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本应如常在早上约6时响起的手机铃声却没有半点动静,取而代之的是洗手间内持续传出潺潺流水声。
洗手间的镜子里接近大半面积反映出一片暗红色,腐烂的左脸布满深浅不一的坑洞,宛如随时会爬出正在啃食血肉的蛆虫一般,由于看不清楚,威廉因而不禁眯起双眼,脸庞同时凑得更近。
「威廉…?」
忽然间,一声呼唤从门扉传来,他闻声顿时一愣,捧在手中染血的绷带随之散落,一浮一沉地飘浮在蓄满血水的盥洗盆上。
他扫视了一眼下方后故作自然地擡手捂着左脸,擡眼望向格雷尔,此时他已经不着痕迹地抹去刚才只有一瞬的失态,回复往常淡漠的表情,彷彿一切如常,然而,瞳孔却在与对方对上视线的那瞬违背个人意志骤然缩紧。
「嘻嘻~」格雷尔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提起身上略显宽松的黑色西装外套下摆原地转了个圈,随之倚在门框摆了个姿势后才接着道。
「呐~你听说男友外套吗?…哎呀!」
话音刚落,他便顿时遭园艺剪当头一棒,不禁吃痛惊叫一声
「谁是你男友。」
威廉蹙眉辩解道,一面走上前握住把手就要关上门,可随即便遭到一股力度从外制止,两人互不相让,因而陷入僵局。
「诶?!你这负心汉!明明我们早已经是灵肉合一的关系了!」
格雷尔双手分别捉住门框及门扉各一,反人类地将脸挤入两者之间不到半米阔的缝隙里,随即意识到甚么似地瞪大双眼,双臂随之施力,将门扉往内推开更大的幅度,用着让人烦躁的油腻语调发嗲叫道。
「哎哟~明明长着一张性冷淡的脸,却原来早已急不可待了吗?!虽然这种事得做好前戏才有看头,但看在是你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地提前叫你一声老丿丶フ--啊!」
在一声巨响后,格雷尔的脸上多出一个脚印后往后倒地,门扉亦应声关上,彻底将他隔绝于门外,他低下眼帘,擡手抚上脸颊回忆起熟悉的痛楚,明明只是一扇门的距离,却情不自禁地近乎将上半身完全趴在门前,彷彿这样就能更凑近对方一点,当然,这只是自我感动罢了。
门内的人不会知道,门外的人此刻正如往常靠在他的肩膀上般趴在门前,试图拉近两人的距离;反之,门外的人亦不会知道,门内的人自门扉关上后顿时松一口气地垂下染血的掌心,向来似是机器般再繁重的业务落到手中,虽有怨言,但仍会没有丝毫怠慢地妥当完成、吃痛时也只是略微蹙眉,从不吭声的他,现正狼狈地咬牙忍耐着痛楚背靠门扉,握拳试图调整紊乱的呼吸喘息着。
两人的距离虽然只隔着一扇门扉,却无论是谁都连彼此心门的门框都没沾上边。
「你昨天是怎么…会找到2R室的?」
气息逐渐回复平稳,威廉的神经却反而越发紧绷。
门外的格雷尔闻言顿时蹙起双眉,握拳重重揍往门扉发出一声不轻的声响,显然易见地比起刚才变得富有生气,亦当然地同时具有两种含意的生气。
「哈?!你是傻子吗?变得愚蠢的男人尽管再怎么优秀可都会掉价的!」
随即他宣洩怒火地又捶了一拳,万幸的是他这次没有抄起电锯朝门扉冲去企图破门而入。
门扉另一边,威廉随着背部一阵发麻后同样不悦蹙眉,徐徐吐出一缕颤抖的呼吸,聆听着滴答滴答地在脚下汇聚成一片血湖的水声擡手抹了把脸,语速略急地催促道。
「…别磨磨蹭蹭的,快说」
刚说罢,他便擡手压下伤口阻止出血,吃痛闷哼一声后上前扶着盥洗盆勉强稳住脚步,根据出血量及贫血时头晕目眩及乏力等症状估计,他知道自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门外的格雷尔抽了抽鼻子,随即察觉不对劲地蹙起双眉,将手搭上门把悄然扭动,确定没有锁上后顺着他的意思,用着轻松的口吻放尝试稳定他的情绪及放轻戒心。
「傻瓜,当然是猜出来的~你以为我是--」
「你忘记我刚才说甚么了?」门内传出威廉的怒斥,紧接着是一声闷响「……没事…继续说」
格雷尔握住门把手的力度渐增,脑中浮现出那个倔强的家夥死要面子地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的模样,并在心里盘算着日后待他恢复后何时要好好嘲笑他一番。
「我以前不是会待在房里化妆顺便等你嘛?久而久之…便大约算出了你的下班时间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说到此时他逐渐低下视线,语调却在之后忽然变得高昂起来,随即又像是上升到顶点的过山车般迅速下滑。
「但是昨天你发给我的信息送到的时候你理应早已回去了,也就是说你身处的地方信号相当差,况且聪明的好…你可是不可能给自己受罪的,所以我认为你该不会是出事…碰到麻烦了吧。」
可门后久久仍没有动静,当他心里揪得更紧,再也耐不下性子正想推门而进时,才从内传来嗯的简单一声应话。
「呐~威廉,其实我把东西忘在里面了,能请你帮我拿吗?」
格雷尔擡手玩弄起发丝发嗲娇笑道,表情却是严阵以待地将另一只手抵上门扉作好准备。
然而对方却像是早已料想到他的鬼主意似的,淡漠地直言拒绝「不。」
「呵,正合我意,老孃早不想跟你这根木头继续耗时间了--!」
他气得呵笑一声,后退数步后徐徐擡起右腿,紧接着一声巨响后,门扉应声狠狠撞上墙壁,犹如威廉步伐不稳地往后倒去的姿态一般。
格雷尔见状连忙跑上前让威廉倒在自己身上,随即咬牙背起他慢步走出外面,并在临走前回头瞥了一眼盛着半满的血水的盥洗盆,带着三分怒意七分担忧的眼神瞪了身后已经没有了动静地埋头趴伏背上的威廉。
「不论你听见了没有,反正我可不许你反悔,下次该换你在教堂里公主抱起穿起婚纱的我了!」
他自言自语着的同时不禁浮想联翩起来,嘴角随之勾起一抹笑容,却有别于平常与玫瑰色共舞时的狂笑,而是宛如思春期少女沉溺在白日梦中幸福的淡笑。
威廉脸上所滑下灼热的血,缓慢地、折磨般沿着格雷尔的颈项流入衣领,当血与布料接触的瞬间,腐蚀冒出的丝丝白烟与烧焦的气味使他从顿时梦中惊醒过来,沿着颈项滑入衣衫,抚过脊椎腐蚀血肉,有如削皮剔肉般的剧痛更使他倒抽一口凉气,好几次步伐不稳倒下,却在意志力的坚持下弓揹走到牀边,将威廉丢到牀上后脱力滑倒地面。
格雷尔大口粗喘着气地伸出十指抓住地面,艰难地徐徐转过身去,背朝着全身镜回头拉下身上染血的黑外套,随意丢到脚边后逐一褪下马甲,让有着数个破洞边缘残存着烧焦痕迹的白衬衫从肩膀上滑落地面,大片露出在白皙的背部上沿着血液的轨迹所刻下,犹如缠绕身上的藤蔓般的浅棕色花纹。
「嘶…虽然福尔马林确实具有腐蚀性,可里面这甲醛的浓度难不成是要融尸吗?!」
他因眼前所见的景象吓得花容失色,好几次意图伸出颤抖的手触碰伤口,可都以失败告终,简单处理一下自己及威廉的伤口后再到坐到桌前,细读起来昨晚在纸上记下福尔马林的成分及不同领域上的用途。
「福尔马林是甲醛含量为35%至40%的水溶液,在生物学中作为标本的保质媒介……没有错啊?」
然后他又在纸上写下硫酸二字,点了点头,顺藤摸瓜地在它下方逐一写下危害性--会分解蛋白质及脂肪造成化学烧伤,若不慎入眼会破坏视网膜造成永久失明。
可随即他便察觉矛盾之处地烦躁的梳了把头发,大大地将硫酸划了个叉,要知道他向来不是个有耐性的人,但作为一个资历早已不小了的死神,为了更好地回收灵魂减轻工作的负担,这方面的知识多多少少总会有所涉足。
用途之一用于保存尸体的福尔马林和硫酸混合?呵,别开这种天大的笑话了--他暗笑道,随即挑眉,望向桌面随意摆放一旁的手机,并从通信录里翻出梅奥努的名字。
「之前就感觉他比起正常人类很不对劲……虽然他没有刻意掩饰身上所散发着恶魔特有的臭鸡蛋味,却单凭恶魔常挂在嘴边的美学跟便他们天差地别,例如呢--」
他托腮自言自语着的同时,思绪随着回想逐渐沉溺在某次见面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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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同是跨性别者以外,亦是每天上班便盼着下班,被无止境的加班压抑最后一滴价值的社畜的我们自然地免不了惺惺相惜。
梅奥努弓背拖行躯壳缓慢前行在夜晚街道上,由于人手持续短缺的死神们不会像人类脆弱的肉体一样轻易死掉,因此数天不眠不休地加班直至倒下是司空见惯的事,而他半张开嘴地抱怨着宣洩情绪的姿态,与上述死神犹如丧尸般行尸走肉地走出协会大门的模样近乎无异。
「呀啦~你今天也被上头狠狠地调教了一番了?」我与他并肩走在路上,半掩脣娇笑道。
梅奥努门闻言仰头,憔悴的脸容因此映照在街灯下方,配合嘴里持续发出「啊呜啊呜」的不明叫声更显诡异,若不是身上恶魔的味道,还以为是从死神协会里逃班的丧尸。
他随之徐徐挺起身,扭头面朝我,活像在反派身旁狐假虎威的小跟班般勾起狡猾的笑容。
「是啊…被饲主和上头使唤了整天呢,幸亏有个能干的孩子替我分担了,但所谓扮工室四宝,我可不是不做,只是做一点点……」
我刻意半眯起双眼,以柔媚的眼神斜睨朝他眨了眨眼,趁着对方状态不佳冷不防地发出试探。
「这就是你的美学吗?」
他闻言不慌不忙地擡手嗅闻自己的味道,随即厌恶地蹙眉,并伸手往我的身上擦了擦!
「噫啊!你好恶心啊!」我一时躲避不及,因而令身上长久以来一直精心打理的红外套染上臭鸡蛋的味道,只能惊叫一声,连忙往后跳离数步远远躲开对方。
梅奥努逐渐垂下眼帘,在灯光的折射下眼角隐隐浮现出晶莹的光,就像是他才是受害者一样,莫名让人烦躁。
「…我想试试看你身上的香水味能否盖过臭鸡蛋味。」
他说罢随即别过头去,擡臂擦拭着眼眶低骂一声「该死…有沙子进眼了」,一面从衣袋里抽出一袋小东西塞到我的手中,便声称有要事在身,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眼看他们身影逐渐没入地平线,我在困惑之馀亦低头注视手中存储于小塑料袋里的枸杞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