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纳德视觉)
我坐在电脑桌前振臂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面前的电脑屏幕映出脸上久违地浮现笑意且浑身洋溢着生气,令人回想起昔日在死神协会下班解脱后一天的疲劳顿时一扫而空,恃着年轻人特有的本钱每晚不知疲倦地流转于酒吧及舞池之中的日子。
可随着思索回到现实后,扬起的笑弧又徐徐往下滑,托起腮回忆一遍自换身至今犹如笼中鸟般的生活,甚至开始怀念起当初与小少爷家的那位执事在坎帕尼亚号上短暂的时光。
「哈哈…如果再有机会的话真想揍那家夥一拳呢~」
注视着屏幕中憔悴的自己,似是逃避现实地紧闭眼帘,双臂交叠置于脑袋后方,然后卸下全身的力气仰首往后靠往椅背,叹息一口气后苦笑道,但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尽管越过了身体上的束缚,却生前、死后直至至今,都未能真正放过自己,赤瞳是植花的人,但甘于成为花盆内供人观赏的黄蔷薇的,不正是我自己吗?
「毕竟花存在的意义不就是观赏之用吗?」
说罢,双眼眯成一条细细的缝,从中透出丁点湿润的祖母绿望向面前棕色的木门,我深知它没有上锁,却锁上了自己的心门,每当回想起生前,便会像试图强行开启那扇门般引起心脏一阵刺痛,促使自己尽快住手且转移注意力,例如酒精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不论是人间抑或阴间,它的支持者都大有人在。
心里如此暗想道一耐斜睨望向衣柜下层,随后忆起偶尔间所发现牀下所存储着数不清的酒瓶,一面考虑该是时候及如何处理赤瞳的酗酒问题,以及……
「谁能为我解释一下为甚么会有这么多酒吗?!」
数量远远超出意料之外的酒瓶使我不禁慌乱起来,蹲在分别从衣柜下层及牀下共蒐集得来的调酒器材及各式各样基酒及记录多种失身酒做法的酒谱,若不是早已从走马灯及其口述中得知对方以前的职业,势必会以为他任职魔王前曾是一位常游走于道德及法律阴暗面的调酒师。
见状顿时深感不妙,连忙下意识抄起桌面上的手机拨通一侧号码,待接通的铃声每响起一遍,心中的大石便随之重了半分,同时捏紧的双拳亦越发收紧,彷彿唯有指甲陷入肉里的痛楚才能使自己维持冷静。
直至彼端传来赤瞳的『喂?』一声后,话音刚落,我便再次出乎意料地于那瞬忘记了作为绅士应有的礼节,因而夺过话语权抢在前头问话。
「我可以和你谈谈关于你一直以来酗酒的问题吗?」
除了自己的声音以外,电话内更传来吵闹的背景音,包括有人们的争吵声、刻意拔高音调,再也熟悉不过的虚伪的讚美声,以及孩童的嘻笑声,根据这些就能轻易推测出他现正身处于第一层,不过对方也似乎没有隐瞒的用意。
「我在外面,要给你再带点东西回来吗?」我闻言先是一愣,还未来得及咀嚼下半句话的意思,彼端便紧接着传来一句询问。
「你自己换作男身了?」
赤瞳的语气听不出明显的语气,甚至由于双方并不在脸对脸沟通而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因而令人感到有如质问般的不安及紧张,『也许只是心理作用吧』我这样重复告诉着自己,借此压抑紮根在心里持续生根发芽的各种负面的想法及情绪。
我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试图单凭语气分析出对方现时的心情,可惜无果之后才应话。
「…正巧,这件事我也早想要和你谈妥了。」
在这句话后彼端彻底安静下来,静如死水,连自己的心跳都能清晰听见,却连半点呼吸应有的细微声响都无法发现,直至他沉默良久后简单地应了一声「嗯」,然后挂断通话。
在通话结束的那一刻,我隐约间听见…好像有甚么东西碎掉了。
从生前至死后,都免不了地深陷于犹如纵横交错的荆棘林般的人际关系上的我,自然不可能察觉不了这些细微之处的背后代表着甚么,说出口的话自然收不回来,但也许是下定了决心的关系,这次的心境竟然出乎意料地平静,亦因静下心来,第一次抛开世俗的名利权色而发现生活中一直以来没有发现的事物。
「说起来…那株草,为甚么会出现在那种地方?该不会在盆栽中藏起了针孔摄影机吧?」视线聚焦远处时我习惯性地半眯起了双眼,一面仰首望向置于衣柜上方的草盆栽。
这们嘛…我也不太清楚为甚么盆栽内种的是草,得问暗本人为甚么会送我这种东西才会知道。
「它到底是怎样爬上衣柜上的就不需要探究了…无论再怎么奇葩终究都是别人送的礼物,让它继续待在上面的话果然过意不去呢~」
我无奈地耸耸肩,走往衣柜面前低头注视着地面踮起脚尖,看见现时活动自如的自己,内心莫名湧起了一阵满足感,且认同自己所做下的决定的想法更加坚定。
将草盆栽从衣柜上拿下来后,先是环视纯白得渗人的房间一圈,然后按照记忆放到电脑旁桌面的空间上,往后一倒,便重新坐到椅子上,没有随之紧接着骨头咔嚓咔嚓作响的声响及肌肉撕裂产生的剧痛,几乎以为已成死结的心结意想不到地居然徐徐解开了,因此越发肯定自己的决定是明知的。
注视着电脑屏幕所映出自己所情不自禁地扬起淡笑的脸容,我竟不习惯地别过脸去,连忙按下电脑的开机键,在赤瞳回来前做点有意义的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随即我便继行动不便后发现了新的难题。
「说起来…除了联谊和每天从协会的榨压中倖存下来以外,我曾做过甚么有意义的事吗?」
我蹙起双眉,环胸靠往椅背陷入沉思,良久后才睁开双眼,注视着电脑屏幕内不断重复刷新的页面,犹如制作鹅肝般为观众灌输能为他们提供快乐的饲料,事情的真实如何并不重要,抛开思想,沉醉在酒精麻痺神经般短暂的欢愉内,尽管之后迎来的是莫大的空虚,直至娱乐至死。
就像生前的我一样。
嘛~虽然任职死神以后也没多大改变就是了,有意义的事对每个人的定义也不一样,不一定要达成『一生中一定要做的事』的一生才算是有意义,不少人虽然一辈子平平淡淡的没有大起大落,却让人不爽地生活比起某些人还要幸福呢。
此时,这次刷新的页面某处忽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更充分体会到恶魔拥有远远超越人类水平的绝佳视力的好处。
「抑郁症自救小组……」
我注视着页面角落的那行小字喃喃自语道,换作以前的话我一定会察觉不到,抑或是工作性质的关系早已对此习以为常,所谓眼不见为净,因而在久违的私人时间内为让自己喘一口气尽量避免接触它们。
『抑郁症就是娇情』、『要死就死远点去』及『抗压性低』之类对抑郁症人羣的不理解,及借此宣洩生活中的不满的恶意的话语,如流水般缓慢而一刻也不停歇地注入大脑成为记忆的一部分,尽管尝试阻止也是无济于事。
我搭在鼠标上的右手犹豫不决地微微颤抖起来,最后认命了似地叹一口气,终究无法敌过好奇心点了进去页面,并干笑两声,故作镇定地施以自我安慰。
「…反正閒得很,看一下又不会掉块肉。」
点进去一看,入眼的是从上至下、长短不一的留言串,于一瞬间让我下意识关掉页,但幸亏的是当我细阅一遍后,才发现这里的言论气氛颇为和谐,大部分是病友之间聊聊最近生活中所发生愉快的事情的问候。
除此之外,当然也不乏虽然并非病人,但却生活失意的人们加入其中互相鼓励,抑或是像我一样的路人,向别的路人科普不同程度抑郁症的知识。
留言串中并没有谁花上长遍大论的煽情文字描述自己幼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的悲剧,反之往往只有短短的一两句话甚至是五根指头以内可数的字数,一句句简单的生活记录或支持却令人心中湧起了一股暖流。
520L:屏幕前的陌生人们,我们虽然素不相识,也不会知道你们当中的某人也许正在这场人生游戏的角落选择退场,也许他们是真的累了,所以我不会对此多说甚么,但我想告诉愿意一起继续往未知的未来共同奔跑的你们--
尽管前路茫茫,但请紧记,我们一直都在(๑•̀ㅂ•́)و!
我瞪大了双眼屏息凝视着屏幕,心门久违地激烈敲打着,每一下都精准而重地敲打在心脏上,直至喘不过气以后才从思绪中回到现实,但激昂的情绪却久久不能平复下来,这股冲动驱使双手置于键盘上,使用自己名为clown的帐号,陷入重复组织语言及删减的轮回敲击起来。
「我会来敲响你们的门的。」
随着露出满意的笑容时的喃喃自语,我亦点下『发出』二字,却因此像是一缕烈风驱使火苗往外蔓延般一发不可收十,我又陆陆续续在其他人的留言下留下话语虽然不同,内核却是相同的鼓励,偶尔也会以婉转的方式稍微透露自己困于无法回复原来的身体的苦况。
当我透露此事后不到一会儿便得到了回复,和大部分留言一样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却出乎意料地给了我不少帮助。
对啊,为甚么我之前一味地寻求换身的方法,而非造成这场事件的源头呢?
我连忙道谢后重新开启记事簿,并根据当时深刻的记忆详细记下事发前至换身那段时间内接触过的人及事物,并借此分析出事发原因。
「那天我因为身体不适躺在牀上…等等、这该不会造成换身的原因吧?」想到此我顿时略感诧异,但思索片刻后终究摇了摇头,否定这个离奇且没有任何可信性的原因。
「在之后手背忽然间刺起来,我清晰记得当时就像是被火灼烧般疼痛,然而皮肤表面却不见任何受伤的痕迹……我至今仍未搞懂那是甚么情况,尽管曾说服自己那也许只是错觉而已,但那种假设显然并不成立。」
我说着的同时低下视线,尝试忆起并代入事发当时的情景,并为了更加投入而抚摸起当时传出阵阵灼痛的右手背,每当回想起当时刻划在记忆上的痛楚便不禁浑身生起一阵恶寒,随后蹙起双眉,注视着右手背上的契约咬牙,继续往下说。
「明明身体不适应该躺在牀上静养才对的,那为甚么我之后会去找幸?」
我对此感到很不对劲,双眉锁得更紧,试图从脑中挤出经过长一段时间后已稀释大半的记忆,可惜记忆就像一团雾气般隐约看清轮廓,却看不清细节。
「去找她问问好了,毕竟她是到达事发地点前唯一与我接触过的人。」我拿起手机拨通幸的号码一面喃喃自语道,然而彼端仅传来了一句『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后,便挂断通话。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随后将手机重新放下桌面后烦躁地环起双臂,擡眼望向电脑屏幕内所记下当天发生的事,忽然视线焦点有所发现地聚焦到某行文字上,并脣瓣微启,唸出那句如今才得以发现,且因此受此启发的细节之处。
「『在当时彷彿做梦般浮沉不定的思绪当中,忽然间,右手背一阵强烈的痛楚使我顿时完全清醒过来,并于那瞬间下意识想到赤瞳。』,原来如此啊……」
视线焦点紧盯着那行文字思索片刻后,我从原来的百思不解于一瞬间转为恍然大悟,环起的双臂紧接着松开,双眸似是要试图容纳下屏幕内的文字地瞪得更大,与此同时容下更多资讯的大脑亦飞快地运转起来。
然而随着雾气逐渐散开,一幕幕血淋淋的景象却也随之映入眼帘,其中最为惹人注目的是--冰冷的地面上流淌的血湖中央躺卧的身影,尽管别过脸去,仍能透过腰肢上的刺青一眼推断出她为何人,表面沾染血丝的浅粉色肠子自断裂的上下半身之间源源不断地流出……
「唔…!」突然一阵贯穿脑袋的剧痛打断了思考,随即袭来的巨大压迫感使我顿时呼吸一窒,任何生物面对死亡时产生的恐惧于刹那间遍布全身,当回过神来时,额上已渗出一层薄汗,且大口大口地贪婪的索取着空气尝试尽快平复情绪。
可尽管如此,记忆仍在然不可控地擅自流出并重现在眼前,更偏偏是死神生涯里除了美人惨死的模样以外最不想看见的东西,更违背个人意愿地描述出当时的情景。
「我…走到了她的身边,然后……」记忆逐渐清晰起来的同时我逐渐低下头,望向心脏的位置,一面擡手抚上这副身体的胸膛,按照记忆中遭到金色的矛刺穿的位置,紧闭双眼小心翼翼地轻抚上该处。
「是他…!」
我蓦然重新睁开双眼喊道,灯光于一瞬间映入眼帘产生的不适感使我不禁眯起双眼,双眼亦随之湿润了半分,片刻后才逐渐适应,可眼框内蓄起的泪水却没有半点减退的迹象,反之由各种复杂的情绪蓄积起来,握紧的双拳亦激烈地颤抖起来。
平常只需要面朝镜子扬起微笑,借此提醒自己必须保持笑容等早已习以为常的事,如今却成为了天大的难事,唯有指甲扎入肉里直至渗出了血来所产生的疼痛,才能压抑自己的情绪。
不会错的,是他…那根矛的主人,正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蓄满眼眶的悔恨和自责随之夺眶而出,彷彿不会流干似的源源不断地分泌,且沿着脸庞滑落并积累下巴,偶尔间滑至嘴边一嚐时,苦涩的味道顿时从口中绽开,使我不禁紧闭双眼蹙紧了双眉,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了门把扭转时清脆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