯在放纵着自己。
酒保静静地站在一旁擦着玻璃杯,明明他并没有给任何人使用过他手中的玻璃杯,但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擦拭着杯壁,好像怎么也擦不干净似的。
叮铃——
门开了。两个穿着黑衣,带着大兜帽的人走了进来。一个是偏瘦的成年人,另外一个……
酒保不禁多看了几眼,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大概是个矮子吧。
黑衣人注意到在入门的那一刻就有好几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或许是无意的,或许是好奇的,又或许……是恶意的。他没有在意太多,而是径直走向酒保。身后的黑衣小矮子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轻轻地拉着他的衣角。
“麻烦来一杯麦酒……以及一杯牛奶。”
全场寂静,所有人转过头来看着那个黑衣人。
“噢天哪,你听到了吗,那个小子居然要一杯牛奶,在酒吧里要一杯牛奶。”
“嘿,乳臭未干的小子,这里没有牛奶,滚回去喝妈妈的奶吧!哈哈哈!”
在众人哄堂大笑中,酒保放下了玻璃杯,盯着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
他的眼睛如同鹰眼一般锋利。
“本店不出售牛奶。”
“不用跟他废话,我这就亲自把他赶出去。”一个醉醺醺的大汉将装啤酒的木杯子砸到地上,然后晃晃悠悠地走了上来,伸手就要抓黑衣人的衣领,不过被那人轻松躲开。
“嘿,伙计,我可不想在这里闹事,别看马丁像个闷葫芦,其实他很讨厌别人在他的酒吧里闹事的。”那黑衣人的语调很轻快,似乎对自己被人找茬的这件事毫无自知之明。他的矮子同伴后退了几步,很自然地坐在旁边的小椅子上无声地看着两个人。
“并且……我觉得要是打起来的话,你可占不到什么便宜。”
壮汉能想象出那斗篷底下的嬉皮笑脸,对他来说恶心至极。
“你这家伙!”那个黑衣人像狐狸一样狡猾,一次又一次避开了他的手。他怎么也抓不到对方,哪怕是飞扬的衣角都摸不到。那黑衣人还伸出脚来将他勾倒在地,摔了一个狗啃泥。他背后的笑声让大汉气得脸色紫红,他爬起来瞧见了那个坐在位置上的小矮子,那一动不动的样子好像在嘲笑他的无用功。
“你TM给我滚过来!”无能狂怒的他掀开阻碍他的桌子,大跨一步伸出长满毛的手臂就朝那矮子抓去。
“喂……”
空气凝固住了,酒徒们屏住了呼吸,但也掩盖不住他们的那份惊呼。
大汉的手被人死死扼住了手腕,无法靠近座位上的人哪怕半分。
那嬉笑的黑衣人站在他的面前,兜帽滑落下来,露出来的是纯黑的头发与冰冷的脸。
酒保面无表情,静静地注视着座位上的小矮子,那个矮小的黑衣人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来看他,似乎完全没有明白现在的状况。
大汉还想挣扎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手无法挣脱那个比自己瘦弱的手。
脖子传来的冰凉感以及刺痛感夺去了他的勇气,他好像在那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力气,惊恐地卡看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
“如果我是你,你就该乖乖地收回这只脏手,乖乖地转身回去,然后乖乖地喝一杯麦酒……啊,不,是一杯牛奶。”爱德华低头在他耳边说道,然后拍了拍他的脸。
“马丁老贼!看够没!这是你的酒馆,擦屁股的事我可不干!”
话音刚落,大汉就感到自己的后领被一股巨力往后拉扯,然后随着一阵天旋地转,自己的肚子被人猛踹了一脚,他很快被丢出了酒吧,一屁股跌在地上都快摔成两瓣了。
酒保那冷冰冰的视线让大汉浑身发抖,酒也醒了一大半。
“我的朋友啊,请给我一杯牛奶,当然我是带够了钱的。”
酒保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地走回了柜台。爱德华还絮絮叨叨地说着。
“哎呀哎呀,马丁,我知道你还养着那头老母牛西娅,因为你总不能让你家的那个喝麦酒长大吧?”
“闭嘴,爱德华。”酒保扫了一眼议论纷纷的酒徒,最后叹了一口气,转身朝后门走去,不一会儿,他回来了。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下,他真的提着一桶牛奶走了进来,拿出一个玻璃杯就往里面倒。随着酒保手腕的一阵抖动,倾倒出来的牛奶一滴不撒地装满了玻璃杯,牛奶桶被酒保放了回去妥善放置。
他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将那杯牛奶放在了黑衣矮子面前。
“你的牛奶。”
“喂!马丁,我的酒呢?”
“没有,滚。”酒保走回了柜台。
惨遭拒绝爱德华变出一张哭丧的脸坐了下来,装作一副苦恼的样子看着旁边的同伴,而同伴正静静地注视着桌上的牛奶。
小矮子犹豫的视线在牛奶与爱德华之间来回移动。
“喝吧,没事的。”爱德华点了点头,轻声吹着口哨。
矮子的手从斗篷里露了出来,酒保浅褐色的眼睛闪了闪,他沉默地注视着那只白如藕臂的手,看着她拿起了玻璃杯,脑袋凑过去想要喝下牛奶。
这样的动作就将她的半边脸露了出来,还有那翠绿色的眼睛。
酒保马丁的瞳孔急剧缩小。他挡住了矮子,挡在了酒徒们面前。
“今天暂停营业,酒水全免,各位请回吧。”
“诶,为什么啊。”
“我还没有喝够啊。”
“同样的话我不会重复第二遍。”酒保的眼里的寒意越来越深。
众人纷纷感到一阵恶寒,迅速起身离开了酒馆。而那位酒保也很快地关上了门。酒馆里瞬间变得无比的昏暗,只有几个小窗子透过的光勉强照亮这里。
酒保坐在她面前,无声地看着她喝完了整杯牛奶。
“把帽子摘下来。”
矮子转过头去看向爱德华。
爱德华耸了耸肩。
她这才放心地将兜帽摘下来。
先是翠绿的发丝飘落下来,然后是露出了娇小又洁白的脸蛋,粉鼻下面的小嘴唇还残留着些奶渍,以及那双看上去很忧郁的翠瞳……
如同马丁那地窖里最久远最珍贵的藏酒,只要喝上一口都会兴奋地睡不着觉。
他那浅褐色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孩,吓得女孩都不安地缩了缩脖子,想要躲到爱德华的背后去。
“马丁?!”
爱德华用刀柄敲了敲桌子,慵懒地用手撑着下巴。
“你再用这种眼神看她,你家的那个指不定要在深夜找你好好说道说道了。并且……”他收敛了笑容,露出那种面对生人般淡漠的眼神。“你信不信我会把你的眼睛挖下来。”
“哈……”
酒保终于开口说话了。他收回了目光,发出长长的叹息声,悠长到在这个空酒馆里回荡了好一会儿。
“你果然还是这么做了,爱德华。”
爱德华挑了挑眉毛。
“你指什么?”
酒保平静地注视着他,眼里的意思大概是感慨和惆怅。
像……一位慈祥的老父亲?
爱德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摇了摇头,毫无惧怕地对上了马丁的视线。
“你居然真的对小女孩下手了。”
女孩的手一阵哆嗦,险些没有握住玻璃杯。
“滚啊!”
暴躁老哥爱德华开始掀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