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仅仅是它,只是一个概念,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它无法感知自我,因此也无法感知它的所在,宛如无人记载的概念一般,它和周围的事物都存在于此,却无法成为一个具体的概念,所以它和周围的空间是“什么都不是”。
它所在的是一个奇妙的空间,这里漆黑与炽白相随、虚无与混沌相伴,这里广阔无垠,同时也窄如无隙,这里永无止境,同时也停滞不前。
没有参照概念的话,矛盾的概念随处可见。
因此,这里什么都有可能,也什么都不可能,这是世界起源之初,是奇点尚未形成之前,这里什么都不是,仅仅是『』。
不知什么时候,这里突然发生了变化,而变化的中心则是一个在迅速膨胀的扭曲点。
无数变幻莫测的泡泡像喷泉一样从扭曲点中喷发而出,它们有些不一会就破裂消失,有些却慢慢地沉淀出一种固定的颜色,黑色、白色、红色、蓝色、绿色、灰色……
固定成一种颜色的泡泡都有序地排成了一列,从扭曲点的中心开始,一直到无穷远的彼方。
扭曲点涌现泡泡的速度逐趋稳定,泡泡破裂消失的情况也依然持续,消失的泡泡会形成空位随后就会被紧接着的泡泡所取代,泡泡涌现和破灭的速度逐渐达到了一个平衡点。
不知道是空间扭曲的作用,还是泡泡出现的缘故,它的概念也跟着发生了一点变化。
它获得了“观测”的能力。
它不厌其烦的一直在观测着,见证了这些泡泡的出现与破灭,除此之外它什么都不会,也还什么都不是。
直至那一天,那一时,那一分,那一秒,那一个瞬间。
从它获得观测开始,经过了无数的时间,只是那一瞬间,他第一次将观测点偏离了扭曲点和那些泡泡,转向了似乎存在着什么的“那里”。
它观测到了“观测”,它是观测者的同时也成为了被观测者,就在那一瞬间,这世上最神秘的概念诞生了。
它成为了他,而她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与她的概念被无数的概念搭建、勾勒、补完、凝结。
同属于“人”的模型,他与她的概念却形成了对立,按照某个泡泡中的概念来形容就是:雄与雌、男和女。
他和她悬浮在空间之中,彼此对立,彼此相望。
于是,
他的概念提出了问题:“你是谁?”
她的概念提出了回答:“解,我是我。”
他的概念提出了问题:“我是谁?”
她的概念提出了回答:“解,你是你。”
他的概念提出了问题:“这里是哪里?”
她的概念提出了回答:“解,这里是世界的外侧。”
他的概念提出了问题:“世界是什么?”
她的概念提指了指那些排成一列,无限延伸的泡泡,提出了回答:“解,是森罗万象的统称,从属神迹。”
他的概念提出了问题:“你是神吗?”
她的概念提出了回答:“否,神是创造者。”
他的概念提出了问题:“那你是什么?”
她的概念提出了回答:“解,我是万物意志的体现——世界意志的代理者。”
他的概念提出了问题:“你为什么突然出现?”
她的概念提出了回答:“解,我一直存在于此。”
他的概念提出了问题:“不,到目前为止你未存在过。”
她的概念提出了回答:“否,我一直存在,只是你没有观测到我。当你我的概念被施加了观测时,你我的概念也被彼此的观测而附加了其他概念,从而构成了更有利于被观测的概念形态,那就是——灵魂。”
每一次的提问、每一次的回答,都会使他和她的概念更进一步的完善,只是两者的概念方向有着决定性的差异:那是人与代理者的差异。
经过无数的问答后,两者的概念都稳定了下来,不再因为问答的继续而发生过大的变化。
两者都披各着一件如同连衣裙般简陋的白布,但两者的外貌却大不相同。
在她的观察当中,他黑短发,身材中等,拥有一双疲惫无神的黑瞳,喜欢百无聊赖的卧躺在虚空之中远望着面前那一个个变幻莫测的世界。
在他的观察当中,她留着一头鲍杏菇型银色短发,拥有一双看破万物般毫无感情的无机质灰瞳。
他与她偶尔会因为某些感兴趣的事物而开始问答,他几乎无所知,而她几乎无所不知,他的问题总能从她的口中得知答案,话题结束之后也会沉浸在各自的兴趣当中。
他喜欢观测每一个泡泡的状态,而身材娇小的她却总是像无所事事一样抱膝蹲在旁边望着他发呆,仿佛他的存在比那个扭曲点和那些泡泡更要特别。
尽管如此,无论他观测再多,他的知识都无法企及于她,所以他向她提出了疑问。
“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
“解,因为我拥有更高的视界点。”
“如果我也拥有跟你一样的视界点,那我也能什么都知道了?”
“解,正。”
“连神都能观测到?”
她无言的点了点头。
他看着她的双眼沉思了一会说:“那样的话,总觉得会很无聊。”
“否,这是身为世界意志代理者所必须的视界点,并无‘无聊’的概念。”
“那样的话,为什么你只有跟我说话的时候,才会显得如此的‘生动’呢?”
“生动?”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我不是说的你脸,而是说你的眼睛。”
她将手指移到了眼球之上,在触碰到眼球的时候,又因为不适而马上移开了手指。
在她的眼里浮现的是困惑的感情。
他与她的起点基本是一样的,但随着对话的增多,他逐渐掌握了各种感情和知性,而她却似乎一成不变。
尽管如此,他还是能在她那眼神和表情的细微变化当中发现,她其实也改变了不少。
每当他看着面前这个面无表情的银发少女时,就会莫名升起一种令人怀念的感觉。
可是追溯起源,也只能回到她突然出现的时候。
“你觉得小代还是小理好?”
一如既往地,他忽然又提出了问题,可这次的问题确实过于莫名其妙了。
依然蹲坐在旁边的她歪着脑袋,提出了反问。
“问,该问题意图为何?”
“你是世界意志的代理者吧?我觉得一直叫‘你’也不太好,所以觉得应该叫你的名字比较好。可是你的名字太长了,所以我打算缩短一点。因此,你觉得我叫你‘小代’好还是‘小理’好?”
“否,在场无第三者,无增加别称概念的需要。”
银色的发丝随着摆动的脑袋飘洒而起,霎时间散发出了一阵如星光般的银光。
仿佛感到耀眼一样,他微微撇开了视线说道:“那就叫小代吧,感觉比较可爱。”
话语刚落,对面就传来了一阵无言的压迫感。
“……”
她看似毫无变化,可那眼神却仿佛比往日更要无机质几分,这股无形的压力让他的眼角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
感觉自己的存在快要被这股压迫感压得炸裂,可他还是鼓起了最后的一丝存在之力说道:“还、还是小理比较好吧?有种凛然又不乏可爱的感觉哦?”
她眼帘低垂,两片浅薄的嘴唇微微张开了一丝空隙,似在叹气一样呼了口气。
面对她如此罕见的态度,他自认为是妥协了。
“就这样说定了,小理?”
“否,申请更改。”她停顿了一下,又立即转为更强硬的语气说道,“否,申请取消别称。”
“更改不受理,取消不受理,除此之外的别称一律不再受理。”
他迎着那股莫名的压力将她的申请驳了回去,成败在此一举了。
“……”
“……”
距离两人最近的一个世界当中,风起云涌,光辉明灭,仿佛经过了无数个纪元,两人就这样无言的大眼瞪小眼经过了好一段时间。
最后,她闭起了双眼。
“解,受理别称‘小理’。”
她看起来是放弃了挣扎。
他正这么想的时候,小理突然张开眼说道:“解,别称申请获得许可,授予别称‘小静’。”
“小静?”他疑惑问道,“该不会是在说我吧?”
“解,正。”小理淡然的眨了眨眼,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不不不,这不太对劲吧?别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啊。这明显是女性的别称吧?我可是男性哦?你明白吗?雄♂性哦!换其他的怎样?你看,小帅什么的。”
“否,更改不受理,取消不受理,除此之外的别称一律不再受理。”小理一字不漏的将这句话还给了他。
他总觉得这句话在哪里听过,过了半响他才反应了过来。
“喂!这太诈了!”
“否,这是世界意志的统合结果。”小理眯着眼,罕见的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微笑。
“世界有必要这么点事就跟我过不去吗?”小静狐疑的盯着小理说,“是你搞的鬼对吧?”
“解,‘小静’是‘小理’向创造者申请且唯一获得许可的别称,但不再受理是世界意志的统合结果。”
“果然就是你搞的鬼啦!你这娃样子长得这么娇小可爱,想不到内里却如此腹黑。看招!”
气不过的小静伸出手打算去捏那个可恨的脸颊,可立即被小理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人拍飞了开去。
“解,战争是由彼方发动,我方采取反击手段并无被斥责之理。”尽管语气平淡,但此时此刻的小理却表现得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
“是是,我错了行不?话说回来,创造者就是神吧?神比世界意志不是更高级吗?你就不能再向他申请一次?”小静一边抚摸着被打成透明的手臂,一边还死皮赖脸的从远方飘了回来。
本以为小理还会以不再受理的理由来拒绝自己,可小静却听到了一句十分惊人的话。
“否,在1024亿次的请求当中,创造者仅采纳别称‘小静’。”
“哈?1024亿?!”面对这个庞大得让人傻眼数字,小静直感到一阵晕眩,他连忙甩了甩头,疑问道,“为什么那么多次之中就只有‘小静’被采纳啊?”
“……”小理沉默了。
“什么嘛,你也不知道么?”小静无奈的搔了搔头说。
正当小静在思考着是否还有其他办法的时候,他无意间看见了在小理的眼瞳中闪烁出了一丝若隐若现的哀伤。
看着这样小理,他不禁提出了疑问。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否,作为虚构的肉身,不会出现不适的状态。”小理摇了摇头,又变回了平日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哦,说的也是。”小静也赞同这个说法,可在他的内心却升起了一种挥之不去的异样感。
小静想从小理的身上找到答案,可望着小理那张无感情的扑克脸,小静无法判定自己究竟是看错了,还是真的错过了一些重要的什么。
“算了,反正这里也没有其他人,小静就小静吧。”
就这样,尽管双方都万般不愿,但两人的称呼总算是定下来了。
确定彼此的称呼之后,两人相处的情况依然如旧,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小理依旧一如既往的默默地观察着小静,对此,小静也逐渐产生了疑问。
为什么无所不知的小理会如此乐此不倦的观察自己呢?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自己存在于此的意义又是什么?
实际上,小静自从具备一定的认知之后,就思考过知性生物都会去思考的几个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
可没有结果,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寻找答案的话,恐怕永远都不会找到真相。小静有这样的预感,所以,他决定踏出一步。
“小理你曾经说过自己一直存在于此吧?”小静收回了观测泡泡的视线,假装像平时一样若无其事的向小理提出疑问。
正如小静期盼的一般,小理马上就进行了回答。
“解,正。小理乃世界意志的代理者,与世界同在。”
“那我呢?我记得我是跟你同时出现的吧?小理是世界意志代理者的话?我是什么?”
“解,你是小静。”
一直都如实回答问题的小理,第一次向小静打马虎眼了。
是因为小理也成长了的关系吗?还是她想隐藏什么?小静迫不及待的想知道答案。
“你明白我想问什么的吧?”小静不再绕弯,他抓住小理的双肩径直的问道,“我是问我的根源,我的出处是哪里?你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啊,小理!”
实际上,小静已经有点厌倦这种漫无止境地观测了,他想知道答案,知道自己存在于此的意义。
小理曾说过,只要拥有与她一样的视界点,那就能知道一切。
可小静却对此感到了恐惧,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对知晓一切这件事感到恐惧,还是对那个不是自己所期待的答案感到恐惧。
那是否只要知道答案就能消除这股恐惧的感觉呢?
在小静的内心,这种仿似本能的东西在驱赶着他,迫使他迈出脚步。
所以小静作出了选择。
小理看着这样的小静却只是无言的眨了眨眼,她第一次对小静的问题沉默了。
“我换个问题,我是跟你同时出现的吗?”小静注视着小理的双眼打算从中获得一些提示,可此时此刻的小理完全就变回了刚出现时的样子,小静无法读出任何感情。
小理依然保持着沉默。
“关于我存在本身的问题一律都不回答吗?”
面对无言地回望着自己的小理,小静失望的松开了双手。
可就在这时,若隐若现的柔光再一次从小理的眼眸中一闪而过。而这一次,小静没看漏了。
小静无法看破小理究竟是隐瞒了什么,还是根本就不知道他的情况。
但小理毕竟是世界意志的代理者,知晓万物的她知道小静相关情报的可能性极大。
如果小理知道答案的话,她为什么不告知答案?
如果小理不是不告知,而是不能告知呢?
“世界意志的代理者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吗?”
“解,正。”
两者彼此对望,宛如初次见面一般,小静凝视着那双注视着自己灰色的双瞳,他终于明白了。
那就是,小理不会说谎这件事。
因此,小静提出了一直埋藏在心底的疑问。
“世界意志的代理者,你是……我的同伴吗?”
是正吗?
是否吗?
抑或是沉默以对?
混乱的思绪覆盖了小静的理智,他开始后悔问这个问题了。
要撤销问题吗?
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小理张开了口。
“否,我是你的敌人。”
那是一如既往、毫无起伏的声调。
世界的外侧又再一次陷入了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