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低頭注視着下方,雙手牢牢捉住手臂雙臂環胸,五指緊握着手臂,尖甲深陷下皮膚周遭顯得一陣紅一陣白,罕見地慌張得吞吞吐吐地答應對方的要求。
「我…我說!我把知道的都告訴你,這樣總行了吧?!」
她爲了更進一步地證明自己沒有說謊而擡頭望向對方,縮得更緊的堅瞳堅定地牢牢地聚焦一點不作一絲動搖,可見其決心之大,暗卻反之別開了視線,愁眉苦臉地搖了搖頭後,以三言兩語堅定地拒絕了對方爲表達誠意作出的行動。
「幸不會騙我的。」
隨後他垂下的眼簾猶如蝴蝶翅膀般輕扇兩下,緊接着補充道「既然沒有人願意被讀透心中所想的話,儘管不是故意的,我也會避免打擾你們的,而且…我想要多聽聽你的聲音……可以嗎?」
說罷他悄悄擡眼瞄了幸一眼,見她無力地披在腦袋上的耳朵後更從眼裏洩出難以掩蓋的失望,徐徐重新低下視線,置於正坐的雙膝上的雙拳隨之握得更緊。
「哦…你想聊天的話…跟我說一句不就行了,難道在你眼中我仍然是那種無法壓抑本能的家夥嗎?」
幸注視着對方垂下的眼簾點了點頭,隨之眼裏亦滲出些許失望之色,視線同樣逐漸望向自己五指的力度捉得更緊的雙手,她急需別的疼痛來蓋過心臟一抽一抽的刺痛。
同時心底裏深感困惑,比起肉體上來得快、去得也快的痛楚,它就像拉肚子一樣連綿不斷地折磨着自己而不打算置於死地,這僅是她第二次出現這種狀態,第一次出現還是萬多年前。
當時的人們對疾病的認知只有妖魔鬼怪入侵體內的說法,只要按照祖先用生命流傳下來的偏方摘點草藥吃抑或驅逐體內的妖魔便能痊癒,若是沒有效果甚至病情加深的話,便是天要收你了--這是當時最通俗易懂且受到信服的說法。
出生在那個年代的幸,長期居住在擁有這種文化的地方下,儘管是當時思想較爲前衛甚至勇於反抗的人,某些觀念自然多多少少免不了受到文化環境的薰陶而紮根骨子裏,其中在她身上最爲顯着的,便是普遍經歷並見證過大大小小事件的老一輩們常會出現的讓人費解的行爲,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你家的長輩認爲你還沒有吃飽,畢竟以前的年代物資短缺,這一頓有吃的就該慶幸了。
再遠古的時代,迫不得已的時候甚至會出現易子而食的狀況,口感和豬肉相似、略酸的味道至今殘存在她的味蕾久久不能忘懷。
「幸…?幸,你怎麼了?」
暗焦慮的呼喚將深陷泥淖般的記憶的幸從中拖出,後者聞聲逐漸擡眼直至與對方互相注視,在接觸視線的瞬間,暗不禁蹙眉眯起雙眼,藉此緩和於短時間內大量灌輸大腦的景象所產生的壓力,部分相似度高的素材更互相融起來,大大增加了消化的難度。
好比其中一幅--一坨困在一間狹窄的房間內,由人體殘肢及零散的肉塊融合而成的怪物,驚悚怪異的外表更是讓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忽然間,幸敏銳地察覺到了甚麼,頭頂上的耳朵亦有如天線般彈起並高高豎立起來,藉着暗左右閃避視線故作鎮定的模樣,輕易推測出他因爲剛纔的視線接觸不過避免地攝入了自己心裏的想法,其中必然包括回憶時所摻雜大量且零碎的記憶。
想到此後她立即咬牙皺緊了雙眉,隨即刻意地別開視線望向地面,腦袋上的耳朵卻反之堅挺地豎立着,甚至收斂了發話時嘴巴張開的幅度,防止一不留神漏出嘴裏野獸生來特有的獠牙。
「我不太想想起來…你還記得嗎?除了上廁所以外我們向來都是一起行動的吧,可那天……」
幸的音量逐漸減弱,然後從原來的坐姿換成更舒適的盤坐後才繼續說道「我和你分開行動了,原因待會再解釋。」
「我們好像是因爲需要幫忙蒐集…有關屍體的情報而潛入賭場,當天我潛入了賭場深處的房間從中發現了那些就像豬圈裏的豬一樣擠在一起的人…一看見我,便像看見飼料般興奮起來地向我伸出手來,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可…可他們一旦移動,便紛紛撞成肉塊了,猶如塞不進鍋內需要切塊的人……」
說至句末時她忽地一愣,背後毛髮豎立的八根尾巴亦在此時徐徐平復,意識到自己因爲因爲找到了宣洩的出口而不慎描述過多無一不讓人感到不感的情景,連忙話鋒一轉,將話題拉回正軌且速戰速決。
「你則分裂出一部分充當我併兼顧兩份工作。」
她的話停留於此,因爲即使不再說下去也能猜出個大概,另一方面,則是自談論起這個話題後一陣惡寒逐漸從皮膚滲出,更是抗議話題繼續下去似地渾身生起了雞皮疙瘩。
暗垂着腦袋靜靜地聽着的同時偶爾間點點頭,當她的話語就此終止後先是遲疑片刻,隨後擡眼瞥了對方一眼後輕點了下腦袋,重新垂下眉目陷入思索,期間曾有不下於數次擡眼觀察對方,似是在等待着甚麼一樣。
「幸,你能夠…多讓我見識一下關於你所說的『人』是多麼怪異的嗎?」他小心翼翼、眼裏卻壓抑不住旺盛的好奇心和自然地流露出眼底的擔憂問道。
隨後眼神中滲入了別的念頭,心虛的視線更拉低了半分後補充道「除此以外…也想請你告訴我,有關發生在我身上不好的事情的詳情,可以嗎?」
幸聞言後的表情沒有過多驚訝,從眼裏滲出的更多的是爲難和自責,原來豎起的耳朵無力垂下,宛如她眼裏猶如失去希望的人們放棄掙扎時,清晨的太陽離不遠處的天邊映入眸中所折射出黯淡的光。
她的嘴宛如金魚般一開一合,沉默片刻後,才施捨般從中吐出含糊且簡短的對『怪物』的描述。
「我剛纔說過了吧,那羣怪物…就像那天對你下手的家夥一樣。」
暗聞言頓時一愣,從他瞪大了的雙瞳中映出的不是面前幸的模樣,而是一位身材玲瓏有致的成熟女人的身姿,可更令人在意且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她右眼所配戴的透明水晶義眼。
亦在此時,一陣令人厭惡的惡寒沿着脊椎攀上自己的頸項,然後猶如蛇般滑膩的觸感探進衣衫內,恣意放縱自己的本能。
這是無法洗脫罪名的性犯罪,受害者的字典裏從來不會出現享受二字,原因更不出自於穿的衣服多寡抑或他是一位漂亮的男人,而是單純地獵人盯上了兔子而已,然而讓人匪夷所思的是人們卻會責怪兔子跑得不夠快,這不是很奇怪的事嗎?
他忍耐地再次收緊了雙拳,然而凡事皆有極限,雙拳因此不受控地顫抖起來,眼眶中積蓄至今的情緒亦在這刻突破了界限而奪眶而出,垂着腦袋渾身微微顫抖着低聲抽泣起來。
「我好像…想起來一點了…可是我不想再想下去了……」
幸注視着暗的臉色陰沉了半分,隨後懷中抱着一根尾巴站起身來,伸出手,往他走去面前後蹲下來,從半空接下的淚水往自己的衣衫上擦了擦,然後扭頭望向旁邊發出悽厲慘叫的厲鬼們後,情不自禁地揚起略顯苦澀的笑容笑道。
「我也累了,那我們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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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來了。」
隨着門扉開啓的聲響響起,羅納德擡眼望向對方說道,一面在關上電腦前移動鼠標點擊記事簿的保存鍵,隨之滿意地彎起眼角後才關掉頁面。
「嗯」赤瞳站在門前低頭脫下腳下的皮鞋應答一聲,沉默片刻後擡眼瞥了對方一眼,隨後視線往下掃過收納在紙皮箱內的酒瓶回到自己雙腳上,特地再次整理一遍已經擺放整齊的皮鞋一面補充道。
「抱歉,我沒有這個習慣…我回來了。」
說罷,羅納德關上了平板電腦的蓋子移至桌旁,藉以空出面前的位置面對面交流,赤瞳亦上前走到位於對方彼端另一張早已拉出的椅子旁坐下,不過他這次的坐姿卻不再是翹着二朗腿,而是一改往常的雙腳着地,坐姿端正地背靠着椅背,讓人於一瞬間產生誤以爲他是威廉的錯覺。
這種微小的差異變化讓羅納德感到渾身不自在,這是他第一次見聞對方使用除了翹二朗腿以外的坐姿,憑着閱人無數的經驗,他敏銳地隱隱察覺到了對方真正地認真了起來,因此接下來將要展開的談判也許會異常艱難,但他這回更不能退縮,從他主動解開身體的束縛起已經沒有退路可行。
他在心裏如此想道,隨後擡眼,恰好與一雙正緊盯着自己不移半分的雙眼對視,從鋒利的眼角自然流露出來的強烈壓迫感在無形之中帶給了別人莫大的壓力,然而本人卻似乎對此渾然不知地視線依然堅定不移,甚至彎起了眼角收窄視野,從中映出羅納德困於瞳中的景象。
「…咳咳」他故作莊重地咳嗽兩聲,然後置於桌面上的雙手交疊起來後正式展開談判「就像剛纔在電話裏所說的一樣,關於那兩件事上我想和你達成共識,不過在那之前……」
「爲甚麼襯衫的第二顆鈕釦會被解開了?」
羅納德說着的同時在腦中回憶起自己平常都只解一顆鈕釦的景象,一面蹙緊了雙眉,視線往下移往對方胸前敞開的衣領責問道,隨後俯身湊上前,腦袋湊近頸項處伸手重新將鈕釦扣好。
赤瞳聞言帶着七分不屑三分玩味地嗤笑一聲,伸出食指及拇指單手解開鈕釦,且另一隻手也沒閒着地推開對方的腦袋,並往外拉開露出裏面白皙的胸膛反駁道。
「俗話說,好看的東西就要露出來~」
「沒有必要!況且會嚇着小姐的。」
羅納德拍開了阻礙喊道,一面奪回了主動權,捉住敝開的衣領各往左右拉扯收緊一起,並在偶爾間瞥見襯衫內的黑色抹胸,他頓時一愣,隨即故作鎮定地移開視線,動作也輕了半分地緩慢扣上鈕釦,對於同性和異性兩者明顯的差別待遇令人側目。
他別過臉去,低下視線望向地上存儲於巨大的紙皮箱內的酒瓶,乾笑兩聲後故作關注點錯誤地迴避話題以避免尷尬「哈哈…居然能穿得下呢~」
可赤瞳眼角的笑意隨之不懷好意地彎得更深,瞳中映出對方的空間更加狹窄,作爲『惡魔』,他自然不會放過這點罕見地能爲自己提供樂趣的機會。
他愉悅地勾起了嘴角,卻依然維持着雙腳着地的坐姿,低頭望向胸前笑道「這件是男身用的,不過換作是你穿的話倒是有點鬆了。」
不過烈火總會在轉瞬即逝間燒盡賴以燃燒的助燃物,說罷,笑意的弧度雖然依然保持着原來的高度,眼中的溫度卻猶如失去了助燃物的火焰般瞬速降溫並且熄滅,與此同時,他亦翹起了二朗腿,眸中重新迅速燃起的不再是灼熱而粘稠的視線,而是接近溢出的警戒與不安。
「不過一碼歸一碼,還不如干脆直入正題,剛纔還沒有說完的話,這回詳細道來聽聽?」