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場遍佈每個角落的暖色系燈光溫柔地撒落每個人身上,員工休息室內設有觸感順滑柔軟的真皮沙發,坐下來卸下全身的力氣,仰頭靠往椅背合上眼皮,音量適中的古典音樂彷彿穿透皮膚般滲入體內,悠閒且美好
「話雖如此,但只有水無限供應還真是小氣呢……如果有紅茶的話就更好了」
咔嚓一聲,葬儀屋嘴裏叼着的餅乾應聲斷裂,且門扉從外推開走進兩人
這是個放鬆因工作需求長期緊繃的神經的好去處,因此它除了供長期緊繃精神導致每晚夜不能寐的員工補眠以外,亦是個適合談判的環境
從門扉開啓的那一刻起,葬儀屋亦從大袍裏掏出了懷錶,注視着恰好跳離12的秒針笑道
「一秒不差剛剛好~想必你們早在門外靜候已久了吧?」
可自後半句起,他的語氣忽地從輕鬆愉悅轉爲嚴肅,隔着劉海能想像出其底下蹙起雙眉的表情
「也就是說,你們聽見剛纔的話了?」
江琳簡短的「嗯」了一聲以示迴應,她掃視了地面一眼,隨後拉起白川奈的手坐到葬儀屋的對面,冷漠的面容沒有透露出半點情緒,若不是有威廉作爲例子的話容易讓人誤解爲臭臉或沒禮貌
「所以……?」
葬儀屋俯身向前,雙手撐在小茶几上歪頭問道,心裏暗自評級與她溝通的難度遠比威廉吃力
「我們會向上面提出建議的」江琳搬出了公式化的回答,翻譯成人話就是“我聽到了但與我何干”的敷衍說話
她說罷在重新空出的茶几上放下手中的文件,雙臂交叉環腰
「那就進入正題吧」
她冷冷的道,明明是隻有16歲的少女,語氣卻像機器說出來的話般毫無起伏,甚至連微表情也巧妙地沒有洩露半分,若是初次見面的話也許會懷疑她是否沒辦法閉上眼睛或是在臉上產生表情的牟比士症候羣患者
「好啊」葬儀屋吞下手中斷掉的半截餅乾笑道,然後轉頭望向白川奈
「你還真是盡責呢,儘管已經離職了卻仍然堅守自己的職責,不像某些整天抱怨無薪加班的年輕人一樣」
她聞言先是擡頭望向對方,隨後停下整理手中印有經文的小冊子,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其實天使都不年輕啦,我只是罕見的例外……因爲大家都是主在衪創造物質世界前同時被創造的,也就是像工廠一樣批量生產」
說罷她抽出了一本小冊子遞給葬儀屋,隨即扭頭望向身旁註視着他們兩人的江琳,略顯慌張地不解問道
「你的臉色好差…是那裏不舒服嗎?」
「…沒事」江琳毫無抑揚頓挫的語調出現了些許變化,交叉環腰的雙臂收緊了些許,藏在腰肢兩旁的雙手悄然握拳,然後望向了葬儀屋
「昨晚她說過會去酒吧傳道,沒給你添麻煩吧?」
她又回覆到平常的語調,卻讓人感覺話中充斥着敵意,但又不能排除是對方臉臭所造成的偏見,就像愛笑的人也常被認爲不會生氣一樣
「怎麼可能?她是個健談的人,反倒是小生要擔心我們的話題會否很無趣纔對呢」不論對方是否存有敵意,葬儀屋當然聽出了話中的試探
我們--當這個詞語入耳時,江琳的雙拳握得更緊,指甲因此扎入皮膚,顯然她已經大致猜出昨晚發過生甚麼了
房中的氣氛正悄然轉變,白川奈卻全然沒有發現這點,經葬儀屋不斷的暗示後纔開始不自然地打起圓場,畢竟他們會面的目的不是來鬧僵關係的
「啊…啊…這次我真的沒有糾纏着別人傳道,不要生氣…要是耽誤了時間的話不是會被懷疑嗎?」
白川奈將對方藏起來的雙手從懷中抽出,一面安撫地與她的雙手互相十指相扣說着
「以後別在公衆場合這樣做」江琳的語氣雖然不悅,卻沒有表現出任何抗拒,表情亦在此時出現了細微的破綻
此舉雖然緩和了她的情緒,但葬儀屋的臉色反而因此變得不太好,並擡手壓低了劉海
「說起來,確實得把握時間了,外面的閒言蜚語可正鬧得沸沸揚揚呢,將他們豐富的想像力用在這種地方簡直是在暴殄天物」
說罷葬儀屋頓了一下,露出笑意又接着道,同時裝作整理頭髮,露出劉海底下一絲細細的綠
「不知這次那羣精力旺盛的年輕人看見我們三人同時從員工休息室出來又會聯想到甚麼了呢?嘻嘻~」
「噗哧…」江琳掩脣別過臉去,發出一聲壓抑的笑聲,不苟言笑的僞文青人設自那一刻起徹底崩塌,隨即又迅速轉回嚴肅,彷彿剛纔的失態只是一場幻覺
葬儀屋靜靜的觀察着,並經過拼湊線索找出她露出破綻時的共通點,顯然易見的,正是白川奈
「除了某些比較私人的事以外,想必兩位已經在簡歷上充分了解過小生了吧?」
他刻意將自己置於被動方,並不使用“你們”等劃分陣營的用詞,以減輕她的戒心,而不是她們的戒心
因爲除了擔心白川奈守不住祕密的個性以外,剩下只有處於另一個極端的江琳了,他忽地想起了大媽所說過想要融合她們的靈魂的玩笑,不禁發自心底覺得確實有理
「……是的」江琳猶豫片刻後如是答道,直直的注視着葬儀屋看,彷彿試圖要把那張總是嘻皮笑臉的臉龐看透,但目的過於明顯的舉動只會招來反感
看起來情商有點低的樣子呢……--葬儀屋在心裏暗想道,併爲找到新突破點而暗自發笑
「那麼請問若是與你合作,能爲我們帶來多少利益?」
江琳緊接着道,不再兜兜轉轉無謂地向合作者噓寒問暖,選擇直入主題
「“我們”指的分別是誰?」葬儀屍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反問,正當對方聞言一愣時又補充道
「嘻嘻…開個玩笑而已,小生相信自己不會看錯人的,尤其是江小姐,白川小姐也說對吧?」
「對對,就試着相信他吧,不是有句話叫做人性本善嗎?」
「而且請叫我白川,因爲我很喜歡這個名字」白川奈聲調高昂地附和後高聲補充道
她說這話時眼裏洋溢着幸福,就像答應幫助葬儀屋的一個小事情的那天一般,全身散發着自豪的光輝
此話一出,江琳立即抽回伸往文件的手,並以顫抖的聲線應了聲「謝謝」
從葬儀屋的視野裏,她甚至是全身都興奮得微微顫抖,且握起暴露於外面的左手,壓抑不斷以詭異的弧度上揚的嘴角
「呵…」葬儀屋注視着她,發出一聲微不可察的笑聲
「那就趁着和氣致祥的時候簽約吧」
眼見氣氛大好,白川奈用着不恰當的成語站起身來,取過躺在茶几上已有一段時間的文件揭開,臉上卻頓時浮現一抹疑惑,隨即將內文展示給兩人看
可面前的只有一張右下角附有簽名處的白紙
江琳和葬儀屋兩人見此,同時心有靈犀地從紙上移開視線,扭頭相視
「誰叫江小姐這麼顧及別人的私隱呢~」葬儀屋故作煩惱的樣子搖頭笑道,然後分別朝白川奈及江琳兩人伸出了手
「合作前先讓我們學會友好共處吧,若是能夠達到我們的目的不會做成衝突那就最好不過了呢~」
葬儀屋終究沒有簽約,而是面朝江琳話中有話地暗示着甚麼
叩叩叩的忽地傳來三下敲門聲,打斷了正要伸手的二人,並從門外傳來催促聲
「休息時間快要過了,請各位儘快返回所屬崗位」
「好!」白川奈高聲喊道,隨後拉起江琳的手快到走到門前,並回頭向葬儀屋道別
「如果我們承認自己的罪孽,神是信實的、公義的,他就會赦免我們的罪孽,潔淨我們脫離一切的不義--約翰一書 1:9,我們會相信你的!」
隨後啪的一聲,門扉應聲關上
葬儀屋隨之望向剛纔兩人所坐的沙發,因爲長期放置同一位置,加上怠慢清理導致蒙上一層薄薄的灰塵,經過移動後使它底下的顏色與地面形成一深一淺的現象
你果然注意到了……
以移動沙發這點小手腳混淆江琳“死神都是近視眼”的認知,並利用白川奈進一步擾亂其思考
葬儀屋在心裏暗想道,避免有心人躲在門外偷聽,然後在心裏回想起剛纔表示互不透露目標的白紙時,頓時不禁笑出了聲
「真可愛~以爲小生會不曉得用檸檬汁在紙上寫字後加熱文字便會現形這種小把戲嗎?」
隨後他擡頭望向掛在牆上調慢了的時鐘,再掏出自己正常時速的懷錶
荷官是份長時間精神高度緊繃的工作,所以每兩小時便需要與別人交換,因此員工休息時間在中午時分是一小時五十分鐘,用於提供充分時間供大家去吃飯
而他所邀請見面的時間恰好是開始休息後的一小時二十分,兩方交流的時間僅有三十分鐘,加上見面後的噓寒問暖消磨了不少時間
粗略估計,他們實際的時間大約只有二十分鐘,但經過調慢牆上的時鐘後每實際過了兩分鐘,時鐘卻只有過去一分鐘,況且再注重時間的人也不會像網癮一樣時時刻刻盯着看,想要發現的機率就更低了
但有一個問題,就是白川奈的手上戴有電子錶,它由液晶屏上的數字顯示時間,時針的速度慢了這樣的理由便說不通了
但幸好她全程內沒有看過或過展示過手錶,不知是刻意,或是無意,但也算是幫了個不小的忙
……
略重的腳步聲在僅有兩人通過的空間內迴盪,因而顯得尤其清晰,兩雙女式皮鞋以一快一慢的步速並排在走廊上
「哈啊…哈啊…要、要相信人性本性,再壞的人也一定能夠感化的」白川奈說着雞湯文裏常見的內容,一面同樣加快步速追上走在前頭的江琳
「哎喲--!」
可江琳忽地止步,使她來不及煞停而撞上前方的背部
「你說過,一個不論罪孽有多重的罪人,若是贖罪並尋求主的饒恕,那就能重回天堂對吧」
江琳轉過身去,語氣平淡地握住她的手腕舉到面前,眼裏流轉着複雜的情緒,這是白川奈至今未能理解的情緒之一,亦是她第一次看見對方露出這樣的表情,既不是憤怒,也不是它的反義詞
手腕生起一陣因緊縛而起的痛楚,儘管自知說謊可是重罪之一,她卻仍是選擇了隱瞞不說,並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勾起詭異的弧度
「嗯,雖然所有人生來就是罪人,也有根據犯下不同罪行而有高底之分,但是隻要信主--」
還沒有說完,手腕上的力度又重了些,使得她的身體頓時一僵後急忙住口
「無論是犯下了多重的罪都一樣?」
江琳反問道,她的表情沒有流露出半點情緒,但握緊的雙拳指甲扎入肉裏,使皮膚泛起來一陣紅一陣白
「是…是的,理論上是這樣沒錯」
白川奈看着眼前陌生的她退後了半步,同時在腦中搜索着這一切的導火線,是自己又說錯話了嗎?或是做錯了甚麼?
「那若是有人玷污了天使,也是向主尋求饒恕罪就可以赦免了?那上天堂的名額也未免太廉價了」
江琳的語速稍快,同時呼吸變得紊亂起來
可這話踩到白川奈的地雷了,她聞言皺起雙眉,狠狠甩開對方的手跺起腳尖,以此等幼稚的方式讓自己看起來富有壓迫感,但成效可想而知
「要知道,我們領受了真理的知識以後,如果還故意犯罪,就不再有贖罪的祭物被保留下來--希伯來書 10:26」
她朗聲道,隨後越過江琳離去,走前頭也不回地補充道
「我,不、是我們,神的僕人們是不會容許半點灰塵褻瀆他們的造物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