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神话能够誊写在凡间之纸上,又能有什么时候,人们能够窥探到隐藏在尘土之中的秘辛。
睁大眼睛的女孩望着逐渐散发出异光的八音盒,弹奏下的钢琴声却还没有停下来。想要解开八音盒之中的秘密,林伊觉得这冗长的乐曲不可遗漏,那古怪的转盘不能忘却。一曲终毕,她连忙抱起了八音盒,将捏住转盘来回拨动,听着其中的咔哒声,扭转着发条,细细分辨那细碎的乐音。
或许是痴迷于音乐,或许是想要解开这份玄机,林伊细听着那微小的诧异,将每一个小节组合起来,最后拼凑成了完整的图案。
深吸一口气的林伊停顿了下来,抚摸着转盘望得出神。在距离真相的最后一步,她却不由地停了下来,等待,张望,思索着。林伊不知道自己能否接受这样那样的真相,那无数混沌交织而成的命运又由谁来决定。
抱着八音盒呆立许久的林伊,终于被窗外的惊雷吓回了神,在夜雨淋漓与脚步纷沓之中,林伊刻意的钢琴声吵醒了庄园里的每个人,女仆长与老管家一同敲开了书房的门,恭敬地面对着加德纳家族最后的小小姐。
“管家爷爷,请带我去哥哥那里。”
老管家低头望了望无比可爱的“小孙女”,又看向窗外的倾盆大雨,犹豫地看向了米兰女仆长。
“可是林凌说过,小林伊要好好待在家里等他回来呢。”米兰走上前去想要与以往一样摸摸对方的小脑袋,结果对方竟然反常地向后躲开,皱起了好看的小眉毛。片刻,她深吸一口气,从身边的紫檀木盒子里摸出了一个徽章来。那两人及身后的仆从呆愣一阵,随后半跪在地上,低下了脑袋。
那朵紫罗兰在刻在徽章上依旧是栩栩如生。
“我以伊·加德纳的名义,命令你们。”
“带我去哥哥那里!”
——
——
“病人突发急症,准备手术!”
杂乱的脚步声中,医生与护士交错奔波,手术室的门哐当地来回响起了好几声。
“主刀医生!谁是主刀医生!”
混乱之中难得出现一阵寂静,不少人面面相觑。这种罕见又怪异的病症谁都没有见过,相关书籍上更没有记载过,谁又能保证能够将病人从鬼门关中拉回性命,妙手回春?
咔嚓——
手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戴上口罩,又耐心地给自己戴上手套。所有人都呆望着他,眼中带着询问的目光。
“看着我干什么?”林凌的语气意外的冷淡与平静,“准备手术,我是她的主治医师,我来主刀。”
名为医院的庞然大物也因为这份冷静开始有条不紊地,按部就班地开始运作。站在手术台旁的东方医生,全然忽视了身边忙碌起来的同事们,眼睛盯着躺在手术台上的女孩。
——
——
“马丁,你,相信轮回吗?”
“你什么意思?”
“你会相信那种虚无的东西么,马丁?”
走马灯一般的记忆开始倒放,爱德华一拳打在了敌人的脸上,从他弯下的背上翻过身去,在顺手割破他喉咙的同时将其一把拽到自己的面前,挡住了几支淬了毒的冷箭,又抬头甩出袖剑拨开了两柄长剑的刺击,一个回身将那具尸体踹回人群之中。然而这并不能让狂热的信徒停下他们的步伐,他们吟诵着诡异的颂词,如木偶一般缓缓前进。
记忆重回数天前,两人在黑暗中对话着。
“马丁,这个计划很疯狂,疯狂到哪怕是一千年之后,这个计划仍在执行。”
爱德华将闪烁着微光的八音盒放在桌子上,他那墨黑色的眼睛同样也发着亮光。
“一千年,你想要做什么?”扭头看了一眼软床上两位酣睡的女孩,马丁压低了声音。“没有人可以活到一千年以后,爱德华你这是在痴人说梦。”
“不,魔女是长生的,贝儿可以,涅托可以,甚至你也可以。”东方人抚摸着八音盒底下的转盘,将其推到了黑袍牧师面前,“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再来,但是这份秘辛必须保存下去……至少一千年。”
沉默的牧师盯着八音盒许久。
“我已经把‘钥匙’分成了两部分,一份交与你,另一部分交给安德烈,魔女与仆从可以永存于世,工匠师的血脉也能延续下去,加德纳的残余永远不会忘记这段历史,直到千年。”
“这里面到底是什么,爱德华。”马丁皱起了眉头,面对友人那近乎癫狂的神色,不由地惊疑。
“是……七罪魔女的部分本源。”话音刚落,牧师突然暴起抓住了对方的衣领,狠狠地将他扯到跟前。
“爱德华·加德纳!你知不知道魔女的本源意味着什么!你给我说明白,你到底要做什么!?”
“一千年之后,打开它。”
砰——
是肉体撞击发出的沉闷声。牧师那一拳毫不留情地砸在东方人的脸颊上,面无表情的马丁将倒在地上的人一把拽起。
“爱德华,你他妈的在发什么疯?当初你为了收下本源,你花尽了多少心思?为了不让它暴走出来涂炭人间你又算计了多少人?你他妈的连贝儿也没放过!”
女孩的嘤咛声让盛怒的牧师停了下来,原本愤怒到甚至爆粗口的人突然如被泼了盆冷水般安静下来,但是眼睛依然瞪得如牛铃一般大。两个男人看着床上的女孩梦呓地翻了个身,传来平稳的呼吸声之后才有所动作。
“而你,你现在告诉我之后要打开它?”马丁猛推了他一把,将他按回座位上,自己转过身去给女孩盖好了被子。“你知不知道打开它意味着什么?”
他压低了声音,压低了怒意。
“重启魔女时代,在一千年之后复现这场万劫不复的灾难?”
爱德华擦去嘴角的血,轻声说道:“这不是重启,马丁。这是我与神祗的赌约。”
“你个该死的赌徒,又干了什么?”
“一千年,我和祂赌了一千年的时间,我将踏入轮回一千年。”爱德华的眼睛宛如明亮的火炬,他苦笑着伸手摸着自己肿胀的半边脸,牧师真的愤怒,一点都没对自己留情,“割裂灵魂,将其一半掷入轮回中漂流下去,等待一千年,而另外一半会放入八音盒之中,封印本源。”
马丁盯着东方青年的眼睛,却没有找到哪怕一点谎言。在那份决然之中呆愣片刻的牧师咂舌一声,他心中的波澜一直没有平静下去,于是在屋中来回迈步,最后把目光投向了床铺上的两个女孩,她俩平时冤家一样互相干瞪眼,现在却紧紧相拥地睡在一起。
“马丁,只要仍存有一位魔女,只要仍存有那教会信奉的虚伪的神,魔女时代就永远不会终结。”爱德华喘了一口气,吐出一口血痰,“无论是现在,还是一千年之后,魔女的故事是不会结束的。”
“重启魔女时代,并不绝对是一场灾难,而是能够让我们这些残存者从中找到求生的机会,让涅托找到迎来新生的可能!”
“那你呢?”马丁停了下来,脸色阴沉地背对着友人,“遁入一千年的轮回?等待所谓的转世来生?没有人敢说能够完整醒来,没有人能够找回你的灵魂,除了你自己。”
马丁没有再听到任何回答,他连忙转过头去,只看见那东方人那张非笑似笑的欠扁的脸。
“……你个疯子。”
“我就是疯了。”爱德华低声道,“若是我没能回来,那就当爱德华这个人死了。所以我请求你,无论我是否能够侥幸从轮回中找到你们,一千年之后,在涅托濒临崩溃的时候。”
“求你打开盒子,救救她。”
——
——
墨发女孩收回了手,看着失去意识的涅托缓缓倒下。她来到了东方刺客的面前,将他的尸体一点一点地抱在怀里,她那似乎一尘不染的衣袍也在此时沾上了不少血迹。
“是的……一千年的轮回足以改变整个世界,足以将日渐衰弱的伪神消灭。”她自言自语着,抱着尸体呢喃着,“可是,这值得么,爱德华?”
“一千年的轮回,一千年的折磨,足以把一个人的灵魂撕碎,然后整合成不一样的人。”
两行清泪缓缓流下,墨发少女也不擦去。
“……是你赢了,爱德华,你会赢的。”
“我陪你赢。”
旧日的神祗,最后的魔女浅浅一笑,随后吻向他的额头。在两人触及的那一刹,两人的身体变得虚幻起来,最后如星光般突然碎裂散去,消失在空中。
——
——
嘈杂的警报声以及没有变化的心电图让在场的每一位人都感觉恐慌。
“离床!”
电极板按压着,手术台上的人一阵抖动。
“没有效果,心脏停搏!”
“CPR(人工心肺复苏术),我亲自来。”将除颤器丢在一边的林凌走上前来,双手叠加按压着病人的胸口,接着一把扯下自己的口罩,抬起对方的下巴与捏住鼻子后,对着嘴平缓地吐出气流,随后继续重复之前的动作。
林凌能够感觉得到自己额头上滴落的汗水,能够听得到从肺部传出,经过声带震动的沉重的呼吸声。他知道自己在紧张着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害怕着什么,他不愿再失去一位友人。每个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动物,林凌深知人都有生老病死,但他仍然希望身边的人能够一直活下去——至少后他一步再走。
但是这个想法自始至终都没能让他如愿,数年前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他该去抱怨么?向谁抱怨?米兰?老管家?林伊?还是那根本不存在的神?
“林医生!够了!”
嘈杂的尖叫声将他从朦胧中拉扯着回到了现实。双眼重回清澈的主刀医生有些茫然地望抱着他的手臂拉离手术台的两名医师。
“你们在干什么,抢救还没有结束,你们拉着我干什么?”
“已经够了!林凌医生!”助理医师带着哭腔看着那那双眼布满血丝的林凌,“十分钟,十分钟的最低底线已经过去了!你已经用了半个小时了!”
“什么半个小时,这不是才几分钟——”
他抬头看向角落的精准时钟,没有了声音。
手术室里只有那报警的蜂鸣声。
“半小时了吗……”林凌这才感觉自己的声音无比沙哑,双手脱力到发麻,更是感觉到从脚底下升上来的一阵眩晕,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他呆望着时钟,胸口上下起伏地喘息着,顾不及擦去额头上的汗雨,便慢慢地转回了身,看着病人看得出神——躺在手术台上的青发女孩的表情依然是那么安详,雪白的肌肤上没有泛起任何健康的血色。
直到窗外的一阵惊雷,闪电印在玻璃窗上,林凌都没有任何动作。
“你们,出去吧。”他说道,“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在与死神的争夺之中,医生已经黔驴技穷了。众人沉默一阵,随后便有人向门口走去,第一个,第二个……直到最后一个,将手术室的门缓缓关上。
东方青年还在望着,望着躺在手术台上的玛丽。他当年也是这么望着莉琉了,望着她沉沉睡去。
嘴唇翕动的青年脱下身上的白大褂将她包裹住,将她从手术台上抱了起来,但是此时他又不知道该去做些什么。他靠着手术台一点一点地往下滑,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雨一直在下。
——
——
神说,兼爱世人。喜人之善,憎人之恶,颂人之功,纳人之过。
管家的车在雨幕中艰难地前行,雨中的寒气从车缝中爬了出来,但是林伊并未觉得寒冷。她抱紧怀里的奇异的如暖玉一般的八音盒,坐在后排看着车灯破开雨幕后寻到的道路。雨越下越大,可是车却越开越慢,最后在一阵嘎吱声中无端地熄了火。
焦急的老管家赶忙从车里跑出去查看,冒着劈头盖脸的大雨打开了车前盖,随后遗憾地走了回来。
“小林……咳咳,加德纳小姐,我们的车坏了,恐怕一时半会儿是不能到达医院了。”
坐在后排的女孩沉默一阵,忽然撞开了车门,抱着八音盒冲进了雨幕中。老管家想要去追回来,却被大雨糊住了双眼,女孩一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他想要喊回来,可是喊声在一瞬间就被暴雨吞没,消失在无尽的漆黑之中。
林伊不是第一次这样乱跑了,但是与之前的任性不同,她知道此时此刻应该做什么。
把八音盒送到玛丽手中!
可是……能做到么?
扑通——
她冷不丁的摔倒在地,连同八音盒也摔出了几米远。林伊狼狈的爬起身来,挽起湿如海草团一般的头发,任凭大雨冲洗掉她磕破额头而冒出来的血,朝着八音盒跑去,小心地将其收在怀里。林伊支着冷的发抖的双腿继续迈步,大雨迅速带走她的热量,纵有八音盒散发出少许的温暖也无济于事,湿重的长发与衣裙更是成为了拖累自己前进的一大负担。
她抬起手挡住如鞭子一般劈打而来的暴雨,摸索着前进的方向。
扑通——
又是一次跌倒,她踩到柏油路的边缘,向旁边的水沟里摔去。
黑发女孩没能及时地站起身来,被紧追的黑夜与雨幕一并吞去。
……
“弗拉德先生。”
终于通晓《Millennium aspirations》的女孩突然扭头看向身边的牧师。
“神,真的存在吗?”
黑袍神官静静地看着她,随后合上了圣经。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圣经上说,神造人,人受神赐爱。”小林伊挽起额前的发丝,双手摸了摸键盘,“但是,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你是爱读书的孩子,请说吧。”
“谢,谢谢……”林伊的耳根红了红,但是这并没有打断她的思绪,“因为,爱我的,养我的,赐予我新生的是哥哥,可是,哥哥为什么不是神?”
神官沉默不语,吓得女孩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起身鞠躬道歉。
“不,你说的也没有错。”神官突然呢喃道,“神爱人,其实也是人爱人。而神,自在人心之中。”
“心?”她下意识地按着胸口,眼中充满疑惑。
“神是一种寄托,并非不可视,不可闻,不可语。你心中所想的神的模样,那便是你的神。”
林伊望着手腕上的六芒星项链,大概是有了心中所想的之人,在自己都没发现的时候,微微扬起了嘴角。
……
神言,即是人言。
喧嚣的大雨之中,有什么幽光开始闪烁。
神说,要有光。
突然的,那浮动的幽光迸发出了火花般的绚丽,如一把利剑割开了厚重的雨帘。在光芒之中,全身泥泞的女孩吃力地支起身体来,睁着深邃的双眼,一点一点地向前走去。
神说,有路必达。
原本还要走很长的一段路,那似乎遥不可及的医院却眨眼出现在面前。林伊抱紧了八音盒,用瘦小的肩膀撞开了医院的大门,在前台值班的医生赶忙跑来,惊讶地看着湿漉漉的女孩。
“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这么冷的雨天可别着凉了,我去找一条毛巾给你擦擦。”
“请问哥哥在哪?尽管很失礼地抬起湿透的手拉住了对方的衣服,她还是很礼貌地行了个礼。
“你哥哥?”
值班医生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女孩深吸几口气,如同缺氧的鱼努力地在陆地上张大嘴巴。
“请问,林,林凌哥哥在哪?”
“林凌医生啊,他现在还在工作,你要不先换身衣服再——”
“我说他在哪!?”
神说,细查己言。
在那双深邃又显得不耐烦的墨瞳注视之下,医生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颤颤巍巍地抬手指向楼上。
“在,在手术室。”
在下一秒,那令人胆寒的注视立马消失不见,丝毫没有察觉到自身异变的女孩鞠躬道谢,抱着八音盒一溜烟便消失不见,只留下那印在地板上的几道污水渍。
她啪塔啪塔地爬上楼梯,穿过肃穆站立的人群,一把推开了手术室的门。
“哥哥!”
坐在地上的男人缓缓地扭动着脑袋,无神地看了过来。
“伊……你怎么,过来了?”
声音如那时的伊那般破碎与艰涩,黑发女孩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她在青年面前跪下,哆嗦着将八音盒从怀里捧了出来。
“打开这个,然后……”
嘴唇翕动着,林凌却听不清自家妹妹在说些什么,只能听得见那八音盒里清碎的齿轮声。伊按照着心中的顺序轻轻拨动着转盘,最后定格在了最后的六芒星上。
咔哒——
没有上发条的八音盒此时却自行地播放着音乐,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是一曲重新编排后的新乐曲,完整的乐曲展现在众人面前。细腻的乐音从门缝中流了出来,在医院的走廊里肆意流淌。
神在祈求。
——
——
该醒了,涅托。
在巨大青藤包裹之中,她睁开了眼睛。女孩抱起八音盒,青藤为她打开了道路,让她一个人赤足站在血黑色的大地上。涅托麻木地转了个身,瞥了眼空无一人的礼台,举起手便让青藤将其击碎。
那细长的“青蛇”还钻到了她的面前,讨好似的摩挲着女孩的手心。对方却冰冷地盯了它一眼后迈步走开。
——他不在这里。
涅托这般想着。
——他死了吗?
——他尸骨无存了吗?
——不,不!
腥红色的双眼扫视四周,随处生长的藤蔓都在畏惧着这份怒意,纷纷缩进了土里。
——我要找到他!把他找回来!
带着这份刻在灵魂里的执念与决意,涅托收拾着残留的物件——一张羊皮纸,一枚徽章,一个八音盒,继续向前。
……
通历301年新年伊始,魔女审判运动落幕。
——
——
周围都是黑乎乎的,但是林伊真的一点都不害怕。她的鼻尖趴伏着一抹幽光。它晃动一阵,飘向了远方,似乎在指引着她往前走。
林伊从半跪在地上的姿态自立起来,小步地向前跑去,没过多久眼前便忽然开阔,一个精致小亭子静静地矗立在自己的面前。再往前走几步,林伊便能看清亭子里的一位墨发女孩坐在平铺开来的草席上,在茶几上用热水浇洗着几只茶杯。她大抵是在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等待着林伊的到来。林伊屏住了呼吸,赤足踩在松软的席子上,站在了茶几的对面。
“请坐吧,林伊。”
女孩头也不抬,伸手从足以覆盖亭下半边草席的长衣裙里抽出了一个软坐垫,放置在林伊的面前,而林伊弯腰行礼之后,轻轻地坐在垫子上。不得不说这个坐垫确实是舒适,让人忍不住想要挪挪屁股体验一下。
最先吸引林伊的是她那件长及触地,繁如百花的暗色调裙子,那一层层花碎边镶嵌在百褶之上,层层叠叠之中,又有许多是伊认不出来的精致绣物,越看越觉得新奇。
那繁重的古长裙很漂亮,林伊想,光是裙边的一周华美的装饰就叫人挪不开眼睛。
“你看起来很喜欢这个裙子。”女孩突然发声,将茶杯置于林伊面前。
恋恋不舍的伊这才挪开眼睛,扶着微热的茶杯,先点头而后又摇起了头来。
“这么重的衣服,穿起来会很累吧。”
“即使它真的很漂亮?”
林伊这次倒是很坚定地摇头了。
墨发女孩抿了一口茶,轻笑着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那个,请问你是……?”捧着擦茶杯的林伊悄悄地打量着同样是黑色长发的女孩,在惊诧于对方与自己相似容貌的同时,也不忘记友好地询问对方的身份。
“我没有名字,不如你为我起一个名字吧。”
“诶!我,我吗?”惊呼的女孩差点把茶杯打翻,她支吾几声,抬眸瞧见那如墨染一般亮泽的黑发,眼前一亮。“那,那我可以叫你,玄青,吗?”
墨发女孩沉默半响,随后微微颔首,“这是一个好名字,以后唤我玄青便是。”
带着腼腆笑容的林伊似乎很高兴得到对方的认可,接着晃了晃身子坐正来。
“那,玄青,这里是哪里?我刚刚不是在医院吗?”她张望四周,除了这一个小亭子之外,周遭一片漆黑,不见星月,不过还有几抹幽光在无意识地跳动着。
“不必在意,玄青邀请你到这里来,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稍后伊就可以回到林凌身边了。”
“呜嗯,那,玄青问吧。”
她扭回了头,安静如等待上课的乖孩子。
“你……喜欢林凌的吧?”
一记直球,砸的女孩一阵脸红,怪叫几声后也没有组织好语言。而玄青只顾着饮着手中的热茶,脸色始终带着一抹笑意。
“那我换个问题吧。”
——即使不说,两人心中也有了答案。
捂着脸的女孩没有捂住满脸霞红,从张开的手指缝中悄悄地看着。
“你觉得,你认为的神是什么样子的?”
汩汩的热水装满了茶杯,玄青再次将其放置在林伊的面前。
“神?”林伊眨着眼睛,呆坐着,呢喃着,“神是真的存在的吗?”她放下手捧着茶杯,抚摸着上面的花纹,“神明存在的话,神能够赐爱于人的话,那一定是温柔的,善良的神。”
林伊扬起嘴角,眸子里浮现出来的是那位黑发青年的样子。
“至少,敬爱的神能够聆听祈求,留下福音,以善待温柔之人,以惩处罪恶之人。”
“倘若有这样的神明,世界会更美好吧?”女孩长吐出一口气,倒有一吐为快的畅**,随后捧起茶杯小口地吸着,却被烫到了猫舌头,带着泪花忍着不是,伸出舌头来吹气也不是。
“你的答案始终没变过呢,伊。”低声细语几息,玄青又绽放出笑颜,“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呢。”
“呜嗯?”软糯的哼声真是惹人怜爱,林伊连忙坐好。这并不是对玄青感到畏惧所做出来的行为,而是她对伊来说,有着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让林伊可以无条件地信任与听从。
“玛丽要死了,你要救她吗?”
“为什么不救?”伊却是反问回去了,“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大家会很伤心的吧?”
“即使,她会和林凌在一起?”
伊一时语塞,低头拨弄着自己的衣角。
“即使,夺走你最爱的人?”此时,玄青已经没有了微笑,墨线勾勒的丹凤眼眯成一条缝。“甚至,夺走你心中的神?”
“不是这样的!”茶杯晃了晃,洒出少许冒着热气的茶水。拍案而起的女孩胸口剧烈起伏,咬紧了嘴唇。
“我不想要变成这个样子,但是这不是不救玛丽的理由,如果不救的话,哥哥会很难过的,我也会很难过的。”一想到见到的那个面对玛丽死亡而无比颓然的青年,伊就觉得鼻子一阵发酸。她将自己缩成一团,细声呢喃。
“凯瑟琳姐姐说过,爱不应该是自私的,伊也不想做一个自私的人……我不想看到玛丽就这么……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说着,泪花如雨,女孩抱着脑袋不知道如何是好。在林凌与玛丽之间非要抉择,伊只会觉得心如刀割。
“你不是做出选择了么?”
林伊垂下眼帘,未曾想过面前的女孩起身拖着那繁重的长裙,走上前来将她拥入怀中。伴随着疑惑的呜咽声,嗅着莫名清香的林伊似乎丧失了思考能力。
“你已经找到了答案,不是么?”
在林伊躲闪又惊讶的目光下,她低头亲吻了女孩的眉心,“爱不是自私的,你愿意分享给玛丽,这就是你的选择。”
“伊想要,三个人一起,和平相处的。”
搂紧玄青的腰肢,贴在对方胸口上的林伊觉得阵阵温暖,是那种能够安然忘忧的温暖。结在心头的困惑终于在这一瞬间彻底消解,面对抉择与否的问题,林伊交出了自己的答卷。
两只萝莉相拥许久都不愿放开。
“你该回去了林伊,该回去做出自己的选择了。”
玄青毫不在意地抬手拉起裙子擦了擦对方的大花脸,带着轻笑推着林伊向后转去。伊转身便能看到从远处而来的一道光,一点一点地拉开漆黑的帘幕。
“玄青,我以后还能够见到你吗?”
站在白光面前的女孩,最后看向小亭子,亭中人微笑着。
“当然,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还会再见面的……我的半身。
白光笼罩住整个世界,迸出花火。
——
——
神是人造的,汇集着原始的信仰,神祗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神是万能的,祂会拯救苍生于荒洪之中,响应他们的愿求,赐予神的恩典;神同样是无力的,命运的丝线无法扯破,只能任由自己被捆缠与束缚,牵一发而动全身,祂越来越不能插手世间之事,越来越不能聆听濒死者的哀求……
直到伪神取而代之,将祂的本源割裂成几块,散落大地。
千年的轮回,来自神临之地的复仇,伪神不可能避免。而重获新生的神祗,哪怕仅有绵薄之力,也不会忘记祂的本心。
——
——
神说……
救救她。
——
——
这是一场漫长而又甘苦的梦,陈杂的味道让她永生难忘。她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细碎的晨光照在床铺上,照在她的身上。这一切都显得梦幻且不真实,让她一度以为自己还在做着什么甜美的梦。
掀开被子挪动着身体,她这才发觉自己的双腿早已萎缩的无力到不能支起自己瘦小的身体来。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好在似乎是有人预料到了肌肉萎缩这一件事,贴心地在床边放置了一台轮椅。
她慢慢地推着轮椅,将自己推出了房间。走廊上同样是堆满了阳光,让她觉得无比的安心,仿佛自己又临一次温和的春日。轮椅滚动着穿过了走廊,来到了客厅里,来到了相连的茶桌与厨房旁。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望着两个在厨房里的背影。
青年是在搓洗着什么碗碟,而身边的女孩叽叽喳喳个不停,黏腻得甜美。青年没有作声,只是带着脸色一抹非笑似笑的表情,将干净的碗碟交给女孩,擦过手后捏了捏对方的脸蛋。女孩并没有觉得讨厌,反而憨笑着蹭着对方的手。
黑发女孩抱起碟子转过身去,那洋溢的笑意戛然而止,立马被震惊和难以置信所代替。
坐在轮椅上的青发女孩十指交叉着放在大腿上,静静地与她对视。
啪哒——
瓷碟摔在地上发出了聒噪又刺耳的声音。
林凌嘟囔着小心些的话语,转过身来。
他同样是被贴了定身符似的一动不动。
面对两人近乎相似的傻愣表情,青发女孩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回来了。”
玛丽话音刚落。伊便扑上来将她紧紧抱住,没有许久便响出哭声。这是喜极而泣的哭声。
青年长呼出一口气,千言万语说不尽,两人唯有相视而笑。
“欢迎回来。”
——
——
喧嚣的酒吧难得一阵清净。
擦拭着酒杯的马丁准备过段时间就闭门休息,正当他有所动作的时候,木门却被人推开来。一位青年推着轮椅,带着一位青发女孩来到了酒保面前。
“麻烦来一杯麦酒……以及一杯牛奶。”
黑发青年带着一抹狡黠的笑意,敲了敲柜台,而身后的青发女孩轻闭上眼睛默不作声。
沉默的酒保,许久不曾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欢迎回来……”
“爱德华。”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