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地沒有太大情緒起伏便接受了這個事實,也許是因爲能夠理解他們的吧
但在意識到他們連夜逃亡的事後,四肢逐漸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而徹底趴臥地面,理應感受到地面的冰冷堅硬的身體卻彷彿失去了知覺,關節更沒有因與地面碰撞而感到疼痛,只感受到一波波倦意如潮水般涌上,持續一點點地侵蝕理智
突然好累…就像被石頭壓在身上一樣,爲甚麼?
思考的同時眼皮變得越發沉重,且身體逐漸變得暖和起來,是個尤其適合睡覺的好時候,小睡一會兒…也沒關係吧?
……
唔…哈--?
當我重新睜開眼時,卻見自己不再是趴臥地面的姿勢,雖然臉朝天空躺下,但一開始映入眼簾的也不是那面不再那麼陌生的天花板,而是一片像是洗衣水般顏色的天空
本想坐起身來探個究竟,但出於警惕只能繼續維持躺臥的姿勢,豎起耳朵打聽四周環境,仔細聆聽正從不遠處經過的腳步聲
「吾心疲矣…爲何最近死者繁多?」
「自殺潮矣」
兩名男子的對話中所摻入的嘆息顯出他們厚重的無奈,禁不住好奇的雙眼悄悄睜開一條細細的縫,打算一睹這怪異的地方裡人們的臉容
徐徐睜開眼,視線從兩雙修長的腿滿心期待地往上移至頭部,卻看到了兩人各長着一顆牛腦袋及馬腦袋,不禁呼吸一窒,隨即大口粗喘着氣,試圖緩和正在激烈起伏的胸膛
「來者何人?」長着牛腦袋的忽地大喝一聲
突如其來的一聲大嗓門嚇得渾身一顫,還末來得及後悔剛纔的偷窺便連忙爬起來往反方向逃跑
腦中所憶起兵卒在身後追趕的景象,使雙腳再次不知疲倦且沒有極限地加快、再加快,猶如賭上生命試圖從狼口逃脫的兔子
當然的身後的兩人也沒有閒着,過了數秒後雜亂的腳步聲從身後以驚人的速度追趕而來,一路上只顧逃跑及不時回眸觀察後方兩個怪人的位置,無暇觀賞周遭的環境
待認爲到達安全的地方徐徐停下腳步,擡頭環顧這個怪異的世界一圈後,更加確定自己所身處的地方不是人類的的世界
因爲人類是不曉得飄浮在半空走路的,而且他們沒有腳
所謂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如果人生路不熟又沒有朋友的話除了待在原地等死以外,就只能求助於路人了
「哈哈哈哈…這位身上散發着烤肉味的姑娘,請問這裡是哪?」
遭我攔下的孩童聞言停下“腳步”望向我,雖然稱之爲“姑娘”,但實際從燃燒成黑炭的身體上無法分辨出性別
孩童注視着我片刻後,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並伸指指着我,發出嘶啞的女聲來回環顧四周喊道
「她在這裡啊!妖女在這裡啊!」
話音剛落,皮膚融化得已不見人形或是黑炭般的人形生物瞬間從四方八面將自己圍在中心,就像那場“夢”一樣
見此只能再次拔腿狂奔,可纔剛邁出一步,自右腿所傳來一陣熟悉的刺痛一下子將我拉倒在地,低頭一看,眼見右小腿遭一根長矛所刺穿,駭人的記憶頓時襲上思緒,使全身因無法壓抑的顫抖動彈不得
孩童們紛紛伸出右手一步步朝我走近,離我最近的在停下移動後蹲了下來,伸出的右手依然筆直的伸往面前,看來是想要拉我起身
「謝謝…」
在他們善意的舉動下我也徐徐伸出手,卻在那瞬間再次涌入“夢”中與這副場景幾乎無異的記憶
於是快要握上的手又抽了回來,他們見狀依然維持着伸手的動作彷彿在詢問“爲甚麼這樣做?”
遠處忽地傳來鎖鏈咔啦咔啦作響的聲響,纔剛循音源擡頭,便看見一條無法看清全長的鎖鏈已經一層層環繞並綁緊自己
「快走,你的時辰未到,不應出現於此,否則別怪吾即使違反規定也要將你們打下十八層地獄!」
……!
一眨眼,所見的景色不再是混沌的天空,而是剛纔趴臥的位置,唔…怪不得全身痠痛…尤其是肩膀,看來我確實睡了一段時間
吃力地從地上爬起來後擡頭環顧四周一圈,確定自己確實回到了這裡,心中不禁暗道那真是個奇怪的“夢”……
接着在屋內翻翻找找,果不其然,不消一會兒便找出了每家每戶必定會有的紙錢及盤子,將它們端進房內後又探頭望向窗外,隨即連忙低下腦袋
外面的兵卒在近日以來不減反增,那副架勢簡直就是要把整個城鎮翻個底朝天也不會罷休,我也要逃嗎?
但隨即外面傳來尖銳的哭叫,這次我不再因一時的好奇而冒險探頭觀察,只敢於將耳朵緊貼在牆壁上,屏息聆聽外面摻雜着男男女女的叫喊及咒罵的雜亂的腳步聲
低頭看了眼手中變得皺巴巴的紙錢,看來短時間內不會有機會了,無奈之下只好將紙錢塞入袖子裡
在無法逃跑的情況下思考接下來的去向時,剛纔圍着自己的孩子們的慘狀不受控地重現於眼前,得知即使用盡全力驅散那幅畫面也是徒勞後只得選擇接受,但不等於自暴自棄
「我想辦法讓你們早日超生,不要再纏着我了好嗎?」
一面說着,邊拿出那疊紙錢舉往半空揮動,並以隨之吹起一縷髮絲的微風當作表示答應的暗號
但那得養好傷才說--當然後半句我不會傻呼呼地說出來
……
那麼問題來了,該怎樣才能憑空變出食物?我看着廚房內空空如也的櫃子如此想道
忽地某處傳來咚的一聲,耳朵頓時豎起轉往音源,神經與此同時警惕起來,並本能地做好隨時逃跑的準備,儘管以現時的身體狀況來說這是不可能的
自此空氣陷入一片寂靜,除了自己略急的呼吸以外,只能感受胸口撲通撲通跳動的心跳,彷彿整個世界裡只有自己
循着音源爬往房內,卻見一個桃子正往自己面前滾去,經歷過種種事後雖仍有半點驚訝,但已經大不如前
活着纔是硬道理,雖然至今積聚了滿腹疑惑與驚嚇,但仍二話不說拿起面前不是這個季節的水果咬下,自獠牙刺入果肉的瞬間,印象中桃子的味道在嘴裡爆開來,咀嚼的過程中口中持續產生桃香味,卻感覺少了點甚麼
好奇怪啊……是欠了甚麼呢?算了,管他的,先填飽肚子再說
這點拳頭大的桃子不用一會兒便被消滅,雖然沒有明顯的飽脹感,可出乎意料地腹部的空虛感及全身的疲倦已被清掃一空
體力稍微回復後,從趴伏地面像毛毛蟲一樣爬行的姿勢改爲四肢着地,從別的房間找到了沒有帶走的破舊布料,正好適用於包紮傷口
將布條舉在面前撕開兩半,再挑出其中一塊撕成布條,接下來伸出腿,就要將它纏在小腿上時動作卻戛然而止,放下手中的布條,轉而拿起另一塊布塊極其緩慢的撕裂
隨着布料撕裂,寂靜的房中依然只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全然沒有半點布料撕裂時應有的聲響,但拍掌、敲擊地板等事都發出了它應有的聲音,因此我很是確定自己聽得見聲音
簡單包紮後走後窗邊探出大半個腦袋望向外面,所見的不出所料地是隊形整齊地走在路上的兵卒所停滯半空邁出的腳,一動不動良久仍像是一塊石頭般沒有半點反應
接着擡頭望向乘風而起的梅花瓣,結合剛纔爲止的種種離奇現象及靜止的街道,自己所再次困住的地方不言而喻
但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若是隻有他的話是不會傷害我的,況且與生俱來預知危險的直覺如此告訴我
睡吧,養好傷纔是如今最重要的事
腦中催眠似的重複着這句話,直至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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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眼,卻見自己正佇立於街道上,夾雜着沙石的灰塵迎面飄來,穿過了我的身體,於是下意識低頭,看見自己半透明的雙手,接着原地跳動起來,身體輕飄飄彷彿沒有重量,但也許是因爲沒有翅膀的關係,所以無法真正飛起來
擡頭環顧四周,視線沿着梅花瓣乘風在半空劃過,直至它滑落地面的軌跡移動,確定了自己不再身處於暗的體內,而是現實中充滿危險的世界
但心中沒有因潛伏在四周的危險產生過大起伏,且選擇在瞭解情況前先到一處環境陰暗骯髒的巷子藏身
潮溼的空氣中充斥着腐爛的氣味,儘管那股味道讓我生理上感到不適,卻沒有離開此地的想法,也許是因爲生存的本能大於厭惡吧
從所身處的萬人塚中挑出一顆人頭,捧起它,從看起來經利器多次斬擊才斷落的切面注視着內部,然後伸出食指伸入內挖出其中些許粘稠的液體,從溫度及氣味上判斷死了纔不到數天,但當然沒有將手指伸入口中進一步驗證它的味道
結論是這裡雖然防得了人,卻防不了鬼神,因爲人會因爲宗教而忌諱並尊敬他們因而不會主動招惹,後者已經脫離人的界線,不再受人類的制定的道德及法律影響
而另一個因素是,他們在心智上也已經不能再稱之爲“人”
看着一個個身軀搖晃不定地以緩慢的速度從入口飄進來的男男女女,他們的五官扭曲,身上皆穿着破爛的囚服,有些斷了左手,有些掉了右眼,有些更在地上爬,顯然生前遭受了極大的痛苦
他們逐漸接近,最後將我重重包圍起來,也明顯地,他們的目標是我,要爲他們的孩子報仇
開甚麼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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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一個眨眼,我又回到了避難所,亦即是暗的體內所構建的空間
站起身來走向窗戶,果然,外面仍是靜止的風景,而且身旁多出了一堆基本的生活用品,進一步證實了我的想法
於是從面前的一堆食物中挑出桃子,兩三口便解決了它,然後按回平常的生活習慣開始新的一天,儘管出現了稍微不同,但我相信我能夠適應的
待在絕對安全的地方吃吃喝喝的生活雖然悠閒,卻缺乏刺激,猶如困在豬圈裡待宰的肥豬一樣
我注視着腿部正以人類兩倍以上的恢復速度癒合的傷口,感到肚子餓時又拿起了一個桃子充飢,我知道這玩意其實不能填飽肚子,就像喝再多的水也不會感到飽足,只會覺得噁心一樣
於是我又又拿起拿起了一個桃子,儘管總是吃這個已經吃膩了
在例行的處理傷口及滿足基本的生理需求後,我抽了抽鼻子,然後望向浴室的方向
走到浴室,看見大木桶內已經盛有三分之二的水,伸手探入水中,一陣溫熱瞬間沿着手臂流過全身,使身體頓時放鬆下來,並將整條手臂伸入水中
要知道對我們這些平民而言,沐浴可是件奢侈事,三日一洗頭,五日一沐浴也不是人人能負擔得起
此時我早已褪去衣衫,儘管難壓心中的焦急,仍小心翼翼地爬入木桶中,生怕浪費了一滴水
身體浸泡在溫熱的水中輕輕撥動着水,笑看水流在雙手的控制下朝指定方向流動,眼角餘光忽地瞥見置於木桶旁邊的小木桶,仔細一瞧,裡面放着一塊豬胰子
「謝謝」
……
沐浴過後一身清爽地回到房間,踏入房中的那刻便看見房間中央多出了一個小木桶,看着裡面盛着堆成小山的豬胰子,心裡不禁爲此發笑
接着走進房中央移開雜物,重新躺下,將溼潤的頭髮撥到頭頂上方散開地面,以免弄溼身上唯一的衣服及壓在身下不舒服,最後閉上雙眼,不斷在腦中重複着
「快點睡着…快點睡着……」
因爲我好像忘了個很重要、非常重要的人,明明連她的名字和模樣都想不起來,卻覺得只要找到那個人,就能夠解決所有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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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果不其然又回到了熟悉的街道,唯一不同的是此時正值夜晚,厚重的烏雲掩蓋了月光,但多虧了身爲狼而與生俱來優秀的夜視能力,這點程度算不上甚麼
亦因此,此時正在街道上“行走”的半透明霧氣在昏暗的環境下顯得遠比白天醒目,他們彷彿看不見我似地各走各路,彼此互不干擾,但除了形態與白天的不同以外,不分男女老幼他們皆有一個共通點,就是皆沒有腦袋
就像…家裡遍佈地面的無頭魂魄一樣!
那天的情景一幕幕重現在眼前,伴隨記憶及難言的情緒,猶如洪水般波濤洶涌地涌入大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