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对未知的力量感到畏惧,对不能掌控在手里的东西感到恐惧。他们对恐惧的处理方法暴力且不循本质,他们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对于人来说,不可征服的力量可以选择毁灭,但是绝对不能留存于世。
……
通历300年,魔女审判运动即将结束。
睁着血红双眼的魔女,怀里紧紧地抱着八音盒,无声地盯着眼前莫名出现的一个人。她挡在了爱德华的面前,一步也不让。爱德华靠在教堂的礼台旁熟睡着,大概是太累了,涅托都不知道他要睡多久。
他总会醒来的。
我会等着。
女孩抬眸,看着那从迷雾之中逐渐走入的人。
“滚开。”她脸色冰冷,极其不耐烦地瞪了一眼。藤蔓破土而出,钻破石砖,甩出蟒蛇一般的躯干,猛地朝对方抽去。她不允许有人靠近爱德华,不允许潜在的危害留存在身边。
无声无息。
藤蔓在迷雾之中迷失了方向,怏怏地缩了回来,它不愿意靠近眼前的事物,只得盘踞在女孩的身边,依然做着最忠诚的护卫。
皱着眉头的涅托伸手拍了拍藤蔓示意它回到泥土中后盯着对方。
“它们并不接纳你,但又不是排斥你……”
“……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慢步走来,偌大的教堂里回荡着她的脚步声,淡色的迷雾终于被人拨散开来,其中的人影逐渐清晰起来。
墨发。
涅托的眼瞳微微放大,神情有些呆滞。
映入眼帘的是像瀑布一般倾泻到地上的黑长发,任凭长发拖到地上,却不觉得沾上了灰尘。宁静的脸蛋显得无比出众,俨然看出女孩不染人间烟火的气质。对涅托来说更重要的是,对方的样貌一看便知是和爱德华一样的东方人,涅托猜不准她与爱德华之间是什么干系。
在发愣的片刻,她已经来到了两人的面前,首先是扫了一眼涅托怀里的八音盒,随后端详涅托身后的青年。涅托盯着她许久,退到爱德华身边坐下。稍微拉扯一下青年的衣袖,爱德华很轻易地侧倒在女孩的大腿上安然入睡。
她的脸上无喜无悲,片刻之后缓缓地跪坐在两人的面前。
“汝相信命运么?”
“什么命运?”涅托反问。
黑发女孩垂下眼帘,双手平贴着胸口。
“轮回的命运,千年的命运。”
“……我不明白。”
“在命运面前,爱德华·加德纳,与吾立下了赌约。”她那神采奕奕的双眸直视涅托手中的八音盒,随后伸出了手。
“你——”
惊讶之余,涅托发现自己的身体无比僵硬,眼睁睁地看着她将手按在了八音盒上。
——从现在起……
——千年的赌约,千年的赎罪,即将开始……
——涅托·卡特利特,你将用千年的时间,挽回你的过错……
——吾将分裂汝的灵魂,善良掷入轮回,罪恶入世洗涤……
——汝将遗忘一切,牢记使命……
——找回吾等意志,寻找加德纳的根源……
——解开八音盒的谜题,找回爱德华的转世……
——拯救,灵魂!
……
她睁大了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剧烈起伏的胸口以及豆大的汗水表明她这个夜晚过的并不宁静。
从噩梦中醒来,纵然梦中内容早已模糊不清,但是从梦中传达出来的恐惧感是无法消失的,依然是能够让自己心肺停止,全身痉挛的恐惧。
晚风从大开的窗口里吹了进来,吹得林伊直打哆嗦,裹着被子缩成一团。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可每一次噩梦后的心悸都无法释怀。上一次噩梦还是在小诊所里的时候,自己刚刚认识林凌不久的时候……
林凌。
没有林凌在这,她的心里无比的不安,甚至是感到莫名的惶恐,担心对方会突然有一天消失不见……到那个时候,她该怎么办。越想越觉得害怕,裹着大一号外套的林伊爬下了床,急得赤着脚丫在地板上来回跺脚。她最终是按捺不住,套上小拖鞋便跑了出去。
昏黄的灯照在走廊里,总有一些角落是漆黑的。林伊不由地加快了步伐,裹紧了林凌留给她的灰色外套。
咔哒——
!!!
吞下卡在喉咙里的尖叫,林伊僵硬地扭头看向声源处,除了看见一个被风吹开的门之外,她并没有发现别的。林伊深吸一口气,宁静下来之后才意识到,这个打开的房间,正是自己喜欢待着的书房。没想到自己慌乱过头,都没有意识到身处在那里。在黑暗之下着实难以辨清方向,同样的一条路,在白昼与黑夜之中显得完全不一样。
拍了拍自己平坦的胸口后,林伊迈起小步子走到房门前拉住了门把手往里看去。书房里漆黑一片,林伊看不出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在作祟,不过她倒是挪不开步子了。
放置在钢琴上的八音盒散发着幽幽的微光,林伊居然感觉挪不开眼睛。
——你相信命运么?
一个朦胧的声音在脑海中作响,吓得林伊快要跳起来,她捏紧了衣角环顾四周,试图在黑暗之中找到有何怪异之事。
——你相信……轮回么?
说来很怪异,林伊越听越觉得,这远如天际的声音好像就是自己的声音。不过这个想法一点也不好笑,甚是骇人。
黑暗如同迷雾一般笼罩在四周,还有一点点吞没自己视野的意图,于是伊伸出手去按下了电灯,点亮了书房。黑暗悻悻地退去,躲在看不见的角落等待着下一次的扩张。不过伊倒是平静了不少,踮起脚走向八音盒,伸手将它抱进怀里。
她微微拨动着发条,眼眸里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咔哒——
音乐声缓缓响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八音盒与往常完全不同,旋转的盘轴里传出的是断断续续的,吱嘎难听的声音,吓得林伊连忙掐住发条,将其一把抽出。抽出的发条卡在凹槽里,虽然无法取出,但声音总算是停止了。
拍着胸口的萝莉将八音盒放下,坐在钢琴的长椅上有些发呆。恐惧是真的,担忧也是真的,但是林伊知道这些情绪并不能影响什么,但是依然难以平静。
她掀开盖子,轻抚着自己最珍贵的钢琴,缓缓按下琴键。林伊的脑海中不断翻滚着八音盒的回忆,手指不自觉地弹奏出了那份回忆。八音盒的音乐由几段小节组成,每一段小节结束的几息后,便会自动播放下一段。清楚每一段的林伊自然不需要等待,双手便主动地弹奏起了下一段。
角落中的夜影安分了不少,收起了窥视的味道似乎进入了沉睡。林伊那颗怦怦乱跳的心终于是平静了下来,心思更加关注在弹奏这件事情上。平静的人儿更加能注意到一些细微的事情,更加能够注意到异常的事情。
小萝莉皱起细眉,将每个小节的衔接部分重复了一遍。
不对劲。
心中有这么个声音告诉她,不对劲。
这是一种很难表述出来的感觉。非要做比喻的话,就像是一罐子甜糖里面混入了一个酸溜溜的糖果但是依然的甜腻,或者是一片齐高的稻穗之中藏着一个出乎矮小的黑稻但是无法辨认出来。
紧锁着眉头,林伊脑海中翻滚着八音盒的音乐,与马丁·弗拉德先生传授的类似的音乐……
琴声停滞下来。微微仰头的女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手指抬离琴键的下一瞬,又开始弹奏起来。
Millennium aspirations——千年愿望。
这便是那早已忘却名字的曲子。
书房的门并没有关紧,低沉又冗长的吟咏从书房沿着门缝传到走廊里,熟睡的仆人们明明听不到一点声音。哀伤的,疯狂的,难忘的吟咏时隐时现,在钢琴声的陪伴中将说着神祗留下的秘密。
——八音盒里有机关。
希莉卡的声音不断回荡在她的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
林伊沉默许久,抬手拿起八音盒,手指一点一点地摸索八音盒表面上的修饰花纹,最后停留在一个细小的转盘上。
“呜嗯?”
她翻过八音盒好好观察底下的一个小转盘,接着柔黄的灯光依稀辨清转盘上的图案,只不过……
林伊看不懂。
她哪里看得懂那全刻在转盘周围的八个鬼画符,这简直是让人发笑的鬼画符却毫不违和地出现在八音盒底下,似乎与旁边的花纹融为了一体。
苦恼地抓着脑袋,林伊没有察觉外面的天色逐渐变化。她早已没有了睡个回笼觉的念头,起身抱着八音盒在书房里来回迈步。
——这是他留给我的……唯二的东西。
伊放下八音盒,转身跑出房间。她用瘦弱的肩膀撞开自己卧室的门,跌跌撞撞地跑到床旁用力拉开床底下的抽屉。
一个紫檀木盒子安静地放在里面,旁边还很贴心地放着几颗防虫的樟脑丸。林伊一把抱在怀里,转身便跑回书房。心脏怦怦直跳,林伊只觉得抱住盒子的双手异常的发烫。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仿佛整个世界的命运都藏在了这个盒子里。
感触粗糙的木盒却没有一丝腐朽的味道,倒是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清香萦绕在林伊的鼻尖。她深吸了一口气,跪坐在书柜下的软坐垫上,一点一点地掀开盒盖。
“诶?这是什么?”
一张泛黄的羊皮卷静静地躺在里面,等待着下一个有心人翻看。
女孩的瞳孔微微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