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着火了,快讓司煊過來!快啊!」
連綿的擊鼓聲近乎要震穿耳膜 ,同一時間,尖叫聲、腳步聲,以及各式各樣的聲音穿插其中。
藉着暗能夠變成不同形態的特點,加上幸背着陳跑了一路,幾人趁亂逃出城外,背對已被染紅的天空。
「這麼多年來不都沒事的嗎?難道我們給得還不夠多嗎?是誰?到底是哪條畜生舉報了我們?」幸揪住雙耳低聲嘶吼,冷不防攤大手掌包覆途經身旁的纖細腳踝。
「你還有甚麼是我不知道的?我一直以為肚子裹能藏東西、在地底游泳已經夠厲害了,沒想到你居然還能分裂意識?」
和幸肩碰肩並排坐在路邊的陳同樣憔悴。
「你不是最關心私塾的學生們的嗎?」
「這種時候就別挖苦我了,日後有機會我一定會回來救他們的。」
「我們逃出來了,那接下來怎麼辦?」幸和暗不約而同看向陳,竟見東邊的雲彩鍍上了一層金邊。
「誒?!」幸仰頭咋舌,「這麼快就天亮了?明明昨天?我是親眼看着太陽降下來的。」
「我們真的跑得掉嗎?」暗快速瞄了陳一眼後垂眸說。
然後他受令變成馬匹。
「可以是可以。」暗如此說着卻一邊搖頭,「可是馬跑起來不僅引人注意,而且在這種時候出城必然會引起守門的兵卒疑慮。」
所以他建議先回幸的老家一趟進行補給。
但被她一口回絕:「如果回去不被咬死的話我也想再看一下家裹。」
語畢,陳竟拉起幸的手就往城門的反方向跑。
「剛才不跑,你現在跑來幹嘛?!」
「不然坐在這裡等死?」
陳跑兩步就停了下來,喘着氣說。
「如果一開始不創立私墊就不會有後續這些事了。」
「全怪我頭上嘍?」
衝突即將爆發,可就在這個時候⋯⋯
「你們還好嗎?」
陌生聲音響起,陳幸兩人立即捂住對方的嘴巴。
一回頭,一輛馬車赫然出現她們面前。身著長袍的老者坐在馬背上勉強微笑,而暗正屈膝坐在後頭載有行李的大木箱子裹向她們朝手。
「我聽說各位在長途跋涉中途不僅弄丟行李,甚至乎耗盡糧水。車上的乾糧還有剩,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到車上休息。」
「真的嗎?」幸喜出望外,尾巴轉得跟水車一樣,「謝謝!謝謝老先生!」
話音剛落,她就被陳拽了下尾巴。
然後她摸索起身上單薄布料面露窘態,「我們怎能白白吃別人的東西。話說,你不會是哪戶喜歡旅遊兼做慈善的老爺吧?」
這次老者發自內心地笑了,接著從馬背上下來。
「一直沒有介紹自己失禮了,我是魔女教徒的傳教士,是為了尋找新的伙伴來到這座城的,可惜未能趕在城門關上前進去,而且你們知道裹面正在發生甚麼大事嗎?」
「為甚麼暗……我們的人會在你車上?」即使陳成年後始終矮人一截,氣勢卻能比肩對方。
然而老者只是捋直了鬍子自然自語:「嗯,有戒心也不錯⋯⋯不,反而更好了。」
陳後退,對暗沉聲說:「回來。」
他卻還是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坐在邊上翹著腿,勸說陳不用擔心。
瞪——
暗這才把他的屁股從車上挪開,攝手攝腳地下來後潛入地底,不再現身。
即使最後被拒絕了,這名自稱魔女教徒的老者依然很有風度地彎腰告別。
「我們是不會強迫任何人加入我們的,這代表可能未是時候吧,goodbye。」
「他說的『谷』甚麼啊?」
「跑路要緊。」
陳和幸不知道到時候了沒,只知道是時候被關進囹圄。因為騎馬過程中不可避免的颤簸和馬蹄聲果然驚動了守城門的衛兵,「馬」卻在關鍵時刻甩下她們!
兩人被關押在同一間牢房裏。
這裏沒有食物和水、沒有白天和黑夜、獄吏更拒絕交流,只有不絕於耳的嘶啞叫聲和生命日漸枯萎的氣味。
恰恰証明外面很亂,沒有人有空理她們。
而此刻,她們正在分別凝視自己被收走武器、利爪遭拔的雙手。
這是幸激烈反抗招來的懲罰。
她疼得兩眼昏花,衣服和雙眼都被汗水浸泡,而且她很多年沒有睡在乾草上了。
「對不起,我沒法保護你了。」她合上一抽一抽地跳動的眼皮,感受十指被肉造的抹布輪番擦掉血液邊說。
「還有,你也快快睡吧,補充體力要緊。」
不知不覺間,隔壁的瘋子不再叫喚,倚靠隔開牢房的木條沉沉睡去。兩人本想着終於能安穩睡覺了,卻對習慣嘈音後的死靜莫名恐懼。
長時間斷水斷糧所導致的——包括臉部凹陷、呼吸淺薄及體温偏低等症狀亦一一浮現。
聽見像貓捉老鼠似的動靜,幸不解問:「你做甚?」
「來幫把手。」
雙眼勉為其難睜開,就見陳正在摳挖木條之間的縫隙,牙關激烈地抖動着,黏稠目光來回舔舐那條卡在兩個牢房之間的手臂。
躺臥在地至今的幸忽然有了動力爬上前。
卻在她即將咬下去的時候——
「這樣不好吧。」
「這種時候就別裝聖人了,我咬不動。」
「那我喂哩。」幸剛張嘴,口水就飛流直下三千尺。
「咕嚕……的確,補充體力要緊。」
當那條手臂吃到只剩骨架的時候,入口處忽然亮起了刺目的光。
還未吃飽的兩人一想到送飯的可能性就急不及待地攀上木條門。
腳步聲越來越多。
送個飯而已,需要這麼多人嗎?
不對!看他們的表情!
酷吏們在牢房外圍成一圈,隨着距離收窄而取出藏在身後的棍棒,即使瞇着眼睛也能看出自己為求生存做出的掙紮在他們眼裏就是兒戲。
目睹大手的陰影逐漸覆蓋整張臉,幸當即咬向它並吃了當頭一棒,一時間頭破血流,沿着額頭的皺紋流進雙眼。
這一鬆口,陳就被捉出牢籠。
被扣住臉頰吊在半空的陳此刻在不斷地尖叫扭動掙扎。
「她這樣好像老鼠啊。誒、誒。」刺耳笑聲反覆戳弄他們口中的兩腳老鼠。
幸緊咬牙關,渾身毛髮像豪豬豎起,改以四肢伏地弓背低吼。
下秒突然衝出,煞不住力撞上整排木條。
「嗷!」
數人同時衝上前簇擁牢房,抵禦接下來數輪衝擊之餘把它重新鎖上。
「急甚麼?下個就是你!哈哈哈哈哈——」
連根繩子都用不着,她的愛人就能從自己身邊被奪走。
「你們剛才有看到她們吃了甚麼髒東西吧,記得別親嘴。」
「不用你說,如果誰能親得下去才怪呢。」
笑聲爆發之餘逐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嘶吼聲和一下接一下的悶響。
淡淡的鹹味充斥空氣之中。
之後幸被帶到了一間放着木驢的房間。
使人回想起小時候媽媽匆匆帶我找到現在的狼群,又匆匆下山工作。
她每次回來都會揹著大包小包的種子和糧食,還有來自人類社會的新奇小玩意。
甚至在我生日當天搬了個搖搖馬上山。
我玩得不亦樂乎,但她下山後就被其他狼崽子拆掉了。
眼眶逐漸濕潤,突然有人掌摑了下我的屁股之餘催促趕緊坐上去,硬生生把眼淚逼回去。
「這…你讓我怎麼坐?」
這具巨大的搖搖馬目測大人也能坐,它本該是座位的地方卻豎着根木柱。
「你坐上去就知道了。」
青筋怒漲的刑具直搗花心攪動,片片花瓣在此期間被扯掉或脫落,最後揉碎在掌心,撒手任其飄落地面。
「你是被毒啞了嗎?啊?一直在吱哇亂叫就算了,倒是說說話啊!你這樣叫我怎麼跟上頭交待?」
「沒吃飯嗎?」領頭的酷吏遷怒其他人,「再用點力,你們連這點事都做不好的話就由我來上。」
「再用力的話她就撐不到行刑那天了,上面還指名要用那把被沒收的鐮刀來斬她。」
僅僅抬手,陳就恨不得鑽進牆角人似地往後縮。
當她被掐住頭髮往上提時,更像觸發開關般睜大雙眼抿着唇不斷尖叫。
接下來酷吏頭頭的語氣居然變得柔和,「別拍,我不是要打你。」
說完他捉得再緊些,用粗糙的手指輕柔撥開陳沾滿體液黏在臉上的頭髮,還輕拍兩下她腫起的臉頰。
「看你的臉腫得跟豬頭一樣,怪可憐的。」
他在說話過程中好心拿出水袋送到陳的嘴邊,然而她始終緊閉嘴唇,任由液體流到下巴。
「好好好,你比我想像中的有骨氣多了,可惜連自證清白都做不到。」
面前一直呈蹲姿的高壯男人忽然後仰倒在地上,嚇了陳一跳。
「說實話,我們也只是奉命行事。」
他的語調低沉,吐字緩慢,「你們的房子着火當晚無風,火勢蔓延的速度卻異常之快,目擊者們都信誓旦旦說火焰是在『眨眼間』包圍了整間屋子,司煊已盡最大能力撲滅火災,屋內的證物還是燒得連灰都不剩。即使有再多的易燃物,賴至屋子本身就是最大的易燃物,也不可能燒得這麼快。」
他接着表現得十分痛心,「而且我聽說正在火速遠離這座城市的你們被拖下馬後,馬就消失不見,再怎麼找都找到不到了。」
其中一名酷吏衝着陳叫道:「你們到底用了甚麼妖術,最好䀆快從實招來!」
「我看過你們的檔案了,那個叫作幸的女人……一看就知道是從山上來的。」
陳無力低下的腦袋微微抬高,順勢被掐住雙頰強迫與他們的老大對視。
「既然這些問題你都不想答,那我問點別的,你們是甚麼關係?」
酷吏頭頭看着她抿了下那張薄如蟬翼的嘴唇。
「她是……」
「她是?」
「我的……」話說到一半,陳居然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笑了,「糟糠之妻。」
「我聽你放屁。」
「如果你乖乖回答我的問題就少受點罪了。」
「送她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繼續。」
酷吏頭頭雙手交疊背後走向門,差點迎面撞上衝進來的不速之客。
「那個狗女人不見了!」
「怎麼會這樣!」
衣衫不整的幸癱坐在木驢上喘息着,深入內部反覆敲擊小腹,沾染血污和髒物的木棍彷彿在炫耀自己的「豐功偉績」。
半昏半醒之際,她感覺到有束温暖的光照射身上,勉強撐起眼皮,出口就在原本還是牆的地方。
明知即使是爬也要爬過去,可她已經連呼吸也無比困難。
「死了嗎?」令人厭惡的氣息越來越近。
可能是不甘把幸對陳的思念轉化為能量,釶搭在驢頭上的雙手漸漸使得上力氣。
參、貳、壹!
她吸氣之餘,在心裏倒數至「壹!」時突然發力撐起上身,全身的毛孔噴射出明亮藍火,即周圍的傢伙呈現焦黑僵硬的狀態倒下。
目睹這一幕的幸,情不自禁代替酷吏們發出他們生前的哀號。
轉眼間她重心不穩摔落地面,意識滾出八百米之外,每下翻滾都讓已被攪成肉泥的內臟跟著轉動,一陣暖意浸濕了下肢的狼毛,睡意如潮水般……
還不能倒下。
四肢在求生本能驅動下向前爬,接連失去爪子和皮毛的焦黑雙手闖進視野,她進而聯想到自己此時跟隻沒毛猴子一樣光脫脫的樣子。
隨著底下的血液冷卻,幸深刻地意識到她們這些年打拼來的甚麼都沒有了,不由得悲從中來。
她的鼻子發酸,哽咽,逐漸抽泣起來。
好疼、全身也……好難受啊……
「媽……」
你要回來了沒?
彌漫眼簾的水氣更甚,顯示她的意識進一步遠去。
意識載浮載沉,當它再次浮起時已置於裝滿温水的大木桶其中。有人在背後為幸耐心梳順長長的頭髮,抬頭,陳那雙好看的眼眸正在鏡子裏彎成月牙。
另一種本能衝出並驅逐僅存的理智,盤踞思緒。
她二話不說按倒自己喜歡的女人,掠奪對方的唇,而陳瞇眼放任自己做下去。
只是想想看這副光景,她就戰慄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