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視覺)
呼哈…呼哈……那頭怪物該不會繼續追了吧?
我終究抗不住了倒在半路上,呈大字型躺臥在冰冷堅硬的石頭地上,嘴巴張開得比吃肉時還大地吸入滿佈空氣的黑灰。
「唔嗚……你還好…嗎?」
氣息逐漸恢復穩定,我順勢想起一索的存在且驚覺身旁連隻鬼都沒有,忙從地上爬起來卻又倒下去哀號。
眼下這具身體不許我起來,倒不如善用時間思考下一步。
我不要死——腦子裏充斥著這話。
越發沉重的眼皮令思緒的運轉亦逐漸減慢,帶有逃避現實用意地徐徐合上雙眼。
累死了……只打會兒盹不會出事吧。
我猜是和周公下完棋回去時走錯路了,才會出現在這條前所未見的道路上。
看着行人來來去去,心想他們跟普通人唯一的區別就是外表無不是青臉獠牙,就是赤臉利爪,令人聯想起那倆長着動物腦袋的高大男人。
來不及細想自已為甚麼又下地獄,三十六計走爲上計,先跑再說!
「先生~你要到哪去啊?」
從後響起的熟悉嗓音使我在這炎熱環境下冷汗直流,動彈不得,只得扯起笑容徐徐面向她。
「這位小姑娘…我應該與你素未謀面吧?而且這裏看起來好奇怪啊……」
儘管摀住耳朵,周遭此起彼落的慘叫和沸騰聲仍能直穿大腦,和她話中直滲骨子裏的寒意如出一轍。
「當然了,因爲這裏是身濺油鍋小地獄啊!」
接著她把雙手置於頭頂呈牛角狀加以補充:「這是大哥哥大姐姐們告訴我的,他們說罪大惡極的人會被抓住送來懲罰哦!」
我的注意力全在某個大油鍋上,見證某人撲騰到鍋邊後遭一腳踹回去,如此反復。
「先生!你有在聽我們說話嗎?」
「哦哦,有哪裏不會……」
我的精神於一瞬間回到私塾還在的時光,雙眼對上她時切換至那個紅通通的夜晚,把我為求生不擇手段的醜惡照得無所遁形。
「很疼對吧…都燒成這副樣子了要怎麼見人啊……」我蹲下來和她的頭頂齊平,別過臉去試圖安撫其溢出笑臉的濃厚殺氣。
只撒冥錢根本不夠,他們真正想要的……是我的命啊!
「我們完全不在意這點小事哦!」
充滿腥味的焦黑小臉突然貼上來,嚇得我立馬彈開數米遠,心臟亦跟著她的表情一起皺起。
見我回來,我曾經的學生露出滿口斷牙笑了。
越看越覺得這個要我償命的怨靈也不是那麼可怕嘛。我情不自禁撫上她臉上的焦碳之餘扯了扯嘴角。
「先生你不是說過道歉就要用行動表示嗎?」她握上我的手轉身,「那我們走吧,這樣被牽連的爹孃就不會那麼生氣了。」
猜疑和自責於此刻打得難分難解。
「可我們以及一索不是拉過勾勾了嗎?地下私塾絕不能告訴其他大人的事。」
她沒有回應,只是捉住我的手更緊。
走得越遠,身邊的各式酷刑就越發驚悚殘酷,明明身處地獄,心跳卻前所未有的清晰。
「你也知道不守承諾的壞孩子會被閻羅王拔舌頭吧!」我定在原地阻止她繼續前進。
「唔-唔--」
小孩的力量比不上大人,更何況對手是我,儘管來者是頭牛也得認清自己的不自量力而屈服。
她開始嗚咽起來,我正要出手時卻抽回,豎起耳朵捕捉周遭動靜。三十?四十人?遠遠不止,因為他們還在不斷增加!
快跑!可該往哪跑?
「不守承諾?明明先生纔是不守承諾的壞孩子!我們要討厭你了!」她指着我發出殺豬的聲音叫道。
我的耳朵和眼睛依照嘻笑聲的方位畫出的圓持續收窄,我的學生卻走到懸崖邊上,下邊就是冒着泡泡的「鋼水」。
我想要拉她回來,卻被推了下去。
那一刻,我無限接近死亡。
……!
一激靈,率先看見的是漫天只是看著就覺得肺部隱隱作痛的灰燼,和我伸往半空的右臂。
「我不僅沒死,還……回來了?」我抹了把臉上的灰,搖搖晃晃地爬起來,並因背上透心涼的恐懼打了個寒顫。
乖乖跟他們走?不可能的!
年輕時的滿腔熱血終於消褪,跟著一索的這些年來爪子都鈍了。
我想起來了,我一開始不是無法忍受低人一等的日子才來到這兒嗎?不滿這個國家頑劣的思想?心疼那羣註定無法向上爬的孩子?這些都是後話了。
我粗喘着摸索胸前,揪住衣領往外拉並掏出個由頭髮編成的絡子,暗罵自己偏偏在這種地方那麼遲鈍。
無論是我割短髮後一索板起臉喝酒的時候,還是教訓那羣「懶散」的傢伙的時候。
「只要讀讀書就能往上爬,這不比在狼羣裏輕鬆多了?」
最後他們被咬死了。
我害死了我們的孩子,正如你最開始說的,人和狼生存方式根本不同。
我們的相識至死別一幕幕擦過雙眼,我只得猛揍自己兩拳把眼淚逼回去,迎著屍臭走在這條充滿回憶,且不見一人的大街上。
要是鬆懈,就會死。
可我還是好想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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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視覺)
「姐姐…」
時辰喜以玩弄我證明她掌控着我,事實的確如此,心理上的厭惡與身體上的歡愉重疊,同時我要依賴她身上的氣味隔擋外界的惡臭。
「她們在哪……?」我蹙眉來回張望積有厚「雪」的周遭自言自語。
說完低頭撞上時辰不悅的表情發覺不妙,連忙辯解道:「我…我是指那羣被兵卒們懷疑纏上妖怪後單獨隔離的人類女子們!」
與此同時,我體內的異物越發堅硬和深入,視野隨著撕裂聲分開--中間穿刺出時辰握住純黑核心的手。
我倒地不起,不是起不來,而是不起來。只有一人下凡恐怕是因為她事先捏爆了其他競爭者的核心。
「你還想跟那羣母猴打滾呢。」
風夾雜異物和憐憫的目光吹進我體內,視野之間的距離逐漸收窄,於是我在時辰的幫助下分開後又合起來。
然而等同我命根的核心仍在她手上。
「嗚…對、對噗起……請還給我。」
「不要。」
我突然後悔起自己當初的決定,後悔自己爲甚麼會因爲一時的衝動而冒着風險逃跑。
早知道會變成這樣的話還不如乖乖的,只要不惹惱她……不論是早被歷史長河沖走;抑或將來纔出現的玩意,都會重新屬於我。
而不是這些年來為了躲她困在窮人家的小房子裏吃灰。
想到這,逃往人間後的所見所聞霎時變得索然無味。
沒錯,人類不過是羣稍微聰明點的猴子罷了。時辰只需貶眼就能從我手中變出的東西,他們卻自知命短還要折騰半輩子不止。
而且太過弱小,三差五時就向我們(神)求助。這就不得不提起那頭曾於多年前轟動一時,最後被我降伏的九尾狐了。
恐怕已經驚動時辰,只是時間觀念偏弱,眼一閉,如今才醒來。
「他們這是甚麼審美?爛透了。」
時辰朝每家每戶貼在門前的黃符和遍地冥錢撅嘴,順便捂住我的雙眼。
說是履行姐姐的責任順著我意播放人類歷史,自己卻對人間瞭解甚少的時辰,唯獨在這種時候像回妹妹。
「那是除妖儀式用的。」
說來自從私塾被舉報以後,從前只晝伏夜出的妖魔鬼怪們就越發猖狂了,例如這隻對着我做鬼臉的青蛙精。
但主人說過不能亂吃東西……
只剩半截漏出嘴巴的蛙腿無奈只得扔掉。
忽然一隻女人的手直直伸過來,卻沒有到來想像中的疼痛,這才徐徐睜開緊閉的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時辰眼裏如流淚般下擺的時針,如果沒猜錯的,她此刻亂舞的手應該是在模仿主人及幸摸我。
「明明想要讓你也感受到這股感情的,可是吾不太會掌握力度和情緒,所以才下手比較重……」
「那可以答應我一個要求嗎?姐姐。」
見她點頭如眼中的時針迅速,「我,我也想摸摸你……的核心。」
在半空來回奔跑的太陽急煞停,我也悄悄升起腳下影子防守。
可時辰終究揭開了覆蓋左眼的劉海,扒開眼皮伸入手指,挖出內容物放到我掌心。
「誰讓你是吾可愛的『弟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