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板上缓缓流动的是逐渐凝固的血液,逆着流动的方向望去便能看见血泊之中紧紧相拥的两个人。
踩着血泊的是一只只木屐,在大理石板上轻轻作响。
东方刺客微微抬起眸子,盯着朝他缓缓靠近的墨发女孩。身穿着东方特色的礼衣裙子,看着她那裙摆下染红的木屐缓缓移动,最后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你过来做什么。”微颤抖的嘴唇哆嗦出几个词,东方人低头望着怀里的女孩,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擦去她脸上的血污,但是这并不能褪去她脸上的痛苦之色。那暴露的肌肤下全是浮动的青色藤蔓,在缓缓蠕动的同时也勒出了一条条血痕。
“她很痛苦,灵魂在撕裂,心智在崩坏。”墨发女孩看了一眼涅托,随后便失去兴趣一般移开视线,伸手在半空中一勾,一条细长的藤蔓慢悠悠地伸展到她的面前。在她手指微微触碰之下,青色的藤蔓居然开始蜷缩起来,褪成枯黄的颜色,最后化为灰黑,被她轻轻一吹便消失不见。接着她便触摸着对方的眉心,与此同时,趴伏在女孩肌肤上的“蠕虫”也察觉到了什么,纷纷惊慌地扭动着身躯,但也难逃消亡的厄运。平息了注定走向死亡的藤蔓,涅托这才舒展了眉头,面容平静地缩在爱德华的怀里。
“你不必寻我致谢,因为我根本救不了她,这只不过是延缓的毒药。”在墨发女孩松开手的一刹那,涅托再次痛苦地紧缩着眉头,像是依然在做着什么噩梦。
嘴唇翕动的青年一声不吭,单单是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静静地注视着她。
“她快死了,你早就预料到了那一天,但是你不肯说,不愿说,不敢说。”
“闭嘴!”
墨发女孩沉默一息,深邃的黑瞳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目眦欲裂的男人。
“爱德华,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这又关你什么事?”冷笑的男人抱紧怀里的女孩,从身后拿出了那八音盒,随手放置在暗红的血泊之中。那盒子上的装饰在染上血色之后更显得高深诡异。“你要我做的事情,我都做了……斩除七罪的魔女,施以神临的枷锁,我都做了。”
“可你呢?你不是自称神明么?”额头爆满青筋的男人,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刀刻一般生硬,“结束这个魔女的时代,毁灭那个荒诞的制度。你又做到哪一个?!”
“时候未到,爱德华。”
“五年!这句话说了五年了!我背叛了所有人,为了你的一言之词背叛了所有人!加德纳,马丁,还是贝儿,甚至是涅托!”
“我从未见过你如此失态的一面,爱德华。”面对着如雄狮咆哮般的怒火,墨发女孩却一直显得无动于衷。“你甚至为了她打破了自己的规则,誓守余生的规则。”
东方刺客哑了火,低头瞥一眼自己藏在衣袖里的袖剑。
“你到底要做什么?”他低声说着,生怕吵醒了涅托。
“你想救她,我便能救她。”墨色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东方青年,仿佛用眼神就能诉说这未曾通晓的秘密。“只要有一位魔女尚存,魔女时代就不会结束,那荒诞的教会就不会毁灭。”
“还有一位魔女,你什么意思?”
眼中闪过的一抹光芒,令爱德华一阵惊诧。
墨发随风飘舞,无视重力一般分散开来,刮起了一阵乱舞的风,将满地的血液全都吹散,将那新生的青藤一举抹去,她目视前方,却没有把目光聚焦在任意一处,单单是面对着眼前的青年,怀里的女孩,以及身后的纯白的大理石神像,那目中无人,耀武扬威的神像此时居然也微微颤动。
“一个,新的赌约。”
眼中闪烁着辉光,口吐着白气的女孩伸出手去,一团辉煌的火光在手心里乍现。摇曳的火光分成了两块,一块飞向了八音盒,遁入八音盒中消失不见,而八音盒变得滚烫起来,融化了附着的血块,蒸腾了浸泡的血液,在昏暗的教堂中,宛如一个火团照亮了一切。
而另外一块,迅速飞进了涅托的胸口里,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东方的魔女,自称的神祗,与东方刺客在神临之前立下赌约。
“你在做什么?!你疯了!那是你的本源!”
终于意识到这一切的刺客居然没法维持之前的冷静,惊恐地抢过八音盒,却因为那异常滚烫的盒身烫的缩回了手。微愣的爱德华,抬头望向那位女孩。散去辉光的女孩,居然虚弱地吐出一口血来,眼里浮动着游光。刺客冷漠地对其对视,试图从她的眼瞳中找到动摇的一部分。
可惜什么都没有。
“你我的目的一致,保留魔女的火种,毁灭虚假的教会,与他们侍奉的虚假的神。”摇晃的女孩,深吸一口气,眸子投向远方。“爱德华,机会不是不到,时候未到。”
“我们需要保存下来,保存到魔女有能力反击的时候。”
“你敢赌吗,爱德华。”
爱德华沉默地望着怀里的女孩,思量许久。
“你想赌什么?”
“本源能够维持她一千年的性命无忧,她必须用一千年的时间拯救自己的灵魂,然后……”
言语不必解说剩下的一切。
霎时间,寂静的教堂之中,只有几人平缓的呼吸声,等候着彼此的声音。
“你说的,可是真话?”东方青年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苍白的惨笑。“那便是赌吧,你有你的赌注,我也有我的赌注。”
“我就拿,我这条烂命来赌,赌她的一千年。”
忽然的,黑云压城,无数黑影在窗口中浮现,意图找到可乘之机。他们是黑暗的神仆,将清理威胁神明的存在。
将女孩藏在身后的刺客,活动着手腕,残破的袖剑缓缓滑出。
“赌约成立。”
——
——
谁会相信,那缥缈的神话,实际上真实地发生在这片大地上,谁又会相信,那未知的怪谈,确实是深植在每个人的心中。
在古老羊皮卷中窥探到什么的林伊,震撼地瞪大了眼睛,瞳孔里闪烁着温和的辉光。她眨了眨眼睛,带着惊讶环顾四周,几抹跳动的幽光就像萤火虫一般犹然可见。在书房的每个角落跳跃着,时而窜进书柜中,时而越上天花板,与昏暗的吊灯一比高下。最后,乖巧地跳进林伊摊开的手心里,给予她一丝丝微痒的温暖。
这是什么?
幽光跳动了几下,便往八音盒跳去,撞击在盒壁上发出了电流噼啪的声音。
张着嘴的女孩抱起了八音盒,细细打量上面似乎流动着碎光的纹路,沿着碎光流动的方向,最后停留在了那个小小的转盘上。抚摸着转盘的林伊疑惑许久,还是得不出什么结论来,只好继续用钢琴弹奏着刚刚的乐曲。
——
——
从昏沉的呢喃睡梦中醒来,捂着脑袋的青年抬头瞅了一眼在比床上熟睡的女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僵硬地直起身子来,摇了摇空荡的铁水壶,将其提起向房间外走去。他晃悠着走到了护士站旁,轻轻地敲了敲柜台。
“啊,林凌医生。”
揉着稀松睡眼的护士差点叫出声来,不过想起这是深夜的住院部,便连忙捂住了嘴巴。
“抱歉打扰你了,请问有哪里可以打水的地方吗?”
“请给我吧,护士站里便有。”接过水壶的护士,低头看了看在旁酣睡的露西娅,欲言又止。不过看见林凌做出安静的手势之后,便放心地离开位置,往里头的房间走去。
靠在柜台旁的青年沉默一阵,望向来时的方向恍惚很久。回荡在脑海中的呢喃越来越清晰,要不是每次还能够清醒过来,都感觉自己随时会疯掉。而现在这悠远的呢喃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够听清其中艰涩的音节,理解其中的大意。内容大概讲的是一场赌局,与魔女,与神祗的赌局,不过俨然记不得赌局的最后到底是谁胜出了。
轻声叹气的青年只觉得心里一阵慌堵,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口袋,但是没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物件——一包烟。他停顿许久,最后化成了一阵苦笑。在想什么呢,自己早就答应女孩要戒烟了。
“林凌医生,你的水。”
“谢谢。”
接过明显加重的水壶,林凌回到了玛丽的房间。他倒了一杯略滚烫的水放在桌上,自己坐在床边盯着女孩的睡颜。恍惚之间,他似乎看见了那位白发少女,又仿佛看见了那副未完成的油画。不仅仅觉得心口沉闷,他还觉得一阵眩晕。
——千年的赌约,荒谬的赌局。
林凌无法表明,脑子里多出来的一堆东西是什么,那一块块记忆碎片似乎在等着人去拾起拼凑,最后展现出一副完整的壁画来。
沉默一阵,他低头轻抚着对方的手,放置在自己的手心里好好包裹着。他不愿意失去第二位友人了,不愿再望着她痛苦地离开人世。这种无奈而又可恨的感觉,在心里来回翻滚,绞痛不已。
他神游许久,最后才回过神来。
林凌握住对方的冰凉的手,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玛丽,玛丽!”
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试图将女孩从睡梦中唤醒。
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